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剧痛的脑袋,萧誉铭挣扎着从黑暗中醒来。一阵阵模糊的光圈闪过眼前,萧誉铭缓过劲来就看到与自己所处时代完全不同的屋内布置,颇具时代感,就像是……爷爷手中时常翻看的老照片似的。
他的身下是一张木板床,宽约一米五,铺着浅蓝色大花底的床单,身上一床薄棉被,床头放着一个糠壳填充的藏蓝色布包枕头。房间另外还摆放着一张半人高的桌子,配套的靠背椅子上披着一件灰色薄袄子。
房间不大但是挺整洁的,低头去看木板床下,下面堆放着一些书本和两个搪瓷盆,再抬头就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白色带盖的搪瓷茶缸,几颗药。
脑海中慢慢涌现出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他也得知自己是魂穿进了别人身体里。这具身体跟他同姓,名叫萧安平,1952年11月14日出生,是这个公社中有名的头脑聪明之人,一直读到高中毕业。同时他也是情商低得远近闻名,完全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现在已经是1973年2月9日,农历新年正月初七,他所在的向勤人民公社,第六生产大队第五生产小队,已经进入了立春后,挖渠建造人工蓄水沟道的紧张工作之中。原身的母亲张妙英和大哥萧裕安一大早已经出门上工。家里只有刚从公社初中民办老师招聘和短期培训回来,便高烧一晚,直到现在才醒的他,还有原身的一岁零八个月的儿子,明宝。也不知道原身是死后被他穿过来,还是被他强行挤占了躯壳。
“明宝。”
萧誉铭,也就是如今的萧安平接收整理了原身的部分记忆,便从床上起来,穿上袄子和布靴开门出去。只见堂屋里的明宝正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小口吃着水蒸蛋,这个食物但是比较安全,放他一个孩子在堂屋也不用担心他会噎着。
明宝应声抬起头,嘴边还有点鸡蛋渣,朝他高兴的喊道:“爸爸,你醒啦!”
萧安平把明宝抱起,擦了擦他嘴角,现在他有了一个三头身俊俏可爱的儿子了。
给明宝喂了点水后,他抱着明宝在屋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家里是才盖的红砖瓦房,红墙就是原始模样,没抹腻子。一共五间小厢房一个堂屋并一个小厨房、一个泥墙围成的后屋小院,院里有个木板钉成的鸡舍养了两只母鸡,供应着明宝每天所需摄入的营养。
这样的房屋在村里都算少有,但是之所以有这套房屋还有着沉痛的血与泪。萧父名叫萧山兴,去年四月三十日上午因为参与公社号召,第六大队和生产队集体响应组织的平山改田运石工作,从山上失足跌落而亡,大队上为其争取了一笔二百二十块钱的抚恤金。时值生产队组织工作的紧要关头,几名青壮负责将萧父简单收敛送回萧家,后萧家人强忍悲痛让萧父匆匆下葬。大队书记刘平曾是萧父的小学同班同学,体恤萧家失去一家主心骨和一个壮劳力,申请队上再给萧家修葺房屋,这才有了如今这样一间房屋。
作为家里排行最小的四儿子,年前十一月,才刚满二十岁的萧安平,却是家里唯一成家的人。在队上做活的大哥萧裕安,过完下个月的生日就二十五了,还未成家。而二十三岁过半却还未相看的二姐萧映红,在萧父出事后,得到特殊照顾,本来也在生产队做劳活,去年年底时安排进了第六大队下属的供销社做营业员,每月有十块钱工资和特批的买粮买菜优惠指标。
读书时成绩优异的三哥萧安顾,十五岁一毕业,就由校长推荐到县里,最后被县里机械厂破格录取当临时工人,已经工作六年多,虽一直未得到机会转正,但每月也能拿到二十四块工资,如今也即将二十二岁。
去年十月中旬,原身与大他半岁的知青何艳勤离婚,对方丢下尚不满两岁的明宝,头也不回地狠心回城了。比三哥多读了两年书,萧安平是大队少有的高中生,七一年七月从高中毕业以后,他却并没有选择去县里求职,而是一直闲赋在家。
今年过年之前,原身才终于得到机会,可以应聘自己曾经的母校,向勤初级中学的任教老师。刚过完年,原身就去公社参加了为期四天的应聘和短期培训,昨天傍晚才回便发起高烧,这才给了他穿过来的契机。
