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金乌高升。
习惯使然，陆珩五点过十分就睁开眼。
四月农忙。
三山村的上工哨子六点就吹响。
江有德提早半小时烧火做饭，出门时就见陆珩已经醒了，在整理他带来的东西。
他憨笑：“饿了吧，叔去烧饭。”
因是来探望病人，陆珩带了不少补品，到莲塘县后又买了几包糕点。
反正是白来的，赖招娣也不心疼，就给江栖沅和儿子一人泡一杯麦乳精。
刚醒就有好吃的，江栖沅捧着香甜的麦乳精，抿一口幸福得眼睛都要眯起来。
这时候不应该忘记麦乳精是谁带来的，她施展夸夸**，“谢谢陆珩哥哥！陆珩哥哥真好！”
昨晚睡得不错，陆珩心情很好。
被小姑娘能掐出蜜来的嗓音夸这么一句，他眸中浮现笑意，心想这丫头倒很容易满足。
饭后赖招娣和江有德扛起农具去上工。
出门前赖招娣把江栖沅叫到屋后，语重心长：“小沅，好好跟你对象相处，他这次应该是来跟你谈婚事的，你可一定要让他带你一起走。”
要带自己走？！
江栖沅瞪圆眼睛，攥紧拳重重点头：“我知道了二婶，我一定努力！”
为了自己的小命！
这态度一看就知道放在心上了。
赖招娣稍稍欣慰，“你知道轻重就行。从前跟你提对象你都不爱搭理，可不能那样了。陆珩是城里人，还是大学老师，你跟他结婚以后就也是城里人，想念大学也容易。”
江栖沅震惊地跑去墙角，扒着墙找到陆珩。
又高又壮，皮肤不白，也没有戴眼镜，一点儿也不斯文儒雅。
老师就是这个世界教书的夫子，他这样竟然是老师？
比较像宗门教锻体术的夫子，一拳三个弟子。
江栖沅怕怕得想。
但是陆珩又比锻体术的夫子清瘦。
赖招娣忙把孩子拉回来，“当心让他看到。”
江栖沅眨眨眼，手指好奇地指着堂屋的方向，“他是运动老师吗？”
这不重要。
赖招娣又仔细叮嘱江栖沅几句，赶紧带着丈夫去大队部集合点名。
江栖沅带着敬畏回到堂屋。
她最怕上锻体课了。
再开口和陆珩说话，她的声音都下意识软了几分，“陆珩哥哥，你要跟我结婚然后带我进城吗？”
陆珩庆幸自己此时此刻没有喝水。
他沉默。
上次来，这姑娘还躲在她奶奶身后怕得不敢见人，这次……
“被救上来后找大夫看过吗？”
“啊？”
江栖沅挠头，怎么突然问这个。
“二婶背我去公社卫生所找了大夫。”
花不少钱呢，还把家里生蛋的老母鸡给卖了。
“那就好。”
问出来后陆珩就有些后悔。
“关于结婚……”他说着看向一旁的江清竹。
江栖沅跟着看过去。
结婚和小弟有关系吗？
被两人注视着，江清竹紧张地坐直，脸上的惴惴不安夹杂疑惑。
暗示不可，陆珩只好直说：“不去找朋友玩？”
江清竹垂下瘦弱的小脸，小声：“我没有朋友。”
江栖沅也愧疚地低头，都是她的错。
她是天煞孤星，三山村人人谈之色变，仿佛看她一眼就倒霉。
江清竹体弱，不常出门，本来就是孩子群里的边缘人物，又因和江栖沅是姐弟，彻底被排挤。
但欺负是不敢欺负的，万一他带天煞孤星回来算账那可完犊子。
陆珩脸上闪过愧疚，“抱歉。”
他把桌上的点心推过去，“我和你大姐有点事要说，不方便有人在，你能带这个回屋吃吗？”
点心在盘子里随意摆着，有云朵片、绿豆糕、紫米糕……
都是江清竹从来没吃过的。
他吞吞口水，下意识看向江栖沅。
江栖沅也紧张。
她直觉不太妙。
“你，你去吧。”江栖沅按住想拿糕点的蠢蠢欲动的手。
江清竹小心翼翼捧起糕点盘，跳下凳子往屋走。
江栖沅眼巴巴望着他的背影，希望小弟记得给大姐也留几块。
一声咳嗽将她唤回神。
陆珩说回正题，“关于结婚的事情。”
江栖沅一瞬坐直，水汪汪的杏眼望向他。
陆珩铁石心肠继续说下去，“我不打算结婚。”
直觉成真。
江栖沅呆住，脑海中不断出现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
