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被压在下面动弹不得,阿公也动不了,他晕晕乎乎的。“柳芽子,让我歇会,歇会就好了。”
柳芽试着叫了几声,“有人吗?有人在吗?……”
巨大的黑幕里,连回音都没有。明明刚刚满院都是人,怎么现在都消失了一般,一点声响都没了。
阿公无力地摸了摸额头,“别叫了,我一会就好了。”
柳芽与阿公一同陷在黑暗里,只觉得时光一分一秒无比漫长。
柳芽感觉自己被压得气都喘不顺了,而自己的小腿应该是磕到门槛的方砖上了,正生生刺痛。
还好,阿公很快就缓过来了,他试着扶门框站起来了。
重压消失,柳芽坐起来拉开裤腿,黏糊糊的一片,果然是磕破了。
阿公摇晃着进了房间,“柳芽子,把门拴上,睡觉了。”
柳芽赶紧站起来跟进去,阿公煤油灯都没点就直接上床了。
柳芽摸索着到了自己的床上,还好应该伤得不深,只是轻微疼痛。柳芽就这么伴着疼痛睡着了。
次日起来,太阳高照,一切平静如往常。
柳芽只是小腿磕破了一片,还有点微微疼。对于这些小伤,她都习惯了。
阿公照常早起干活,休息,抽烟,该吃吃该喝喝,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但是往常隔三差五就会过来阿公院子里吹牛的张裁缝再也没来过了。而张婶子也许久未露面了,听说上次晕倒后一直躺床上还没下床呢。
但生活并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毕竟总有好事者。
就像总有人提醒,“余公,来福的案子有进展了吗?小东真的参与了吗?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这无异于杀人诛心!
关你屁事!
阿公哼两声就不再理睬。
但是柳芽知道,阿公并不是表面般平静如水。
阿公更沉默了,以前偶尔总会跟柳芽聊几句,最近一直无话可说。
阿公也更加暴躁了,柳芽稍稍做错点事或者做事慢了点,阿公就直接上手打她。
而且柳芽知道阿公几乎夜夜都会坐在门前哭着等天亮了。
柳芽也算是跟着遭了殃,她也得更加得小心翼翼了。
冬至的那天,阿公早早吃了早餐而后进屋换上了一件压箱底的青色中山装。用皮包骨似的手颤颤巍巍地扣扣子,却总是扣不好。
衣服堆在柜子里许久未穿,成色很新却皱皱巴巴。
柳芽走过去帮忙,“阿公,你要去集市吗?”
阿公嗯了一声。
柳芽帮阿公扣好扣子,又拉了拉衣身。阿公身型佝偻又瘦,衣服根本不合身。加上衣服皱皱巴巴,穿在身上显得很是违和。
但阿公真诚又庄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要去办一件什么重大的事。
准备完毕,阿公从门后拿出一根带叉的竹竿撑着就走了。阿公其实不用拐杖的,但毕竟是去集市要翻山越岭,就是用来借力的。
柳芽站在檐下的石阶上默默地看着阿公远去的背影,他什么都不会跟柳芽说。但柳芽猜测,阿公这次去集市定是去打探那败家儿子和孙子的消息去了。
身影消失在院墙的一角,柳芽回头看了一眼屋子,昏昏暗暗的,总感觉有股寒意从里面袭来。
周遭寂静,柳芽腿一抬就跑出了院门。
自从哑婆一家没人后,只要阿公出门了她是不敢再待在家里的,一个人待院子都害怕。
柳芽扑扑扑一直跑到了水井边,自从大黄牛被宰了,连牛圈都空了,哪里都空空荡荡。
柳芽走到水井边的小池塘边默默地看着里面游来游去的鱼。随即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山丘上的新坟,上面的花圈,挂纸正随风摇摇欲坠。
那里住着的是哑婆,说不上害怕。但是每每看到,柳芽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柳芽一扭头朝村头的方向去了。
经过张裁缝家,发现他家大门敞开,却不见人影。
柳芽发现曾经一向热闹的地方如今也变冷清了,张裁缝经常出门。张婶子自从女儿去世后经常生病,隔三差五就起不来床。
柳芽晃晃悠悠来到了槐花树下的白房子前,一抬头却发现张萍儿家也大门紧闭了。
农村白天鲜少锁门,她这是第一次见张萍儿家大门紧锁。
没看到张萍儿柳芽心里有点失落,她隐隐感觉张萍儿离她很远很远。
柳芽没处可去便蹲在槐花树下刨蚂蚁玩,她还想等一等,或者待会有人来就打听一下张萍儿去哪了。
毕竟阿公难得出趟远门,她这是她难得的自由玩耍的时间。
一直玩到中午太阳直射,柳芽有些热。她站起来朝大门看了一眼,还是原样。
柳芽眼珠一转突然想起来,张萍儿上次说过她哥哥要带她去城里玩。
估计是去城里玩去了,算了,还是回家吧。
柳芽刚起身就看到张萍儿的邻居老太太背个背篓回来了,柳芽赶紧走过去问,“阿婆,你知道萍儿他们去哪了吗?”
