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平稳地运行在高速路上。
车外八月末的阳光正盛，车里则大都拉上窗帘，阳光细碎地照进车厢内，依旧昏沉一片。
空调温度也开的很低。
有人很轻地咳嗽一声，还有四下或高或低说话的嘈杂声。
赵文舟微微睁开眼，皱着眉挪了挪身子，继续面朝车窗侧靠在座位上。
刚消停一阵，他又闭着眼很轻地叹出口气。
他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车程还长，难得闲下来，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车里温度低得让人有些难受，赵文舟拉上黑色卫衣的帽子，一吸鼻子，睁开眼，心里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翻涌着。
胸口很闷，他的呼吸也难免粗重些。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
赵文舟挣扎片刻，还是从牛仔裤兜里掏出手机，盯着锁屏界面的消息表情一时僵住。
——催命鬼：你和小唐交接的怎么样了，游戏马上公测了，年轻人做事也要有始有终。
赵文舟闭了闭眼，无声地骂句什么，解锁手机便开始打字。
“交接已经完成，我这边的文案都已经全部交给方姐而且审批通过了，她也已经同意我请假。”
他看着聊天框里打好的字，咬咬牙，还是点了发送，然后按灭手机塞进兜里，再抬眼往窗外看时，他忽地呆滞片刻。
窗外极速向后去的那条街...医院，黄色的小区楼，还有破旧的小学。
这些熟悉的光景很快消失在眼前，赵文舟探头往后看看，那些景象退去得极快，他还是有些没缓过神。
直到视线和后面座位上一个人忽地对上，他才张了张嘴，转回身坐正。
这次给自己的假期，是把年假调休一并调在一起一共放了半个月。
这段时间是他们工作室新游戏最后冲刺的阶段，毕竟是他的心血，他也非常想要一路护送游戏成功面世，但后来整日的熬夜失眠，以及遇到的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也绝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休假的。
赵文舟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是这一路上叹的第几口气了，他有些无奈地笑笑，又扫了几眼眼车外的城市样貌，大概即将到站苏阳。
车子驶出高速，接着在城里各条街巷绕过约莫二十分钟，就停稳在车站内。
车上的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背好包，慢慢悠悠跟着前面队列的末尾，落地后再绕到一侧从车底拿出行李箱，便往车站外面去。
这次回来，他还没告诉任何人，包括...黄阿姨。
老车站变化不大，他勉强抬起头瞅瞅晴朗的天空，阳光还很毒辣，他推着箱子到阴凉处，掏出手机，很自然地戴好蓝牙耳机，点开通讯录。
下一刻他却一愣，忽然想不起自己这习惯的动作究竟最终要给谁打电话。
手指停在空中，他在通话记录上又停顿好一会儿，才转到联系人里，拨去黄阿姨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
“喂，小舟，有什么事吗？”
“哦，黄阿姨...那个，我请假回苏阳了，现在往家那边去。”
“哦哦好...怎么不早和我说一声啊，我都没来得及准备什么。”
“没事不用，”赵文舟笑笑，低下视线看着地面。
砖块年久，早已有些破碎，他踢了踢一块小石子，对面又继续道，“你到车站了吗，现在在哪啊？”
“嗯，刚下车，准备等等公交。”
“好，那我现在开始做饭啊。”
赵文舟张张嘴，本能地想拒绝，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嗯好。”
挂掉电话后，赵文舟盯着地面发了会儿呆，才从兜里拿出口罩戴上，推着箱子往外缓缓挪步到公交站台。
他点开歌单，随意点开首歌，便把手机浅浅塞进兜里，两手抱着胳膊，默默注视几步之外的路上来往的车流。
“（突然不知道来自何处）
（寂静世界的一声巨响）
（chillkill的出现就像雷暴般）
（因那股刺激而疯狂）”
车流来来往往，熟悉陌生的景象交叠。
他一时不知自己心里作何感想。
终于回来了啊...
分明是从小长大的地方，现在他却已成局外人。
公交远远地慢速朝站台来，赵文舟偏头看看车侧，确定是13路，于是提着箱子往前迈出一步。
忽然他被很轻地一撞，正处在发呆中于是他整个身子一震，反应迟缓片刻后转头去看时却只和一个隔着他老远的大爷对上眼神。
赵文舟呆呆地看了对方一会儿，又转头四下看去。
他的手也同时伸进口袋里，这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机被挪了地方。
刚刚明明在口袋最里侧的，此时却露出半个边在外。
赵文舟瞪着眼，但视线范围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车门前也没剩什么人，司机催促一声，他只好跟上人群往车里去，手则塞进口袋里握紧了手机。
等到在座位上坐好，他才琢磨出一点不对劲。
刚才被撞的那一下，大概不会是被小偷撞的，倒像是有什么人提醒他似的。
他思索片刻，拿出手机无意识地随意翻翻。
还好没丢。
公交发车，车厢很慢地开始摇晃，太久没有坐公交的经历，他有些晕，刚按熄手机，屏幕又亮起弹出好几条消息，他有些厌烦地把消息都划走后息了屏。
他闭上眼缓缓，才又翻出手机看那些消息。
最新的消息来自项目组的群聊，是张图片，新设计的游戏logo。
“七杀”。
游戏名背后用很繁复的线条勾勒出错综复杂的蛛丝的模样。层层叠叠的遮掩很有设计感。
赵文舟却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再细看那张图，明明应该没什么问题，设计得很不错，十分符合游戏的背景，但他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思索无果，他没再多想，便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中，随着车厢的摇晃，原先的那点不适渐渐褪去，他居然恍惚间睡了过去。
车子晃动的幅度不小，放在平时他大概率只会感到头晕，意识却会格外清醒。在大脑意识到自己即将入睡前，这是他最后一个想法。
......
