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槐醒来的时候整个脑袋都在疼,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那似乎是个很重要的梦……不算是好梦,但非常重要……
不对,梦怎么会有“重要的梦”一说呢?
一定是最近太累,出现幻觉了,还是再休息一会吧。
查槐重新闭上眼睛,然而还没等他重新进入梦乡,房间的门就被“啪”地一下打开了。
“再不起来,溏心蛋可就要被你爸吃完喽?”
查槐瞬间睁眼:“他吃了多少?”
“煎了五个,他已经把你姐姐的那份吃掉了,现在还想吃你的呢,”女人背光而站,看不清面容,声音已经有岁月的痕迹却仍然满是活力,“所以你要不要和他争抢一下?”
“那必须要啊!”
查槐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做到了餐桌旁边。
对面坐着的男人头发白了大半,戴着眼镜,正在看平板。他的脸与查槐极为相似,只不过明显要再老上一轮,正是查长青。
查长青推推眼镜:“还以为你不吃早饭了呢。”
“我妈做的溏心蛋必然是要吃的,”查槐道,“今天不是该你做饭吗?怎么偷懒给让妈来做了?”
查长青咳嗽一声:“什么叫偷懒!我那是和你妈换班!今天早上不知道怎么的,特别馋你妈那一手溏心煎蛋,我自己实在煎不出那效果,就和你妈换班了。”
“妈妈这个手艺可是学不来的,”查柳已经化好妆,正在门口梳妆镜前整理衣服,“小羊上次吃了一次,就老缠着我说要我和外婆学一手给她做。”
宋琬笑道:“那你把她带过来呀,反正你上班忙,给保姆不如给我们带带。”
“得了吧,”查槐插嘴道,“你俩每次想一出是一出,想出去玩直接买个票就走,生怕我俩逮你们一样——上次我和姐过来看见家里没人,还以为你们被人拐了呢。”
查长青佯装感伤:“唉,孩子大了,不需要我们喽,半个月就来住一次,外孙女也不让我们带,我们不出去玩,难道要在家里憋死呐?”
宋琬在旁边捂着嘴笑,查槐预感再听下去查长青要卖惨个没完,忙三下两下喝完粥,赶在查柳出门前追上她:“我和姐姐一起走,下次再来看你们!有事打电话啊!”
查柳这次来没开车,查槐便送她去上班。
两人在车上闲聊,查柳问他:“你和文谊最近怎么样?”
不知为什么,想到阮文谊,查槐总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仿佛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一样……他摇摇脑袋,试图把奇怪的感觉甩出去。
查柳却惊讶道:“不是吧?你也要离婚啊?”
“去去去,什么离婚!”查槐忙反驳,“我那是脑袋不舒服想晃一晃!我和文谊挺好的,倒是你,不打算再找一个?”
查柳冷笑道:“找什么找,一个陈久折磨过我就够心烦的了。我现在和小羊两个人生活挺好的舒服的。”
见她自己有想法,查槐也不再问,只说下次见面会给外甥女带点小玩具去。
都说上班苦,今天上班的时间却非常快,查槐仿佛只是闭了下眼睛,就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阮文谊已经先回了家,桌子上摆着一份炒饭,看起来他又是点的外卖。
真不让人省心,查槐叹了口气,寻找阮文谊的踪影,最后在卧室发现了他。阮文谊看起来刚洗过澡,背对着门口,只露出个蓬松的头顶。
查槐踮着脚走了两步,阮文谊头也不回道:“早听见你了,鬼鬼祟祟想干嘛?”
查槐笑着说:“想揉你脑袋。”
“不许。”阮文谊回头瞪他一眼,继续翻东西,“我的相机放哪去——查槐!”
查槐从他身后把他抱了起来,两个人一起摔在床上。
“我刚洗过澡——”
查槐堵住他的嘴,一个温柔的长吻过后,用鼻尖贴贴他的鼻尖:“没事,等会我给你洗。”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七年,却还没有过腻,他也觉得永远不会过腻。
成年人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没有意外,没有刺激,每天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空闲时间与爱人约个会,与父母通个电话……
幸福又平淡的日常生活,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查槐总是睡不好,睡梦中总是听见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最瘆人的是,有时候,那声音听起来居然有点像阮文谊。
他甚至有一天晚上专门没睡觉,一直悄悄盯着阮文谊看,把半夜醒来的阮文谊吓了一跳,知道原因以后又笑他傻。
傻不傻另说,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实在是很熬人啊!
