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屋子和村子里大部分房屋的格局一样，都是外面是灶间，没有炕，穿过一道门是里间，有炕。
周向海进到灶间，把拎着的东西放在水缸旁。水缸挨着通往里屋的门，所以，顺势往里看一眼就很正常了。
里屋和灶间中间隔着一道帘子，用糖纸穿成的那种帘子。好看，但不太隔蚊子，也算聊胜于无吧。这种帘子有个好处，无论从里头看外面，还是从外面看里面，都能看个七七八八。
所以，周向海一眼就看到那张白皙且俏丽无双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掀开帘子，在各色糖纸闪动之中，她走出来。
“你来了。”
她迅速地看他一眼，脸颊有些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别的什么。
周向海嗯一声，说：“去了一趟县城，所以那会走得有点急。”
这是在解释之前的事情了，其实林茉并没有很在意。
“其实，你要有事直接处理完了再来也行，倒不用这么着急。”
周向海：“都处理完了。”
两个人说着话的时候，林茉也就看着他，目光上挑，看到了周向海额头上的汗水。汗水不少，有的顺着额角流下来，流到下巴处，最后落在衣领上。
林茉转开目光，往旁边让，“请进里屋吧。”
周向海：“好。”
他说着，人却没动。
林茉挑眉看向他。
周向海上前一步，挑开了帘子，人却站在了一旁，那意思很明显：他让林茉先进屋。
林茉也明白了这个意思，心想这个人还挺绅士的。她也没扭捏，先进了屋子。
宋桂枝见两人这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啥，她虽然觉得自己闺女有点那个，但未来女婿愿意小小地宠着林茉，宋桂枝没有不乐意的。
想到这里，宋桂枝笑起来，紧跟着走进里屋。
屋里。
林茉招呼周向海坐，自己转身张罗倒水，暖壶就放在锅台上，她刚拿起暖壶，身后就响起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小心烫着，我自己来就行。”
倒个水而已，哪里就能烫着了。林茉在现实世界中，没有父母可以依靠，爷爷奶奶都老了，她也舍不得用老人家干着干那的。
所以，从小学四五年级开始，林茉就开始自己做很多事情。到了初中高中，更是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一力承担。
大学时候，她是她们宿舍独立性最强的人。
后来毕业上班，她住在租的偏僻房子里，修马桶，换水管，换保险丝，什么没干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担心她倒水被烫到。
再好笑之余，林茉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看了周向海一眼。
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周向海已经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接过林茉手里的热水壶。
热水壶外面有藤编的壳子，手把儿也是藤编的，摸起来有些粗糙。所以，当周向海的手无意中碰到林茉的手的时候，后者皮肤那软软的触感，和藤编手把儿的触感形成鲜明的对比。
周向海一愣神的工夫，小姑娘就把手挪开了。
周向海望着小姑娘逃离的背影，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有些话说了，反而欲盖弥彰，还不如不说。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轻咳一声，什么都没说。
正在这时，宋桂枝进来了。
她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自己闺女靠在炕沿边上，而今天刚第一次上门未来女婿周向海，正拿着暖壶倒水。
这这……
宋桂枝不忍心当面责备闺女，忙走过去，要接过周向海手里的水壶，嘴里说着，“向海，你坐着去，我来倒。”
“婶子没事，我都倒好了。”
宋桂枝一见，果然如此，只好罢手。
她见自己闺女还愣愣地站着，颇有些很铁不成钢地说：“茉茉，把你的零嘴儿拿出来给向海吃呀，这孩子，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招呼人呢！”
宋桂枝觉得，是自己把闺女给惯坏了。可若是让她不娇惯娇娇软软的小闺女，她又做不到。
其实，宋桂枝是想多了。
原身不懂招呼人，可林茉是懂的。她独自一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多事情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这么说吧，只要她想，她可以特别周到。
今天么，林茉也不是不想招呼周向海，就是——她有点无措。
林茉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她想，可能是周向海存在感太强了，自己需要适应一下。