看起来似乎因为不幸牺牲的萧山兴,萧家各自都有意想不到的向好发展,但是笼罩在萧家众人心头的悲伤从未消失。母亲张妙英每天跟萧裕安踩着上工铃声去队里做活,这个瘦削的中年女人选择把精力都挥洒在地头田间,让自己没工夫去伤心哀恸。白天的她埋头苦干跟壮劳力一同做满工分,可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睡在失去萧父的主屋里,透过不太隔音的墙壁房门,大家经常能听见她的啜泣和叹息。
而本就木讷寡言的萧裕安和一贯不懂世事人情的萧安平则变得更加少话,整个家完全没有了萧父生前的欢声笑语。那个时候,哪怕家里挤着只有三间卧房的破旧屋子,每日里辛苦劳作,但仍然感到踏实、幸福和满足。
曾经在爷爷口中得知的这个特殊时期,骤然出现在了萧安平的眼前,让他实在有些不知所措。前一天他还置身于遥远的异国他乡,并且还是繁华喧闹的五十年后。一场意外将他的灵魂降落在五十年前,经济落后、人们尚且还不能敞开肚皮吃饭的农村,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但是无论怎样,既然得到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那他就应该好好珍惜,也替他那执念半生的爷爷,再好好认识一遍这个特殊的时代。
“爸爸,我肚子饿了。”明宝出声打断他的思路,又乖又软的趴在他的肩上。
一岁多的小孩儿,话已经可以说得这么清楚,明宝想来肯定继承了原身的智商,颇有些聪明伶俐的劲儿。
“爸爸看看哈,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他抱着明宝,快步走进后面的厨房,这里只有一个灶台和一个烧煤炭的布满铁锈的炉子,一口用来装粮食的大陶缸、一口水缸。打开储粮的陶缸上压着的木盖子,一看最上面,发现一袋土豆和三个小个头的红薯,底下尽是些面粉、黄豆和高粱之类的,唯独就没有大米。
萧安平只能又去后院鸡窝里仔细摸索,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温热的鸡蛋。从外面拿了张小板凳进来,把明宝放在厨房里坐着,嘱咐说:“爸爸现在做饭,宝宝,你乖乖坐着等一下啊。”
公社在建立初期大刀阔斧地建设各种基础设施,其中就包括效仿其他公社的引水引流渠道、水坝、蓄水池等一系列工程举措。因为地处半干旱地带,降雨少,到气温稍高一点,水蒸发量就会大大增加,几乎是平均降水量的六七倍。随着引流明河的水位逐年降低,已不能满足裕虔县下的向勤人民公社六个生产大队一共三十六个生产小队的用水需求。
今年过完年,正月初三刚结束,第五生产队的周前进队长就集结第五生产队的社员们,进入开挖沟渠和清理沙土的工作之中。
外面堂屋的条桌上摆着一块旧的机械手表,链子已经半坏不坏了,是三哥萧安顾带回来,为了给家里看时间用的。这个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放工时间要到十二点整,平日里都是在供销社的二姐萧映红,中午在供销社里买点菜,骑车赶回来做一家人的中午饭。跟萧映红在一个供销社上班的营业员是个名叫赵佳甜的姑娘,家境比较殷实,赵佳甜性格直爽热情,经常主动开口出借自行车给萧映红,以便她赶回家做饭。
供销社每天上午十一点半准时锁门下班,下午一点钟再上班,中间有一个半小时。而第六大队的供销社离家这边有三里多路,骑车快的话,大概十二三分钟能回来。
去年年初,公社新来了一位转业的年轻军人,名叫章唯丰,他是整个公社下面社员们公认的,有能力又有心为人民群众办实事的好领导。在他负责的工程建设这一块没人能挑出毛病。自从他来到向勤人民公社,这一年里在他的带领和组织下修整了大大小小不下四十条路,极大的方便了社员们的出行,节省了原本在路上耗费的大把时间。
等到萧安平烙好饼,蒸熟了红薯和水蒸蛋,还想炒点菜的时候,却发现家里除了土豆和几个大白萝卜、一小袋干辣椒,竟然什么其他绿叶蔬菜和腊货肉类都没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现在可还是正月初七呢,居然已经快要弹尽粮绝。
无奈之下,萧安平只能把水蒸蛋端着,给明宝先喂了吃。喂完,他自己起身也想先啃个红薯的时候,萧映红到家了。看见烟囱里冒着炊烟,她没下车就扬声问:“明宝?四弟?你起来了吗?”
