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挣揣之指腹为婚
(蔻燎)
周朝。
温王府邸。
如洗青空,惠风和畅,朗朗吉日。
王府后花园,繁纹镂空长廊木栏里穿金泄银地篩了一带的阳光,飘飘纷纷,浮向莲塘。
青青荷叶田田动,映日荷花披金铜。
绿波缓缓解纱裙,水光涟漪瓣瓣开。
大好光景,良辰吉时,不可轻易辜负。
于是乎——
朱红满目的长廊下有一只缱绻而眠的黑狼,慵懒地休憩打盹。
油亮的皮毛被夏风的闷热气息吹得根根朝着一方如水波般翻动,鼻息均匀而低沉,远远一望,仍有不可挥去的凛凛威仪。
少顷。
人语响动,衣袂窸窣,稀稀疏疏的脚步声缓慢地由远及近,有珠玉步摇铿锵相撞的清脆声响,摇摆而来。
黑狼淡然地抖抖耳朵,一抬眼,金眸反映着阳光,眸中明媚非常。
人群近了,一袭华服的美貌夫人娇好的容颜浮现出清浅笑靥。
黑狼“啊”了一声,大张狼口,露出满嘴利牙,哈欠一收拾完,准备继续昏睡。
那妇人却对身后的素衣婢女怪嗔道,“我说在此地吧,你还说找不到它。”
“王妃,奴婢哪里知悉它喜欢来这打盹儿。”婢女云缕一脸哂笑。
面对眼前的温王王妃许氏,黑狼思及,好似自上回雷劫已经被她救养了三月有余。
那日雷劫,他连连遭滚雷追击,无处躲匿,幸好许氏见状不顾性命之虞,不顾仪态,不顾一切地将它抱起,带回了王府。
也怪,之后便无雷声响彻轰裂,他平平安安活了下来。
他猜想应是王府之中得有庇佑。
他落了自在,也赖着脸在许氏的庇护下于王府里待了下来,本着一颗报恩的心过着惬意的日子罢了。
看着许氏微微泛白的面孔,黑狼惜墨不由自主将金眸留驻在她四月多的肚子上,一刹那,眸子暗敛,一丝神色在眉间疾速闪过。
那婴孩……
早闻温王允铮同修烈大将军顾载思素来交好,已是数年故友。
赶巧遇上两位夫人同时有了喜脉,这么一来,允铮与顾载思直接痛饮了一夜,醉醉熏熏地商订起双方儿女未来的佳事。
指腹为婚。
妙极啊,指腹为婚。
假定一男一女,便是老天的眷顾,天大的喜事。再假定同为女或同为男,亦可做盛情姐妹兄弟,如何来去,自不会坏了双方的情意。
多年来苦心孤诣经营起来的情意呢,当是愈发坚固无摧了。
对于这些人类的想法,惜墨并不想过多了解,他待在此处,目的简单明了,安安稳稳地把雷劫渡去,然后甩尾离开。
不过……现下看来是多了些变故了。
夜色如磐,无月无星无云。
瓦檐下的玲珑琉璃玉花灯盏吐着鎏金般的微光,将王府渐次点亮。
王府正殿寝宫。
许氏坐在殷红色浮刻碧桃缠枝花的妆奁前,白玉梳一下一下理着一头青丝,臻首微垂,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也羞赧地藏着。
想必是将要身为人母的喜悦让她有些幻然。
这是她同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将来的世子。
想到这她又笑了,这一次,却还是偷偷的藏起来的笑,如此谨慎小心。
云缕见了,嘴角一勾,捧着汤药上前,“王妃,安胎药我已热过了,先前王妃晚膳后在花园消食就凉了一次,现下温度刚好,该喝了。”
双手恭恭敬敬地向前递,头低得极低,看不清面目。
许氏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梳子,接过碗就要饮下。
朱唇刚触上瓷碗,只听头顶哗啦啦一阵巨响,几块沉重的玄青色琉璃瓦轰然落下,恰巧砸中了云缕的后背。
云缕来不及呼疼就趴在了地上,后背的血浸湿了衣服,大片大片地晕开。
许氏吓得秀眉紧蹙,抬头一看,透过那瓦砖落下的罅洞,竟见一双金色眼睛在上方俯视。
“来人啊!”
屋里乱作一团,“来人啊!云缕姐姐被砸死了。”
大丫鬟镇定地安排道,“死什么死?王妃有孕在身,避讳!将王妃扶去偏殿,带云缕回房寻大夫医治,找人去房顶看看是怎么回事!别大惊小怪吓到王妃。”
屋里渐渐稳了下来。
许氏在众人的拥簇下出了寝宫,她若有所思地抬头向上看了看。
什么也没有。
除了斑驳的洒在琉璃瓦上的树影,还有来去无影的风。
云缕被抬出来时,脊梁受损严重,因为她当时是毕恭毕敬地弯着腰,高空悬落的厚重瓦砖更是夺命地砸来,防不胜防。
若是医治不好,将一生无法再直起身来,只能卧榻苟活。
一个接近废人的婢女,王府留着何用?
许氏在偏殿坐着,叹了一口浊气。
她问,“王爷可回来了?”
“王妃忘了?王爷今日被皇上留下议事,想必今夜将会不归了。”大丫鬟茵枝回道。
“云缕的伤势如何?”