“萍儿啊,生病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这病娃儿就没个好时候,前天半夜她妈妈来敲我门,说是萍儿高烧不退急出门,让我照看一下家里。这娃儿乖是乖,就是这体质吧……”
生病了?出远门了?那就不知道哪天能回来了。
柳芽扯着狗尾巴草一路悻悻往家走,经过院墙时院墙一角突然窜出来一只大母鸡咯咯叫着。
柳芽一侧头看到墙角下的草堆里有个白花花的鸡蛋,柳芽走过一把捡了起来。“让你叫,让你叫,我就吃了你的蛋。”
早上阿公急于出门,他们就随便吃了点米汤,现在柳芽饿得眼冒金星了都。
人一饿吧,其他心思就少了,尤其是恐惧感。
柳芽往厨房一冲,洗锅,烧火,啥也顾不上了。
柳芽站在木登上,起锅,倒油,打鸡蛋,最后做了满满一碗蛋炒饭。
阿公家饭食简单,做点米饭,煎个蛋。炒个青菜,或者炒个大蒜炒肉什么的,柳芽都顺手拈来了。
但柳芽还是不敢待在静悄悄的昏暗的堂屋里,饭后,她就一直在院门口自娱自乐等阿公回来。
一直等到天色近黄昏,阿公终于回来了。
柳芽冲过去挽上阿公的手臂,“阿公。”
阿公嗯了一声径直往院子里走,柳芽明显的感觉阿公有些步伐不稳。上石阶的时候,阿公晃了一下差点摔下来,柳芽心一悬,还好这次她扶住了。
柳芽问,“阿公,你吃饭了吗?”
“吃了。”阿公往房间走,“在街上刚好碰到熟人了,吃了碗面。我走累了,想睡会。”
阿公衣服都没脱就往床上一躺,柳芽看了看外面已经黑了,她可不敢再去厨房了。
柳芽点上煤油灯,把大门拴上就坐在了床上。小孩嗜睡,她也睡得着,但就是有点饿。
柳芽摸向床尾的杂物,却再也翻不出饼干了,只摸到点花生。
对了,一向去集市都会带食物回来的阿公,这次是空手回来的。
看来阿公这次真的是办事去了。
窸窸窣窣吃完一堆花生,柳芽往后一倒,被子一拉就睡着了。
次日,柳芽如往常一般跟着阿公去干活,但是阿公一句话都没有了。
而且柳芽发现阿公干着干着活就会发呆,歇息的时间也多了。
柳芽全凭着自己的眼力见干活,半分不敢懈怠。
中午后,阿公午休时又坐在檐下抽起了烟。
柳芽靠过去,玩起了阿公的烟袋。她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白色方形纸弹开,又从水纸袋里抓了一小点烟丝放上去,卷成一根烟的形状。
柳芽调皮地把烟含进嘴里,用一根火柴点燃。随后她一吸,呛了一口,烟掉了。
阿公咧嘴一笑捡起地上的烟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塞进嘴里,“蠢呢,好玩吧。”
喉咙被呛得疼,但也是活该。
阿公看了看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经常跟你一起玩的那个病娃子死了。常年病厌厌的总,也算是到头了……”
柳芽眉头一皱,“哪个女娃哦?”
阿公吸着烟看着远方,“就住槐花树下的那个啊,叫萍娃子什么来着……”
柳芽脑袋嗡了一下,随即她又觉得不可能的。
张萍儿还那么小呢,绝对不可能!
阿公还在继续,“昨天我在集市碰到他们一家了,她那个娘也是真的,人都死了还一直背在身上……”
柳芽拔腿就跑,一直往村中央的槐花树而去。小路两旁的植物一下一下地扫着她的裤腿,风呼呼地刮过耳廓。
柳芽一口气跑到槐花树下,白色的大房子依然大门紧闭。柳芽跑到隔壁的老太太家,“阿婆,张萍儿回来了吗?”
“又是你个女娃,吓我一跳呢。”老太太正在做针线呢,她抬起老花眼,“萍儿啊,再也回不来了。”
柳芽一瞬腿就软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涌遍全身。
“那女娃子从出生起就是个病秧子,要不是她爹妈把她捧手心里怕是早就死了。也不知道她这命算好还是不好……”
柳芽跑出老太太家,跑过槐花树时她又生生停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显眼的白色房子。随即扑扑扑一口气跑回了家。
柳芽跑进院子直往房间冲,阿公还坐在檐下的那把竹椅上,“中邪了这是?”
柳芽往床上一扑,扔开枕头,拿出了里面的那串彩色手串。
柳芽转着转着那串彩色的珠子眼睛就酸了,她往被子上一趴。脑子里就跟放电影似的,画面全身小天使。
她说,“桃子是青的,还没熟呢,不能摘哦。”
她说,“花草虫鸟都是生命,让它们自由生长吧。”
她说,“柳芽子,给你,我挑出的最漂亮的一个糖果。”
她说,“柳芽子,你怎么又受伤了。这个药给你,抹上就不疼了。”
她说,“我要去城里了,给你带礼物哦……”
柳芽在被子上蹭了蹭:张萍儿,你不是要给我带礼物回来么?你不是天使么,你怎么也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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