将车仔细停放好,萧映红拿着挎在车把上的菜篮子,快步走进厨房。她惊讶的看着萧安平和灶上盛好的红薯和烙饼,忙问道:“你烧退下去了吗,怎么不放着我来弄?倒辛苦你了,病刚好就忙活。”
每天二姐回来,就是打破这个家里凝固氛围的关键所在。她的性格坚韧,对这个家更是全心全意地付出,每天忙活一家老小的饭菜,依然笑容满面,半点也不嫌累。只见她笑着把菜篮子放在厨房小桌上,让萧安平出去休息,温声说道:“姐来弄就行呐,你快先去躺会儿吧。”
接着立马又问:“明宝吃了点儿什么没有?肚子饿了,就给他喂点红薯吧。”
“吃过了,刚刚给他喂了水蒸蛋。”萧安平赶忙回答道。
“院子里母鸡又下了蛋啦?那敢情好!”萧映红风风火火的洗菜切菜,手脚麻利。
一边又催他出去,让他们待会儿等着吃就行。
其实厨艺非常不错的萧安平,见状也没有说什么,顺从的抱起明宝出去外面坐着等。
萧映红过了会儿又出来带明宝去把尿、换尿片子,重新洗了手又风风火火回去厨房炒菜。
很快厨房飘出一阵炒菜香,萧映红在屋里喊:“四弟,你来帮忙端菜,我给妈和大哥打包送过去,队里肯定忙着呢!”
萧安平连忙进去帮手,萧映红迅速装起要送的饼和菜,拎着装饭篮子和厨房里的一个热水瓶就要走,嘱咐说:“你跟明宝先吃,给我把剩的菜热在灶上就行,我过会儿回来。”
不待萧安平再说啥,她就快步出了门,两手拎着东西也走得飞快。
桌上一共摆着两盘菜,一个炒土豆片,一个胡萝卜炒豆腐干,看起来还是挺色香味俱全的。明宝还太小没让他吃菜,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还太咸。萧安平先把留给二姐的菜分好放锅里热着,自己坐下拿起烙饼就菜吃,惊喜地发现味道还行。
“爸爸,这是啥?”明宝坐在一旁指着豆腐干问,一边吞着口水想吃的样子,萧安平忍不住笑,告诉他这是豆腐干,是用黄豆做的,逗他说:“你想吃吗?”
明宝点头,“想!”然后又马上问:“黄豆是什么?”
萧安平一边跟他搭话,一边拿过条桌上的搪瓷缸倒了点热水,夹了一根豆腐干用热水涮涮喂给明宝,“好吃吗?”