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没了修为，不能强迫陆珩跟自己结婚，但是不结婚，她这辈子命格凶残都不知道要怎么死。
一双大而明亮的杏眼浸满泪水。
陆珩顿时手足无措，“你别、别哭。”
冷淡的脸上浮现慌乱，他摸出随身带的手绢递过去，缓下的声音不自觉带上小心，“不是你的问题。”
江栖沅眨巴眨巴眼睛。
细长睫毛沾上泪珠，颤颤巍巍好不可怜。
被这样无助的眼神看着，陆珩有些不忍心。
但勉强凑在一起，对两个人都不好。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听见这话江栖沅眼眶又一红，陆珩赶紧往下说，换了个更委婉的说辞：“我们两个不合适，我比你大十一岁。”
江栖沅委屈抿唇。
差三千岁的道侣她也见过。
陆珩肯定是嫌弃她。
哼，话本里都是这样讲的，这个世界也一样，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
见她目前情绪还算稳定，陆珩接着道：“婚事是长辈定下的，当时，”他垂眸，“事出有因。”
“我答应江婆婆，以后照顾你。”
“你可以把我当哥哥。”
说完，陆珩看向江栖沅，等她的回答。
江栖沅攥着手绢，纤细手指纠缠着。
瞥陆珩一眼，她心想，做不成道侣做兄妹也……不是不可以。
恢复记忆后她给自己算了一卦，只算到生门在未婚夫身上。
能压住天煞孤星命格的唯有天乙贵人。
不过她命格残缺更为凶险，需要命格更为贵重且八字与她契合的人才能压制。
也就是说，错过陆珩自己肯定要无。
江栖沅很快抉择好。
暂时，暂时只当兄妹。
等她恢复修为，就可以强迫陆珩做道侣。
良心受谴责总比丢掉小命要好。
乌溜溜眼珠转一圈，江栖沅乖巧点点下巴。
“那陆珩哥哥会带我一起走吗？”
她这么简单就接受自己的说法，是陆珩没料到的。
也于是陆珩心中有愧。
毕竟看这姑娘刚才的反应，是真把自己当成了结婚对象。
“嗯。”陆珩不由多说两句，“爷爷让我带你去京市，以后你就住在陆家。”
他看着睁大眼睛乖巧听自己说话的小姑娘，心道多个这样的妹妹也不讨厌。
**
赖招娣下工回来，让江有德去烧饭，她急忙忙带江栖沅到屋后，“咋样？他答应带你走了吗？”
江栖沅垂下头，低声嗯了下。
答应带她走，但是没答应跟她结婚。
这半年来积攒在肩头的压力瞬间一扫而空。
赖招娣不由长舒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到了城里要懂事，见人要打招呼，别只顾念书，多交点朋友。”
饭桌上，赖招娣热情地招呼陆珩吃菜吃肉。
仿佛今天陆珩刚来。
下午赖招娣没去上工，带江栖沅去大队部开介绍信。
大队长也姓江，整个三山村都姓江，论关系他还是已故江神婆五服内的堂侄。
不过，有这层关系在不代表大队长会对天煞孤星亲近。
年初江栖沅病重，他天天搁家里咒她早点死。
最后江栖沅活下来，大队长那叫一个遗憾。
现下听到江栖沅要离开三山村，大队长都恨不得列队相送。
至于进城这么好的事他没放眼里，他可不信这个孤星身上能有啥好事。
**
回去路上又经过那户紧闭大门的人家。
里面传出来的哀嚎比昨日更凄惨。
而且隐有滂臭的味道传出来。
赖招娣拉着江栖沅快速经过。
走出街口，她回头瞧一眼，面露不忍，“唉！”
江栖沅修为尽无，之前强行卜算又伤了神识，最近对这些神神鬼鬼不似之前敏锐。
她好奇问道：“二婶，那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白日闭门，可要遭外人闲话的。
“他家想要个儿子。”
