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薄暮低垂。
祠堂门口的墙根处蚂蚁成群结队,正浩浩荡荡地在搬家。
柳芽拿着根细长的树枝往蚁队中间一戳,蚂蚁瞬间乱了阵型,慌乱逃窜。一个小分队窜上了她的树枝,直往她的手背上爬。
“哎,你还真是一点不怕呢。”
听到声音柳芽把树枝一扔,慌忙站了起来,她抬头看向旁边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件有些皱巴的白色衬衫,浅灰色的裤子上挂着一大串钥匙。他笑着,笑容里透着股不靠谱的味道。
男人朝柳芽家门的方向了看了眼,“小妹妹,你不会是又被赶出来了吧?”
柳芽抬眸又垂下,“我……”
中饭后,养母大门一锁就带傻子哥走了。她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只知道她又进不了门了。
柳芽说不清楚便不说话了。
“黄头发,大眼睛,跟只小狐狸似的,明明很好看嘛。”男人抬手摸了摸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嗯,是她们没眼光。”
第一次听到“好看”这个评价,柳芽抬手窘迫地摸了摸头。
没有镜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长啥样。但经常听养母跟人说她头发黄,狐狸眼像个怪物,还说她不吉利。
嘎吱一声。
柳芽见男人已经进了祠堂,他大步走到祠堂的一角,开始利索又娴熟地搬起靠墙的木柴来。
柳芽站在大门边不解地看着他,她知道这木柴后面有个门,而这门……
不正是通往红姐房间的门么?
这男人是要去找红姐?还是偷摸着去?
柳芽忍不住出声,“大哥哥,你在干嘛呢?”
木柴已经搬得差不多了,男人拍拍手朝她做了个“嘘”的动作,“我去看看你红姐。”
也不知道红姐得了什么病,在床上都躺了半个多月了,连饭都要继母送到房间。柳芽都差点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个人在里面了。
柳芽,“我红姐病了。”
男人直起身笑起来,“你红姐的病啊,只有我能治。”
说着男人就要往里钻了,钻的可是她家呀。柳芽心里有点突突的,“哎,大哥哥……”
男人突然想起什么他一摸口袋掏出个裹着黄皮纸的小方块,他拆开黄皮纸露出了白色的方糖,柳芽知道那是薄荷糖。
男人抽出最上面的一块递给她,“在这吃着吧,剩下的我要给你红姐了。”
男人急急地把黄皮纸一包就往里钻,“对了,小妹妹,有人来的话记得赶紧通知我。”
随着木门嘎吱两声,祠堂再没了动静。
柳芽出了祠堂坐在门口的大石阶上看向手里的那块糖,她咽咽口水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含着。
浓浓的薄荷味,真甜啊。
糖刚放进嘴里呢,忽然就听到声响。柳芽一抬头看到屋角一个摇晃着的高大身影。
不好,养父回来了!
柳芽把嘴里的糖一口咽了,把剩下的薄荷糖往口袋一揣进了祠堂。
柴堆滚落横七竖八,柳芽身子小又不熟,好半天才钻进去。
柳芽一推门身子一直,直接傻眼了。
对面正门养父与她同时进了房间,只见养父举着根两米来长的竹竿就往红姐的床上扫,“你都订婚了,你还敢与这个野男人来往,看我不打死你们!”