“好吃,还要吃!”明宝点头,又凑得更近讨要。
断断续续喂了几口,很快萧安平就把两份菜消灭个干净,终于感觉到身体恢复了点能量。
抱起还在可惜没有菜可以蹭吃的明宝去洗口洗脸,萧安平顺便借着镜子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具身体的长相。镜子里的人眉眼周正,鼻梁直挺,下巴线条和脸部轮廓分明,牙齿比较整齐也挺白的…萧安平点点头,对这个长相、比划着应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还有良好的身材比例,心满意足。
明宝很快就犯起食困,萧安平把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让他睡个午觉。趁这个时候他仔细翻找了一下床底下的书籍,表面没什么灰尘,能看得出原身对书本的珍爱。都是些初高中课本还有一些旧报纸和几个本子,翻开本子一看,大多还是空白的,原身只在上面零星写了几个字,大致比照一下字迹,他把这些东西收好,回到床边的椅子坐下,他现在需要好好做做接下来的计划。
那头送饭的萧映红,快到众人埋头苦干的地头,迎面就碰上脸上堆笑的张小荷凑过来,要接她手上的热水壶,嘴里说着:“二姐,我来帮你拿吧。”
萧映红别开的手,扯扯唇角,谢绝道:“不用,马上就到了。”一边越过她往前走,一边又回头提醒:“你还是叫我映红姐或者喊我全名吧,叫二姐免得人听见了误会。”
张小荷脸上顿时露出伤心的神色,小声道:“映红姐,我是真的喜欢裕安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以为你清楚。”
萧映红没接话,转身几大步远离,不顾张小荷在身后坠着跟上来。
“二妹来了!”萧裕安放下挑土的箩筐,一扭头的功夫看到送饭来的萧映红,忙过去喊母亲张妙英过来,“妈,二妹送饭来了,过来吃饭吧。”
此时刚过十二点的放工时间,其他社员们都是听见下工铃响就立马放下工具赶着吃饭。但是张妙英和几个勤干老实的妇人一组还没放下手里的工具,听见喊才放下手中的锹,解开围在头上的布巾擦手,笑着走过来,“我们正要回去吃呢,你还辛苦跑一趟送来!”
说完也瞥见了萧映红身后正磨蹭着不走的张小荷,笑容立马就消失不见了,一扭身子背朝张小荷坐下端碗吃饭,眼不见心不烦。
“吃菜!”萧映红扯了一下大哥的袖子不让他看张小荷,把饭碗塞他怀里,催促:“快趁热吃!我给你们壶里灌点热水。”
“哎哟!映红给你们送饭来啦?”不一会张小荷的母亲蒋凤拉着张小荷巴巴的凑过来,一张脸都笑成一朵花,眼角褶子都弯出两道。
张妙英沉默着大口扒饭,对于热情讨好着搭话的蒋凤母子随意点了点脑袋就算回应。
一边坐着的萧裕安兄妹也不搭腔,旁边跟张妙英同组的妇人收工往这边路过,笑着瞅一眼张小荷,大声问:“刘庆不是向你家小荷提亲吗?啥时候办喜事儿呀?”
“嗐!这可不能乱说!啥提亲呀,没影儿的事。”蒋凤立马正色,又朝张妙英腆着脸笑说:“咱家小荷一心都在裕安身上嘞!是吧,小荷?”
“对!”张小荷立马大声附和,红着俏脸偷看萧裕安。
“可别!”张妙英压下心头怒火觑着她娘俩,放下碗摆手否认,大声叹道:“我们家可配不上你闺女!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们家也拎不清要高攀你们。”
蒋凤脸色一僵,讷讷辩驳:“我是真心觉得小荷裕安两孩子不容易,以后我真不阻拦他俩了。”
萧映红嗤笑一声,“你现在是不阻拦了,我们家得拦着点儿,日后你后悔了又不定指着我家说些膈应人的话呢。”
“这是吃着呢?”
蒋凤听见刘庆的声音,忙拉着一脸难堪的张小荷避开要回去,被刘庆上前两大步拦住,笑问:“蒋姨,小荷,准备回去吃饭啦?”
“是,是呢,小刘你也赶紧吃饭吧。”蒋凤赶紧回笑,偷偷掐住正准备对刘庆甩脸子的女儿,张小荷痛得小呼一声,“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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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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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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