严毅来得很快,他接上母子俩就回了家里。
晚上许薇蒸了米饭,又把严毅之前挂在梁上的腊肉切了一些,炒了个腊肉白菜,还凉拌了个萝卜丝,这父子俩又吃撑了摊在椅子上。严毅满足地喝着茶溜缝儿,见许薇要收拾桌子忙阻止了她,“你别忙了,我实在不会做饭,以后家里饭你做,碗我洗,你看怎么样?”
这边有说有笑的,许家那边却闹了起来。
许明梁提了离婚。
刘春芬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便是大怒,冲上去便撕扯许明梁,却被许明梁一把推到了地上。
他看着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刘春芬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脸上神情也很复杂,“我不想和你闹,但是这日子确实过不下去了,我受够了。”
许晨和张华美也被这话震惊到了,许晨皱着眉看向许明梁,“爸你胡说什么呢?你们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过不下去了?”
张华美去扶坐在地上哭闹的刘春芬,却被一把推开,张华美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也懒得理她就站在一边,反正她是再清楚不过这个婆婆是什么样的人,这婚肯定离不掉!
“你个没良心的畜生、孬种,老娘辛辛苦苦伺候走你妈,又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如今我人老珠黄了你就不要我了是吧?你想得美,老娘死也拖着你一起!”刘春芬边说边骂,“还跟我离婚,你个废物没了老娘你能过得下去?老娘给你好脸了是吧?”
许明梁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突然他大步向前拽着刘春芬的领子就进了卧室,许晨两人想跟来许明梁却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将人拦在门外,两人嚷嚷个不停许明梁也不放他们进去。
“你要干什么?”刘春芬色厉内荏地吼着,“你敢动我一下老娘不会放过你的!”
“你如果不答应,我就去举报你成分有问题”,许明梁进了屋反倒没有方才那么生气了,他坐在床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却突然撂下一颗炸弹,炸的刘春芬脸色惨白。
她嘴唇抖了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你胡说什么东西呢?”
“我胡说?”许明梁脸上闪过一丝自嘲,“我一直怀疑你不是逃难来的,你成分不是地主就是资本家,但是刚开始想着你只是借住又和我家无关,后来想着咱们毕竟结婚了,你不好我又能好的了?可这些年我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你当我是个人吗?畜生都不如吧?”许明梁心中的愤怒如海潮般汹涌,要将他淹没。
“这些年我自认待你不薄,你又是怎么对我跟薇薇的?你有把我们当亲人吗?既然日子过不下去那就别过了,你让我活不下去那我一定拉着你一起死。你不是愿意做夫妻吗,那咱们一起下地狱再去继续这夫妻缘分!”许明梁只觉得内心像是有一个大洞,呜呜地往外吹冷风,冷得他四肢百骸都要被冻僵了一样。
“我给你两条路选,要么离婚,要么我去举报你,咱们一起死!”许明梁眼神中的火光要将她燃烧,刘春芬真的知道怕了。
她父亲确实是地主,不过她母亲不是正室,甚至连妾都算不上,只是父亲养在外面的外室。当初她娘怀她的时候,她爹就说了,如果是个男孩儿就把他们母子接回家,结果是个姑娘。父亲不重视自己这个女孩儿,她也吃了不少苦。当年变天了,她见情况不对立马就收拾包袱跑路,谁知道路上东西还被人给偷了!她一路辗转到了许家,就这样留了下来。
后来她也打听过家里的情况,她父亲自己跟大夫人生的儿女去了对岸,妾生的孩子里有一个吃了枪子,还有另外的两个私生子也被送去了农场改造。
如今听许明梁说要去举报,刘春芬只觉得一股凉意直冲大脑,“不许去”,她嘶吼着,目眦欲裂,声音却越来越大,“不许去!不许去!”
许明梁自嘲地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可以不去,也可以不离婚,咱们分家吧!”
过了许久等两人出来的时候许晨二人已是满脸焦急,“爸,你对妈做了什么?”