“大夫说,背后筋骨伤得厉害,只看她能不能自己熬过去,若是不能,便无用了。”
许氏一怔,不由颤了下,正欲开口。
茵枝便料到似的又说,“王妃,奴婢是你从府里带来的陪嫁丫头,事事以你为重。你听奴婢的,你想去看云缕的情况……还是算了吧。你怀有身孕,万不可冒险再看那种血淋淋的画面。你要是有个好歹,奴婢也不活了。”
许氏嘴唇张了张,哑然。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堂堂王府富贵金煌怎么会好端端的有瓦砖坠下?
那双金色眼睛……
许氏开口道,“黑狼呢?”
茵枝道,“奴婢刚刚也怕它受惊,就差人去找了找,不知它跑到哪儿去了,可能在安静处睡下了。”
“……”
殿外,惜墨趴在廊椅上,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抖了抖耳朵,闭上眼开始睡觉了。
他方才去看了云缕,叫他好笑的是,他还看见了侧妃张氏神色匆匆地从婢女房出来。形容忐忑,惴惴不安,犹如惊弓之鸟。
不过,许氏的孩子。
早已奄奄一息。
再纠结责罚,也于事无补。
惜墨一想到这,就烦躁地呼出一口气。
人类就是闲,无端端的绕一大团事,累己累人,害己害人。
房顶急快地修葺好,毫无痕迹。
翌日,温王回来后了解此事,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骂贱婢,骂狗奴才,骂得极狠,还将一众人罚了板子,王妃现在是何等金贵,由不得半分疏忽和懈怠。
等他特意传来宫中太医为王妃诊了平安脉后,他的脸不能形容的可怖。
他对王妃的状况只字未提,冷冷地下令,“给本王搜,那偷藏西域藏红花的人,就算把王府给本王搜个底朝天来,也得逮住那胆大包天的贱人!”
其实太医只说了这几句话,“王妃定是经常服用了藏红花,腹中胎儿已是苟延残喘,不能安稳降生了。”
温王重金封了太医的嘴,在王妃的安胎药的药罐中找到藏红花,又从云缕房中搜出一大包晒干的藏红花。
云缕来不及狡辩,就被温王下令施以杖毙之刑,乱棍打死。
行刑前,温王笑道,“给本王打!从她后背受伤的地方狠狠地打!”
凶狠地环视周遭的奴才,“死不足惜。”
云缕的惨叫震天响地,凄凄惨惨地大叫了几声,又转为悠悠冷冷的低低呻吟,再是一声破天的颤音,便寂静如秋。
执杖的人都不敢细看,从腰部起,上身直接与下身分开,模糊一片的红色,犹如一刀腰斩。
温王不是不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小小婢女从哪里得来那些藏红花?小小婢女为何对王妃心存歹意?他不是不过问,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寒夜。
王妃得知胎儿将要殒命,一朝昏倒,便不能再起身,躺在床上一直泪涟涟,流了满面。
温王坐在床沿,默然地看着她,半响起身走开。
他去宫中同皇上议事,或者说,是他帮那个荒-淫无度,不理朝政的皇上出主意,如何如何,如何将整个大周治理得稳稳当当。然后好名声落给皇上,好位置也留给皇上坐,有趣。
温王前脚一走,惜墨就从房梁上面跃下,轻盈地落在一边的榻上,金眸望着许氏。
许氏知道它来了,泣不成声,惨白的脸上挂满了泪,她伸手朝向惜墨,她想碰一碰惜墨。
惜墨没有动。
“你……看得见我肚子里的孩子吗?”良久,许氏才缓缓问道。
惜墨点头。
自然看得见,是个男孩呢。
许氏见它点头,莞尔笑道,“你果然不是普通的狼。”
她没有一丝害怕,疑惑道,“那一夜,是你在房顶吗?为了阻止我……喝那碗混有藏红花的安胎药?”
惜墨仍然点头。
就算不喝那一碗药,你的孩子也活不了了。
许氏哭得狠了,浑身抖动。眼泪如淅淅沥沥的雨湿乎乎地把脸与脖子打湿,像冰一样将她扼喉,使她无法喘息。
惜墨见许氏的可怜模样,本来毫无波澜的内心一凛,脑子里闪过许氏在雷劫那天,从王府华丽的马车上奔下来,踉踉跄跄地跑向他。
尽管她非常害怕雷声,害怕大雨,却依然不顾不管的将它抱起,没有一点犹豫。
而如今,本该报恩的他为何迟疑了呢?
许氏“呃”了一声,万分痛苦地瞪大眼睛,屋外不知何时爆了几声巨雷,大雨滂沱倾倒,不可一世。
风雨交加,霹雳炸雷,一声一声比一声猛。
惜墨看见,清晰地看见,许氏肚子里的孩子在雷声轰鸣中安静地走了。
惜墨冷冷地,冷冷地望着许氏,伸手扶上她的额头。
雷雨响彻的瞬间,惜墨对她第一次开口。
音色朗朗,沉毅决然。
“王妃,忘了黑狼吧。”
忘了黑狼,你才能有孩子。
语罢,化为一团黑烟钻入许氏的腹部,刹那消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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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狼挣揣之指腹为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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