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茉莉和陆循在喧闹的火车上度过了五天五夜，终于在这日下午抵达了北城。
北城是个历史悠久的一方城市，此时遇上了改革的大潮流，处处贴上了字体鲜明的大字报，营造着一股时髦摩登感。
不过今日北城的温度较低，白茉莉抱着短袖衬衫遮不到的胳膊，感到有些冷。
陆循放下手里的包，不动声色地把外套脱下盖在她身上。
白茉莉看着他似冰魄一样冷淡的眸子，思及方才他们的谈话，心又凉了半截。
她愣了许久之后才弯了唇角。
“谢谢你啊，吉顺。你要是冷就开口，我可以把外套还你。”
陆循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我不用。”
白茉莉点头。
心想，陆循真的是一个很孝顺的人。
尽管他不愿意，但还是会尽所能地，如陆父陆母期待中的那般细心照顾她。
胡北生从后头走了过来，笑说:“嫂子你跟他客气什么，他一身肌肉，就这个天怎么会冷?”
白茉莉礼貌地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几个人上了短途军车，王秀秀也随后上了车，落座在白茉莉身旁。
胡北生和陆循分别落座在他们身后。
胡北生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王秀秀搭话。
“中午吃了没？”
“给你一块烟熏火腿肉?”
“等会到了，你去李萍嫂子那里借住，我已经跟她商量好了。改天我有空了，就带你去找工作。”
王秀秀不搭理他，用包里的衣服把头包了起来，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
胡北生：“……”
听到他说找工作的事情，茉莉想了想，轻声叫了下陆循:“吉顺，我也想找工作。”
陆循撩了撩眼皮，侧着身子把包放到一旁，转头过来给了她一瓶牛奶。
“不用找，我能养你。”
一听这话，胡北生瞥眼过来，冷笑了声，紧接着说:“跟着陆哥你也算傍上大款了，等过几年再升了级，说不定还能批下一栋带自来水和彩电的房子，茉莉啊，你可得对陆哥好点。”
陆循俊脸偏过来，冷淡地说:“住嘴。”
胡北生:“……”
这话，白茉莉其实没往心里去。
她家上个月就有彩电了，只不过爹娘没让往外声张。
这会儿，她好脾气地笑着点了点头，眨巴眼睛，看着陆循。
“好，吉顺，我白茉莉一定会对你好的!我发誓，一定不让你受丁点委屈。”
陆循:“……”
说完，她喝了口手里的牛奶，上唇沾了白色的奶渍。
“吉顺，我要帕子。”
陆循低头，把自己兜里的帕子给她。
胡北生看着陆循这熟练的样子，也不像是不情不愿啊，还说是什么……爹娘喜欢。
他嗤了一声，转头看向了窗外。
很快，军车就到了大院。
白茉莉伸了伸一直屈着的胳膊，跟着陆循走下车。
院里这会儿也出来了许多人。
白茉莉不认生，主动抱着陆循的半边胳膊，甜丝丝地笑着，露出颊边的两个小梨涡，向众人介绍自己。
“我是陆循的媳妇儿，我叫白茉莉，茉莉花的那个茉莉。”
徐富贵的媳妇林采青一直想把自己侄女介绍给陆循，这会儿气得脸都白了。
身旁，郭大海的老婆李萍笑了笑，“陆循，你这媳妇儿有趣，长的也俊儿，哪找来的啊？”
白茉莉拉着陆循，笑说:“我们是娃娃亲。从小就认识了。”
陆循撇过脸，没有看白茉莉。
“原来是娃娃亲。”
李萍看热闹不嫌事大，指着后面的胡北生说，“北生，你怎么没有娃娃亲?你看人家陆循，对象不用等国家分配。”
胡北生咧着嘴，不以为然地说:“我啊，还是喜欢找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女人。这样好齐头并进，共同进步，才不要这种家里头塞来的。”
林采青趁机阴阳怪气，“是啊，这么不声不响的，原来是硬塞过来的。”
“都说什么呢。”陆循眼神很冷。
“行了，回去做饭吧。”
徐富贵磕着瓜子，喊林采青回去。
等徐富贵夫妻走后，陆循带着白茉莉回到了自己屋子。陆循分配的屋子在最东边，两室一厅，方位和采光都是最好的。
这里如同白茉莉想的那样，是他贯来的简朴风格，客厅里除了沙发桌椅之外，还有很大可以放下居家用品的空间。
白茉莉暗自点头，随着陆循往里面走。
“这间是我的，这间给你住。”
陆循把几个包裹放下，插着腰回头看向她。
白茉莉心脏那股熟悉的闷胀感传来，睫毛轻轻颤动。
她抿了一下唇，并没有多说什么。
陆循把她的行李放进她房间，把从家里带来的鱼干晾到了厨房。又打了桶水，把家里四处用抹布都抹干净。
白茉莉坐在沙发上发呆，直到闻到窗外飘来的饭菜香，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叫住眼前还在拖地的陆循。
“吉顺，我想去吃饭了!”