查槐在心里哀嚎,决定再这样持续下去,就要去心理科挂个号。
但在他去心理科挂号前,他先收到了查长青的消息,让他晚上回家一趟。
查槐本以为又是父母无聊,喊他去解闷,没想到去了以后却发现情况不太一样。
客厅只开了一束温暖的黄色台灯,查长青和宋琬依偎在中间的沙发上,侧面的沙发坐着两个人背对着他,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四个人一起扭头。
居然是高中时的保安,秦伯与宋婶。
“我正和宋姐聊天呢,也是真巧,我们两个还是一个姓,上辈子估计是姐妹,才会这么有缘分。你就来了,”宋琬起身拉过他的手,“手已经这么凉了啊……”
明明只在接送阮文谊时见过面,但秦伯与宋婶目光投来的时候,查槐却觉得一股心酸感从身体最深处升起,让他有些难受。
他压着那股难受,礼貌地打招呼:“秦伯好,宋婶好。”
秦伯看着他,眼中有沉重而复杂的情绪,查槐看不懂,却仍感觉心上沉甸甸的。
“爸,妈,这么晚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客厅里四个人安静地望着他。
当查槐都要受不了再次开口的时候,查长青终于说:“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见你了,想与你聊聊天。”
“记得你初中的时候还没抽条呢,”宋琬握着他的手,“那时候我和你爸还担心你以后是个矮冬瓜,找老婆都没人要,没想到能长这么高。”
查长青打趣道:“也没担心错,老婆没找到,找个老公也不错。”
四个人都笑起来,查槐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你爸妈开你玩笑呢,”宋婶擦擦眼睛,不知是不是笑出来的眼泪,“小查,秦伯和宋婶欠你一句对不起,也欠你一句谢谢。”
秦伯对查长青说:“其实他第一次进学校,其他人觉得是刺头,可我就觉得是个好苗子——这孩子眼睛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好像没什么能把他打垮一样,这样的孩子,我喜欢!事实也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他对查槐道:“我一辈子都糊涂,要不也不会被人骗的团团转。可就帮了你这一件事,我做的实在是太成功了,就算到地狱去见阎王爷,秦伯我都能挺直腰杆——我可是带了一个很好的孩子出来!”
宋婶拉拉他:“人家亲爹妈还在这呢!”
秦伯有些尴尬的抹抹脸,查长青和宋琬却并不介意。
他们说的话,查槐听不懂,他不明白什么叫“带”他出来,什么叫“觉得是刺头”,可他的眼睛却疯狂的泛酸,眼泪怎么也停不住。
他安静地掉眼泪,四个长辈也安静地看着他,不知过去多久,宋琬紧紧握着他的手,声音有些发抖:“查槐,这么多年……我的好孩子,你受苦了。”
“你受苦了。”
这么简单的四个字,这么轻的声音,可那里面蕴含了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在查槐心上,他的防线他的自尊他的骄傲,都被这简单的四个字打得粉碎,无法控制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冲出,他俯身在宋琬怀里,终于大哭出声。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心中如此的痛苦,如此的难过?
查槐不知道,但他的声音与眼泪都无法止住。
就好像……在无数个他如今已经忘却的夜晚,在无数个被压得几乎想一死了之的时候,他都曾那样期盼过,母亲会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一声“你受委屈了”。
泪眼朦胧间,他听到父亲对什么人说“你们也来了”。
宋琬拂去他眼角的泪水,查槐红着眼睛抬头,看见一老一少两个身影站在门口。
老的那个似乎腿脚有些不便,表情局促,不敢进门;年轻的那个看上去不过中学年纪,长得挺高,鞋子旧得发白,穿着陌生的校服,正安静地望着查槐。
查槐应该没有见过他们,但他们的名字却自动浮上他的脑海:汪延平,韩啸远。
“我知道你们不想见我,”汪延平低着头,“但我也想查槐能……”
他没有继续说,查长青和宋琬也没有说话。
韩啸远倒是抑制不住自己,主动上前两步:“查先生,谢谢你去找我。”
他眼睛也红红的,看起来哭过:“我想去找爸爸道歉……我知道他很需要那个工作,我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但我没想到那个楼结构会那么乱,半天找不到一个愿意搭理我的人,我闯到了他们做祭拜的地方……”
他说的很着急,查槐茫然地看着他,脑海中好像有什么记忆急切地想冲出来,撞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
宋婶站起来,轻轻拍着韩啸远的后背。韩啸远平静一些,认真对他说:“查先生,我做不成警察了。如果,如果你还记得我,回去以后可不可以帮我对阮老师、对我爸爸、对杜笍,都说一声对不起?我和他们都有过约定,但我要不守信用了,啊,还有我妈妈,她就要生弟弟妹妹了,你千万让她不要太难过……”
秦伯笑道:“小孩,你这也忒能说,他记不住这么多的。”
韩啸远瞬间闭嘴了,只是那双眼睛还是迫切又期待地望着查槐。
耳朵的嗡鸣声越来越大,查槐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跟着疼起来。他无助的蜷缩在沙发上,看到父母、秦伯、宋婶、还有韩啸远都站了起来,走到门口。
他听到查长青对汪延平说:“我没办法原谅你,但没有你,查槐不会有来这里的机会。我得谢谢你。”
他听到宋琬对宋婶说:“这么聊得来,说不定下辈子我们能做姐妹。”
他听到韩啸远在念叨很多人的名字,听到他说他舍不得走,而秦伯正在劝他。
整个世界好像在一点点的灰暗下去,冥冥中查槐知道,有些人,他这次闭上眼,就再也见不到了。
于是他拼尽全力伸出手,想要再触碰一次他们。
他确实拉到了一只手——温暖,干燥,比他的手略小一些。
随着那只手的触碰,昏黄的客厅彻底分崩离析。
在那彻底破碎的客厅里,好像还有人在说话。
“查槐,不论发生了什么,结果如何……能够在人生中与你相遇,都是一件幸运的事。”
查槐猛地睁开眼。
全身都在疼,喉咙痒得要命,有什么东西从喉咙一直捅到胃里。他难受得咳嗽起来,立刻有嘈杂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一切的一切似乎还在朦胧之中,海一样的记忆将他淹没,他难以分辨是梦境还是现实,唯有刚才抓住的那只手,触感仍然清晰。
他顺着方向艰难望去,看到了阮文谊瘦削憔悴的脸。
“查槐,”阮文谊一开口,眼泪先落下来,“你再不醒……我可真要疯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