“我们商量过了,我跟你们分家”,许明梁扔下了重磅炸弹,等二人缓了好一阵儿后,许明梁才阻止了二人要说的话,“我自认为我这个父亲已经尽到了对你们的所有义务,许晨的工作是我托人找的,儿媳妇的工作也是我给找的,如今你们俩都是工人,足够养活自己,以后有孩子双职工也不会难过。你妈本来有工作,她给卖了,这是她的问题。以后每个月我给你妈8块钱,她跟着你们过,我也干不了几年了,等以后退休了,我每个月给她5块钱。到时候我也不用你们养,也不用你们送终,就这样吧!”许明梁虽然达成了目的,但是只觉得心累,完全提不起任何劲儿来。
许晨还想说什么,张华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爸,话不是这么说的”,她刚要说话就被许明梁打断了,“我做了决定,你说什么都没用了。说起来你是儿媳妇是晚辈,你没资格管我的事情,我作为老公公也不愿意去说你,你回头自己想想,从嫁进这个家里之后你到底有多少算计,到底挑拨了多少次,别的我不想多说,你们夫妻俩要是没有昧了良心,晚上就该整晚整晚睡不着。我不欠你们的,我有多少工资,有多少退休金,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本身可以一分钱不给你们,你们越拦我,我越烦你们,越不会给你们花钱”,看着两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许明梁心里难受得不行却反而想笑,这就是自己的好儿子。
“你们也别觉得我对不起你妈,你妈手上的钱可不少,光她当时卖掉的工作,应该也有600块,这个钱我也不要,你是留着自己养老还是给许晨用都随你”,张华美听到这么多钱眼睛都亮了起来,一时也不太在乎公公走不走了。
“我现在写分家协议,你们自己看要不要找人见证?”见几人拒绝,许明梁便写了一份分家协议,内容很明确,家里的所有存款、家具都归刘春芬所有,许明梁分得一条六公斤的被子和两条褥子。
许明梁退休前每月给刘春芬8元,退休后每月5元,等许明梁老了,许晨夫妇无需支付赡养费,许薇也无需支付刘春芬赡养费,将来许明梁死了丧事也不由许晨夫妇负责。
许明梁写了三份,三方各拿一份,签好字后他也不管愣在一边的三人,将自己的衣服被褥收拾了之后便离开了这个住了快20年的家。
许薇三人吃了饭后,严毅就见她总是心神不宁的,他想了想便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咱们去你家看看吧,爸要是没事儿咱们就回来,要是事情不对今天就把他接回来也行”,严毅说完许薇立马抬头看他,眼中又是激动又是怀疑,她之前以为严毅是哄自己呢,“你真的愿意?”
严毅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以为我在哄你啊?”他隔着桌子伸手揉了揉许薇的头,“爸应该也快退休了吧,不说别的,等他退休了,还能帮着我们接送孩子,买个菜什么的。家里地方这么大,也不怕住不下,还是我占便宜了”。
严毅是真不在意这些,他为人本来就大方,别说老丈人了,只要朋友真遇到事情了,他就没有不帮忙的。
他也是真想和许薇好好过日子,不说别的,光乐乐喜欢她这一点就足够他尽力去对许薇好了,更别说许薇无论是长相还是做饭的手艺他都挺满意的,适当的付出都是应该的。
再说婚姻里太过计较得失也没意思,他经过上一段婚姻,现在就想踏踏实实过日子。
他这么多年没做过亏心事,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乐乐。当初相亲的时候孙美凤就低着个头不说话,他以为对方是害羞。结婚之后每次碰她,孙美凤都很抗拒,严毅就知道这个婚结错了。
但是也不知道孙美凤是易孕体质还是怎么样,刚结婚就怀孕了,要不是他确定孙美凤跟自己之前没跟过别人,孩子又跟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他都要猜自己是不是被戴了绿帽子!