陆循将拖把竖在墙角，进去厨房洗了手，随后走进自己房间把一沓食堂的伙食票放在了客厅桌子最上一排的抽屉里，又抽了两张出来。
“我平时都在食堂吃。今天太晚了，你也跟我一起过去。你要是吃不惯，以后也可以自己做，但别做我的份，我下班晚，赶不回来吃饭。”
“你不必等我。”
他凸起的喉结滚动，又这么加了一句话。
白茉莉点了点头，心情如同天色一样深沉。
两人安安静静地打了几个菜，在食堂吃过饭，茉莉依旧是味同嚼蜡。
陆循不喜欢浪费，依旧把她剩下的都吃完了。
刚走出食堂，白茉莉迎面撞上了一个梳着油头踩着皮鞋的男子。
陆循揽住她肩，侧了下身子，这才没撞上。
对面的男人叫孙时兴，是一个营长，不过不在陆循部下，两人只是认识但交情不深，这么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孙时兴却哎呦了声，打趣着说:“陆团才这谁啊？今天怎么千年铁树开了花，带着小姑娘过来吃饭了。”
陆循的语气很淡。
“我媳妇儿，白茉莉。”
尽管如此，但也算是在别人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白茉莉努嘴笑了笑。
“你好啊。我是白茉莉。”
孙时兴笑了笑，“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弟妹漂亮的嘞。”
他见过文工团那么多个美人，眼前这个白茉莉一张俏生生的鹅蛋脸，身材高挑纤细，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女了。更何况，她的脸还没有长开，等过了几年，会更有气质和魅力。真是便宜陆循这小子了。
此时，陆循点点头，拉了一下白茉莉。两人侧身走过。
陆循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刚才怎么心不在焉的?”
“是饭菜吃不惯?”
白茉莉咬了一下唇，有几分委屈地说:“吉顺，我想家了。”
“我想我爹娘，还有我哥我嫂子，还有小虎。还有你爹娘。”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我?”
说完，她更是委屈到了极致，嗡嗡地哭了出来。
陆循揽住她肩，像小时候那样哄她。
“没事的，等过几天就好了。”
“真的吗？”白茉莉仰起一张泪痕交错的小脸。
“当然。”
陆循放开她肩膀，两人并肩走着，没多久就到了大院。
这时，王秀秀正好在院子里啃着大枣，见是他们，闷声笑了笑，“陆循，你们回来了啊。”
她现在借住在郭大海家里，正好是陆循的对门。
白茉莉正好想起她要去找工作的事情，便带着笑意说，“秀秀，你什么时候要去找工作，我想跟你一起去。”
陆循眉头轻轻皱起。
“噢。”王秀秀有点疑惑，“陆循不是说你不用吗？”
白茉莉笑说:“在家里我就闲不住，在这里还没人陪我，我会发霉的。”
王秀秀算不上热情，但也答应了下来。
“行啊，我明天去的时候叫你。”
白茉莉甜甜地笑着，过去拉了拉王秀秀的手，轻轻晃着。
“秀秀，你人可真好呀！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王秀秀略微黢黑的脸爬上红晕。
到了家，陆循从保险柜里拿了几十块钱给白茉莉，把备用钥匙也给了她。
白茉莉抿了抿嘴，没有接受。
“吉顺，我不需要这些，我能自己赚。我爹教过我，人要自食其力。”
陆循直接把钱和钥匙都塞到了她手里。
“茉莉，我知道。我也不会拦着你出去工作，但是我不希望你太辛苦，也不想别人说你跟着我陆循还要一分一毛开始挣。”
白茉莉心里涌过一股暖流，满腹的委屈在此时消失殆尽。
她相信，他一定会待她好的。
日子久了，他也一定能看到她的好的。
“吉顺，谢谢你啊。”
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陆循点点头，“更何况，我答应过爹娘，会照顾好你。”
白茉莉:“……”
好吧，果然是这样。
两人没有多说话，各回各房，陆循爱干净，房间里的床和桌子都是一尘不染，白茉莉累了一天，沾到床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陆循已经去军部了，白茉莉推门出去刚好看见了王秀秀在井边刷牙。
茉莉兴奋地挥舞着小手。
“秀秀，早上好呀。”
王秀秀把满嘴的泡吐掉，用冰凉干净的井水洗漱了一番，抬眼打量着她。
茉莉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衫和一条黑色的九分裤，扎着蓬松的麻花辫，一张巴掌大脸微微仰起，笑容明媚动人，就像春日野穹里的栀子花，真的生的好标致啊。
王秀秀也朝她笑了笑，回屋简单换了身衣服，紧接着拿了两个馍馍出来，放到茉莉手上。
“还没吃早饭吧？这是李嫂做的，你尝尝看。”
茉莉点点头，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眼睛笑成了弯月状。
“秀秀，谢谢你，这个真的很好吃。你吃过了吗？另外一个给你吧。我一个就够了。”
王秀秀不自觉脸又红了，“我早吃过了，这两个是我特地留给你的。”
“嗯嗯!”
