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的特制牢笼(四)
(蔻燎)
4
炉火在铁盆里一团一团的,闪闪摇摇。
铁盆底积累的日久堆下来的炭灰,混着未烧尽的零碎的冬炭,是隔年的。
于今日又重新燃烧,黑一片红一片,明暗交替。
炉中的火不大,刚好。
火舌曲着身,在空气中呜呜然,又“噼里啪啦”乱叫。
清脆的火星子从中迸裂,像跳蚤似的弹起来,烙在阴冷的地面上,触目惊心。烙在人皮肉上,像针刺一般,疼得窝心,却看不出伤害。
密密的,如针织似的灼热火气早已结成暗网扑面袭来,脸烤得红红的,滚烫一片。
夜深露凉,风又从背后吹,背脊耸起一身汗毛。
这样冷暖刺激中的人,坐在一盏孤灯下,用手支着下巴,一语未发。
脚旁蜷卧着一只茸茸的狗儿,灰褐色,眼睛被火光照的亮莹莹水晶晶的狗。
卫降恒叫它胖墩儿,卫降恒这样说。栖柔,这是送给你玩的,你的那只鞋我就不还了。
她还是狠狠地呸了一声。
伸出手去揉狗的脑袋,三圈儿香荆钏子一路滑下去,撞到狗头,惊得它一怔,往后缩了缩脖子。
亮晶晶的黑眼睛往上翻,看着栖柔,眼里一片炽热的火光。
栖柔看着它,越看越想笑,那痴呆的眼神,那半张的嘴,竟那样像一个人。
那个唯唯诺诺,仿佛很顺从的人。
她挥着手从胖墩儿的头一直摸到尾巴处,然后弹了弹它的耳朵,喉咙里哼笑。
“我好不好看?你说啊,我好不好看?”
胖墩儿歪着头不解地望着她。
栖柔“啊哦”一声,笑了,“你真像他,问一句,也不说话。”
可你又不像他,你本来就不会说话啊。
她收回了手。
目光随意又刻意地停在自己手腕上,确切说,是那三只钏子上。
或许,一开始她就是褫夺者。
哥哥的手工品,三日夜的雕刻,在完成之际,她轻盈的一声问。
“哥,这是送给我的吗?这样的好看。”
她拿上套在手杆上,沉甸甸的三圈,生铁似的桎梏,是她亲手为自己套上的。
她故意忽略兄长的欲言又止,硬生生逼回他的话。
那三只手穿上的密刻花纹,是水边秋荇,是她最讨厌的花。鬼知道谁喜欢。
她晃了晃白嫩的手腕,木头钏子沉重地压着她,像压在心口上。
可她笑得极俏皮,极柔美,极疯狂。
“哥,好看吗?”
“……好看。”
她的兄长良久后说道。
想到此处,她低着头,捡起了脚边的一根竹子。
用力捅了捅火炉。
一个人坐在院中,独自围着火炉,仿佛在寻暖又仿佛在避暖。总之,这火炉,没能使她感到温暖。
突然目光深处,一重门“卡呀”一声划耳朵的打开,一束柠檬黄的灯光刹时打了出来,直直的射线,从里向外很长很长,很窄很窄。
一道人影又镶在灯光里,在门后,模模糊糊,轮廓却被光照得分明。
是哥哥。
她抬了抬头。
现在,她是恨他的。
恨他的故意,恨他的缄默,恨他的平淡,将她看作平淡。恨他榆木脑袋,恨他无情拒绝,恨他将她拱手让人。
“现在烧炉火,你冷了?”他道。
“……有点。”
“进屋。”
“………”她没回话。
机械的用竹子捅着火炉,火炉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爆裂声,刺耳非常。
她之前走进屋,一个竹雕的梳妆台摆在一旁。这几日砍的竹子也终于结出了结晶。
她认为很讽刺。
还是送给春盈的吗?这一回,她还作褫夺者吗?
门口的人影动也不动,炉火旁的人望着炉火,哥哥的眼神一直在看她。
栖柔打心里知道。哥哥的眼神一直望着她,望着她一会儿,便成了盯着她,然后瞪着眼。
兄长看着她将那三圈刻着水边秋荇的木荆钏子一只又一只取下来,火光把木钏子映成了红色,惨惨的红。
炉火中的木炭灰轻盈地腾入半空,三圈木钏儿跳入火海。
木炭灰乍起一层,炭火“噼啪”的响,像打人耳光。
火影在扭动,燠热的气味里,一股又一股焦臭的香樟气息四下散开。
炉中的火更旺了,一明一灭的炭火烧红了半边天。她一个人的半边天。
阴鸷的夜色下,魆黑的瓦影里,一束柠檬黄的灯光,放射线。
瞬间而缓慢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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