不过，宋桂枝这么一提醒，林茉也就反应过来，她应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周向海的目光落在她窈窕背影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吃不吃零嘴的，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林茉住在东屋，不算太宽敞，但从村里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条件了。这得益于林家宠闺女。
她进了门，找到花生瓜子等零嘴儿，装了满满一盘子。
装好了，人却没有立即出去，而是站在原地深吸两口气，这才端着盘子去西屋。
林茉刚走进灶间，就听到宋桂枝爽朗的笑声。
林茉掀帘子进去，宋桂枝含笑望过来，示意林茉把吃食放在炕桌上。
可林茉还没走两步，手里的盘子就被人接下，她抬头接触到周向海的眼神。
周向海看她一眼，转身把盘子放在炕桌上。
这一幕当然又被宋桂枝看在眼里，她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对周向海说：“向海，我得去炒菜，让茉茉陪你说话啊！”
说完，也不管林茉是什么反应，宋桂枝飞快地奔出门，把里屋留给了马上要定亲的两个年轻人。
宋桂枝这样明显地给两个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让林茉有些不自在。此时的情形，与在河滩时又不同。
河滩毕竟是在野外，地势空旷，即便只有两个人，压迫感也没有那么强。
但现在不同。
在只有几个平方的屋子里，两个人几乎是面对面。林茉又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她忍不住低下头去。
这么着静默了半秒钟，或者是更久的时间，林茉终于听到男人开口了。
“我今天去了县城。”
林茉点点头，嗯一声，心想自己知道他去了县城呀。他说过的，走之前和回来后都说过。
周向海：“但我只买了吃的，没买衣服。”
林茉眨眨眼睛，抬起头，没话找话地说：“嗯，夏天了，是该买新衣服了。”
说着话，她不由得看向周向海穿的衣服。他穿了一件深蓝色汗衫，很普通的那种，在村子里你放眼望去，一眼就能看到四五个穿这种汗衫的人。
衣服是一样的衣服，但因为穿它的人不同，便呈现出不同的感觉来。
比如周向海，他穿着这件普通的汗衫，半条手臂露在外面，显出精壮有力的肌肉。前胸后背被衣服包裹住的地方，只是扫一眼，也能猜测到衣服下面的健壮。
林茉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对，所以，明天你有空吗？”
林茉沉浸在某种猜想中，冷不防周向海问了这么一句。她有点懵，啊一声，抬起头来，看过来的目光有点茫然。
周向海视线变得更加柔和，“如果你明天有空，我陪你去县城买衣服。”
“买，买衣服？给我买啊？”
林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误会了。
周向海点点头，“对。我一个人挑不好，买了怕你不喜欢。”
所以，他今天才只买了吃的。
林茉终于明白周向海的意思，却一时无语。
她看着他，半晌问道：“你不用攒攒钱吗？”
今天买了一堆东西，刚才她隔着门帘子都看得明白，那些东西都把水缸旁边的地都占满了。明儿还要带她去买衣服，接连两天这么花钱，日子不过了吗？
周向海不知道想到什么，轻笑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发现并没有人进来，于是身子前倾，微微凑近了林茉，低声道：“你放心，我这些年攒了点本儿。以后你嫁过来，不用担心没饭吃，没衣服穿。”
“就连这些零嘴儿，”
周向海的目光落在炕桌的盘子上，里面装着花生瓜子黑枣糖块，他看了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林茉身上，“这些零嘴儿，以后也断不了的。”
“放心。”
末了，周向海又加了这么两个字。
林茉想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反正是不是嫁你还不一定的。两人不是说好，先处处看么。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抬头对上周向海势在必得的视线，林茉就有点张不开嘴巴。
他望过来，目光专注，过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问：“那，我明天早晨七点半来接你，咱们去县城吃早饭。”
啊？
林茉愣怔之间，院子里传来说话声，“老婆子，肉买回来啦！”
林茉站起来，隔着玻璃往外看。
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推着自行车进院子，他把自行车放到南墙根底下，拿下车把上的肉，快步往屋子的方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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