赖招娣不欲多说，只似是而非透露一句，让江栖沅这两日别往村里来。
转过小路上，江栖沅回望。
宗门教导弟子行事以善为准，遇不平之事要斩不平，惩奸除恶义不容辞。
下山前师尊的教导历历在目。
但是，江栖沅低头审视自己。
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惩奸除恶什么的，别最后把自己除了。
天煞孤星，在三山村绝对是第一大恶势力。
回到江家，只有江清竹一个人在。
他搬了小凳子在院里，捧着一二年级的课本自学。
见江栖沅回来，他把自学时遇到的问题翻开，一个个问过去。
江家贫穷。
先头江栖沅念书的时候江神婆还在，她给人算命做法事的收入能让家里三天两头吃肉，还盖了村里最气派的青砖瓦房。
她走以后，赖招娣和江有德只会下地赚工分，很快收入水平就落到村里平均值以下。
加上江栖沅和江清竹两个吞金兽在，江家日益穷过一日。
江栖沅因为凶横的命格常常生病，而江清竹出生时受她影响难产，八字也弱，打小就体弱多病。
因为穷。
江家目前只能供江红梅一个人念书。
江栖沅给小堂弟讲问题的时候，赖招娣颠着圆壮的身体去给她收拾行李。
家里穷，已经几年没添过新衣服。
江栖沅每季只有两身换洗衣服，都洗得发白发浆，穿之前要先揉一遍，不然磨得皮肉疼。
鞋子拢共就两双，一双棉鞋一双布鞋。
此外再收拾一床棉被，就是全部的行李了。
赖招娣回屋又拿了样东西，招手让江栖沅过来。
“这钱你拿着，城里花销大，你又住在婆家低人一头，老伸手要钱被人看不起。”
江栖沅感动得泪眼盈盈。
二婶真好！
她把钱推回去，摇头道：“我不拿，我能自己赚钱！”
赖招娣虎着脸，语气强硬：“听话，拿着。”
江栖沅坚持：“我自己能赚钱。”
赖招娣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她一般不跟小侄女生气，但现在的情况不一般。
“拿着，别让二婶动手。”
江栖沅有点怕。
二婶比陆珩瞧着还像教锻体术的夫子，一身横肉，胳膊比她腰都粗。
她吸吸鼻子，“我不拿，我能自己赚钱。”
赖招娣抬手，江栖沅怕得闭眼。
赖招娣：“……”
她没忍住笑，“你这是干啥，我还能打你？”
江栖沅鼓腮。
这是来自锻体术的威压。
“二婶，我能自己赚钱。”她扯住赖招娣袖子一角，左右晃了晃，“真的。”
“奶奶教过我怎么给人算命，我进了城，也可以跟奶奶一样赚钱。”
赖招娣知道这事，但教过是教过，学得咋样不一定。
学习好不代表算命就准。
她狐疑地看着江栖沅，“你这样，别人能信？”
这大漂亮闺女给人算命？
江栖沅挺了挺胸脯，“我算命比奶奶还准！”
受伤的元婴真人也是元婴真人，肯定比凡人准。
赖招娣：“……”
她眼角一抽。
面无表情把裹着钱的手绢塞到江栖沅兜里，赖招娣语气不容反驳，“拿着，等你赚了钱再寄回来。”
江栖沅捂住兜。
她心说，邮寄不靠谱。
录取通知书就是这么丢的。
外头，据说进了山的陆珩满载而归。
小弟江清竹围着一地猎物兴奋尖叫。
江栖沅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
要吃肉啦！
表面：柔弱掉泪小可怜。
内心：等我恢复修为，就把陆珩抢回来做压寨夫人。
江栖沅：两幅面孔.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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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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