白茉莉拉着王秀秀的手，“秀秀，我真的好喜欢你呀！你是这里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王秀秀被她说的又是耳根子一红。
“啊？陆循对你不好吗？”
“他挺好的呀。”
白茉莉朝她又是甜甜一笑，“我们是去找胡北生带我们去找工作吗？”
王秀秀提起胡北生就没好气。
“胡北生是个不靠谱的，嫌这嫌那不说，还跟个大爷似的。而且，他还嘴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别搭理他。我们自己去找，准能找到好的。现在工厂很多招女工的。”
白茉莉唔了一声。
“好呀！”
王秀秀点点头，想到在火车上尴尬的氛围，没忍住还是说了。
“来之前，我的确是蛮喜欢陆循的，但更多的是欣赏，你懂吧？茉莉。”
说完，她仰起高傲的下巴，无所谓道:“其实我现在觉得他也一般般。”
白茉莉被她逗笑。
“好啦，我知道了。”
“对了，秀秀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留意着。你又好看，人又这么好，肯定能找到你的幸福的！”
王秀秀拨了一下刘海，想了一下。
“我觉得还是得找有共同语言，对我好的。像陆循那样的，话太少了，冷冰冰的，跟他说句话会冻死人。胡北生又话太多，嘴太碎，太讨厌。”
白茉莉：“……”
王秀秀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陆循的坏话，捂了捂嘴，赶紧找补：“陆循是团长呢，年轻有为，你嫁给他也挺好的。”
白茉莉揽住她的胳膊。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只是我的吉顺，喜欢他的时候他也不是什么团长。”
“原来是这样。”
王秀秀若有所思，“其实你也未必是真的喜欢他，只是先入为主觉得他好，觉得他可靠，而且又有这个亲事在这里，所以暗示自己是喜欢他的。”
王秀秀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茉莉啊，你得好好想想我跟你说的。我觉得爱情应该是轰轰烈烈的，而不是像你跟陆循这样冷冷淡淡的。”
白茉莉笑说：“平平淡淡也是一种幸福啊，况且不管怎么样，他是我的吉顺啊。我没有考虑过别人的。”
王秀秀摇了摇头，“陆循就是这样吃定了你。”
两人边走边聊，一会儿就到了国货大商店，王秀秀昨日听李萍说过卖布的铺子在招人。
但一打听，这里只招一个。一个月的底薪是40元，做得好的话还会有分红。抵得上一个三级厂长的工钱了。
王秀秀犹豫了起来。
茉莉握住她手，“秀秀没关系的，你留下吧。我再另找。”
王秀秀一口回绝了。
“说好要一起的。”
茉莉真的很感动，头如捣蒜地点着头。
正巧这时，林采青从后头走了过来，看着她们冷笑了一声，扭头过去柜台处。
王秀秀这才知道原来林采青正好就在这里工作，她白了林采青一眼，直喊晦气，拉着白茉莉走了。
等人走后，林采青给旁边的侄女顾莺指了指。
“看见了吧，这个就是陆循娃娃亲的媳妇儿。”
“真是个土包子，一点也比不上你。”
“你说这个陆循也真是的，虽说是从山洼沟子里出来的，人长的一表人才的，前途也是无可限量，但偏偏思想还是那么封建老套。我看啊，还是得给你找一个城里人。”
顾莺咬着银牙，气恨恨地跺脚。
“我不要什么城里人，不要别人，就要他一个!”
说完，又跑到旁边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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