孩子出生之后这两年是他工作最忙的时候,他靠着自己当上了队长。他以为家里钱给够,孙美凤会照顾好儿子的,结果自己又想错了。
如今既然乐乐喜欢许薇,他也对许薇挺有好感的,那他愿意去好好经营这段婚姻,好好对许薇,好好过日子。
因为不放心把乐乐一个人放在家里,严毅本想放在邻居家,但是乐乐却抱住了许薇的腿不放,许薇想了想翻出了严毅的一件棉大衣,这衣服被他穿的都磨破了,也不是太保暖,但是如今这个天气倒是足够用。
许薇用棉大衣包裹住乐乐,她叉坐在后座上,把乐乐抱在怀里,让他靠着他爸,严毅看他们没什么问题,便骑着车去了纺织厂家属院。
严家离纺织厂家属院不算远,骑车十来分钟就能到,白天的话还有公交车,四站路不到20分钟就能到。
许薇到了后让严毅抱着乐乐,自己去门卫大爷处问了问,随即便面带忧色地朝严毅说,“尤大爷说看见我爸今天搬着被褥出来了,但没出家属院,估计是去黄叔家了,我现在去找他。”
许薇这时候更感激严毅了,要不是他愿意跟着自己出来,她爸今天晚上该怎么办啊?
许明梁有一个好朋友叫黄怀荣,是纺织厂的车间主任,他家房子是不小,但是架不住家里孩子多啊,许明梁去估计只能打地铺。
两人找到黄家的时候,就见许明梁坐在那发呆,黄怀荣坐在一边叹气。
见来人是许薇,黄怀荣眼睛一亮,忙迎了上来,“薇薇快来看看你爸,这家伙来了之后什么都不说,不吃不喝就坐在这发呆,我是真拿他没办法了”,他也无奈得不行,许明梁拎着行李进来得时候黄怀荣都懵了,但是他问什么都不说,黄怀荣满腔的担忧也变成无语了。
“你爸这个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被你妈训得跟孙子一样,我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黄怀荣本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许薇身后的严毅愣了一下,忙问,“这是?”
“黄叔,这是我爱人严毅,这是我儿子,大名叫严良年,小名叫乐乐”,许薇虽然着急,但是看到许明梁好好儿地坐在这里,心也就放了一半,严毅见状也叫了一声“黄叔”。
“你爱人?”黄怀荣懵了,“你啥时候结的婚,咋没跟叔说,叔都没去吃酒?”
许薇被逗笑了,“我们今天才领证的,没办酒”。
严毅接着道,“我们家就在运输队的家属院里面,黄叔你没事儿就去玩,到时候我跟薇薇给你们整治一桌好的,让你跟爸好好喝一次!”
许明梁从听到许薇的声音开始,整个人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他用力擦干眼泪转过来朝许薇笑,笑得许薇也想哭了。
严毅见状轻轻揽住了她,朝许明梁道,“爸,我跟薇薇商量好了,你以后跟我们过,我那个房子离纺织厂也不远,你到时候每天坐公交上下班也花不了多长时间,或者家里也有车,你骑车也行。你今天就跟我们先回去吧!”
黄怀荣一脸懵地看着几人,听严毅这样说,他忙看向许明梁,“老许,你不在家属院住了?”
许明梁听到严毅愿意接自己过去的话心里是很暖的,但是同时他也很担心,“我要是住过去了,肯定不少人会说闲话,说你冤大头,说我闺女带着我这个老拖油瓶”,许明梁苦笑地低下头,“我不去,我明天看看能不能申请上宿舍,不行的话我去街道问问有没有房子能租,我有工资不愁没地方住。”
严毅见许薇想说话便安抚地拍了拍她,还把乐乐放在她怀里,“爸你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我和薇薇如果怕这些早就不用活了”,说着他去拎起了许明梁的被褥,轻轻推着许明梁,“时间也不早了,咱先回家,乐乐也困了”。
“是,是,孩子困了”,许明梁不好意思地看向乐乐,“你们这大晚上的”。
“一家人不说这些,黄叔,那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您”,严毅个子高,那一大包铺盖在他手上跟没有重量一样。
黄怀荣见状也不问了,赶忙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递给许明梁,“先骑回去,明天给我骑回来就行”。
许明梁感激地拍了拍他的手也没多说,就跟着许薇下楼了。
黄怀荣看着几人的背影突然笑了起来,“离了那个老虔婆,老许这日子没准儿就过起来了!”
严毅把许明梁的铺盖绑在黄叔自行车上就带着许薇骑在前面,看着手电筒照出的那一小片光亮,许明梁的眼睛也愈发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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