野男人灵活一钻跳下了床,他裤子一提,熟络地从后门钻了出去,再没了身影。
牛红拉着被子缩在床角,“爸,别打了,我不敢了,不敢了……”
养父高大,眉骨高突,眼下三白,他脸跟人一样凶狠。他一下接一下地扫过去,半点不手软。
柳芽站在墙根处,浑身颤抖着,心突突地跳。
很快养母就冲进来了,她用力抢夺养父手里的竹竿,“你这样会打死她的……”
“死了就埋了,一了百了……”
养父语气很戾,但毕竟醉酒身体不稳,竹竿一下就被养母抢了去。
养母把竹竿往门外一抛,还没转身就被身后的养父揪住了头发。养父恶狠狠地把养母的头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都是你下的崽,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你也陪他们去死了算了……”
柳芽吓得本能地缩到了房间门后面漆黑的小空间里。养父母激烈的打斗声,红姐的哭声刺激着柳芽的每一根神经。
她好希望这是个密闭空间,把她隔绝了多好。
养父醉得厉害加上养母也很高大,所以养母很快就挣脱了。养父摇摇晃晃的,恶狠狠的,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养母蓬头散发地看向还缩在床角的人,“你个混账,还敢跟那野男人混,你要不要命了!”
养母骂着转身就走,牛红一急,“妈,妈,我肚子好疼……”
养母脚步一顿转过身,她看到牛红捂着肚子,一脸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
养母走过去,“打到哪了?”
牛红腰都直不起,“妈,我肚子疼。下面流血了,好疼……”
养母把被子一拉,看到床单红了一块,目光随即扫过她的肚子,“正好,孽障没了一了百了。”
牛红痛哭地捂着肚子,“好疼啊,妈,怎么办啊?”
“你活该!”养母把被子一甩重新给她盖上,“忍着吧,我去找人来给你弄了。”
牛红愣了两秒,“不要,我怕,我怕……”
养母不搭理转身往外走,走到门边看到了躲在门后面的战战兢兢的柳芽。
她抬眼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抬手用力一推门,出去了。
柳芽啊的一声从门缝里钻出来了,感觉脸颊剧痛。也不知道门后挂了什么利器把她的脸给刮伤了。
柳芽抬手一摸,手上都是血。
但她的注意力还是在牛红身上,牛红披头散发,一脸汗蹭蹭的。正弓着身子嗷嗷叫着疼。
虽然被吓得半死,但柳芽清楚地看到养父醉得厉害,加上竹竿太长不灵活,又有厚重的蚊帐挡着。红姐并没有挨到几下。
主要是惊吓过度。
养母很快就提着个大袋子进来了,她个高而瘦,眼突颧骨高,脸上永远都是一副死鱼苦相。
“快起来,我们得找个地方把孽障拿了。”养母走过去就拽人,“女人是不能在娘家生产的,会倒大霉。”
牛红犹豫、挣扎,“我不去,听人说那接生婆是直接用手掏,用剪刀剪。我怕,妈,我不去了……”
“由不得你!”养母用力把她往外拽,“穿好衣服赶紧走,你不去也会痛死的。”
牛红又痛又怕又别无选择。
她下了床弯腰弓背地任由母亲给她套衣服,“妈,我们去哪啊?”
这时,柳芽才发现红姐的肚子比以前大了不少,而且她大腿一侧已红了一片。
养母扯着她走,“后山窝里有个废弃的老房子,我们先去那把孽障弄了。”
牛红一听不走了,“那老房子都多久没人住了,都要倒了。吓死人,我不去。”
养母拽不动,把袋子一扔,“行啊,你自己疼死吧。还有,疼不死待会你爸回来也会把你打死的。”
牛红不是第一次挨打了,父亲的凶狠她深知。她嗷嗷地又哭起来了。
养母拉上她往外走,“快点,早解决少受罪。”
走到门边,养母又瞪上柳芽,“还不快跟上。”
柳芽吓一跳,赶紧迈开小腿,跑着跟过去了。
走出大门,柳芽看到天马上就要黑了,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天空还飘起了细细雨丝。
养母指着大门边的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干竹片,“背上。”
养母搀着牛红走在前面,柳芽抱着一大捆竹片默默地跟在后面。
穿过祠堂的屋檐进入山腰,走一段再拐个弯就到了一个山窝里。大山寂静,而山窝流水哗哗尤为刺耳。
借着天空最后一丝亮光,柳芽远远看到了隐没在深山里的废弃的黑瓦屋的一角。
牛红一路嗷嗷唧唧,哭哭啼啼。养母一会搀着她一会又背她,一路骂。
柳芽小小的身子挂着个大袋子,抱着捆竹片,她后背都汗湿了。她手酸,背酸,腰酸,却大气都不敢喘。
进屋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养母取下两根竹片点上。
微光里,柳芽看到废弃的房子里只有一堆被人寄放在此的干稻草。
养母把稻草扒平整,从袋子里抽出从家里带过来的布单铺上,就成了床。
牛红摊在床上嗷嗷哭,“妈,让我死了算了,我不想活了……”
养母着急走,“这里下去很快就到王婆家了,你忍着点。”
养母走了,牛红睡在地上一会嗷嗷哭,一会打滚,一会呻吟。
柳芽站在旁边的火把边,此时,她后知后觉。她被红姐连累了,她必须在这荒郊野外陪着红姐了。
柳芽环视了一圈黑漆漆的房子,她听过关于这个房子的传说。听说这里曾经住着一对无儿无女的夫妇,后来被强盗洗劫害死了。被发现时男主人被人用钉子固定手掌钉在大门上,死状极其惨烈。
柳芽打了个寒颤,往红姐的床边挪了挪。
一阵小雨过后,柳芽从大门看到山窝亮起了火光,是养母带着接生婆来了。
王婆干了一辈子接生的活,她不急不躁有条不紊。她把身上夸着的标有“ ”的皮箱往地上一放,“把裤子脱了。”
随即她看到了旁边的柳芽,“小孩儿先到门口去。”
凌慕梨战战兢兢地走到了门外的屋檐下,她发现雨又大了些,一阵一阵地扫在她的裤腿上。
里面的红姐一声接一声地嚎叫,“好痛,好痛,受不了……”
养母骂骂咧咧,“活该,都是你自找的,能怎么办……”
王婆温和地恐吓,“摁住她的腿,忍着点啊,你不动我越快,我越快你就少受罪……”
一阵寒风来,双手抱臂的柳芽一哆嗦,她才发现自己的腿都蹲麻了。
忽然,里面一声杀猪般的尖叫响彻了整个山窝。柳芽浑身一颤,感觉身后的房子都跟摇晃了一下。
随后里面再也没了红姐的声音。
稍稍镇定后,柳芽看到王婆在收拾工具了。
养母收拾好地上的污物后把手腕上的银镯子取下来塞给王婆,“女孩名声重要,还请王婆保密。”
王婆接过镯子捂了捂口袋,“这是行医的基本原则,我肯定守口如瓶。”
养母点上火把准备送人了,王婆看向柳芽。“小孩儿你看着点她,她只是晕过去了,一会就会醒的。”
脚步声越来越小,很快就消失在了山窝里。
霎时,山窝死一般的沉寂。
柳芽看看摇曳的火把又看向旁边昏过去的人,她感觉自己身子都轻飘飘的了。
山窝再没亮起火光,柳芽知道,养母肯定是回家照顾傻子哥去了。
雨又下大了,噼里啪啦地击打着屋顶的瓦片,屋外潺潺的水声好像越来越湍急了。
柳芽感觉身上一阵凉,脚下的布鞋早就湿透了,刚在门外还被雨水打湿了裤腿。
柳芽抱着双臂蹲在火边,旁边的人一直没醒,而她好像撑不住了。
她往红姐的床边挪去,可是仅有的一床破被子都卷在了红姐身上,柳芽怎么都扯不动。
困意,寒意,饥饿感席卷而来。
天空轰隆一声,打雷了,闪电像是把山都劈开了。
柳芽借着闪电的光看到角落里有个蛇皮袋,她拉开一看是衣物。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何时留在这的,也不知道是活人的还是死人的。
柳芽抽出来就往身上裹,然后她再也撑不住了,倒在了稻草床边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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