再次睁开眼时，他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
而只是这一瞬间，他就察觉出周围环境的不对。
天色完全黑了，车上的光十分暗黄，此时一个人都不剩。
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向司机位置看去，而那里隔着个墙板，他看不清是不是有人在。
他刚想扶住座椅站起身，又猛地发现这座椅已经不是刚刚自己所认识的那样。
本来只是普通的蓝色塑料座椅，此时却蒙上一层灰一般，整个连带着轿厢悉数褪色。
他瞪眼，再往别的地方看去。
公交车莫名都矮了一截，他甚至难以站直身。
车厢内则尽数铺上白色，车窗也破破烂烂的，各处都是脱皮般的斑痕，赵文舟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上世纪公交的模样。
而窗外的景象也完全陌生。
天色黑得异常，周围全无路灯，一切都隐在昏沉的月光之中，只能借着公交内不亮的光线看到马路并非水泥地，而路边也覆盖上一层又一层杂草。
他皱起眉，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胳膊上却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身体上的感受是实实在在的。
他扶着座椅勉强站稳，许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紧紧盯着司机的位置，试图从那里看出点什么。
公交晃晃悠悠片刻，最后停下。
车门应声打开，赵文舟大脑飞速运转，最后还是没有下车。
他先是几步向前靠近司机位置。
但那里却空无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再看向后车门，周围静的吓人。
只有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而此刻，好像除了下车他再没有别的选择。
赵文舟两手紧攥着扶杆，嘴唇抿得发白，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三步并两步冲下车。
但他的脚刚一离开车厢落在地上，身后的光线就猛然消逝。
再回头时刚刚的场景便寻不见，而他已经置身一条小巷子里，仅有身前楼身的一处灯光还亮着。
而仔细听，楼里甚至有蒙着层雾的人声。
赵文舟扶着墙，墙面冰冷，勉强让他有一丝实感。
他回头看看，背后来时的巷子深不见内里，只有身前一条小路还有光的指引。
不用多想，他往前走去。
刚走过几步，就是铁栏杆围成的区域，往里是一栋挺高的楼，他抬头，看到铁门招牌上是五个俏皮体的字，“红白黑社区” 。
往门内一瞥时，他看到一个挺胖的穿着粉紫色长裙的中年女人满脸带笑朝他小跑而来，手里还摸索着一整串的钥匙。
钥匙随着她的步子震颤，发出略刺耳的叮当声。
女人头发很短，皱纹遍布整张脸，摸索钥匙的手指也很胖，右手还戴着串佛珠。佛珠也乱颤，彼此撞击，却掩盖在钥匙晃荡声下。
赵文舟觉得那女人的笑让人不太舒服，但还是在她走过来后开口问道，“阿姨，这里...是苏阳吗？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女人笑而不语，低下头自顾自地挑起钥匙。
“阿姨？”赵文舟又说了句。
“别多废话，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女人找准一把钥匙，正要把钥匙卸下来时却忽地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阻止她的动作。
一时间两人都一愣，同步猛地向那只手的主人投去目光。
而伸着手的男人只是和赵文舟对视一眼，接着很快移开视线。
男人穿卡其色外套，内搭黑色短袖，眉眼很是清秀，眼里透出柔和气质，而其余的锋芒则似乎被隐藏的很好。
但在那一秒的对视里，赵文舟觉察出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个眼神...总好像掺了些多的情绪，却掩盖在最外层的玻璃珠般清透的目光中，仅仅透出的一丝被他觉察到，再细究时已然不见。
但他不明白，这个人这张脸，他分明是第一次见。
他来不及多想就被男人的话语打断思路，“我和他一间屋子，不用您费心了。”
赵文舟张张嘴，盯着那人，女人听到他这话还仍旧保持片刻拿钥匙的动作，停滞一会儿后才收回手，心有不甘地恶狠狠瞪了男人一眼，接着不再废话转身离开。
赵文舟目送女人的背影远去，视线落回男人脸上。
男人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此时眼眸微晃，露出个浅浅的笑。
“我叫江屿。”男人伸出手，赵文舟怔愣片刻，恍惚间觉得这样的对话不该出现，随后点头伸出手也握住他的手，“赵文舟。”
“嗯。”江屿轻轻一点头，转过身，侧过脸对他说道，“跟我来吧。”
“...啊，哦。”
江屿慢慢往前，赵文舟也跟上他的步子，两人一道绕进楼梯口往楼上去。
赵文舟这才看清这栋楼是栋十分破旧的筒子楼，墙皮大面积剥落，外墙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楼梯的栏杆上也已积了一层的灰。
“这里是？”他试探性地问。
江屿仍旧走着，有些无奈地嗫嚅，“你不该来这里的...”
“啊？”
赵文舟仍旧一头雾水，但对方已经不再说什么。
他只得跟上这人的步子，走上四层楼后在一号房间停下。
江屿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内开了门，转头看他，眉目有一瞬震颤，“这里...我暂且无法明确界定是什么，但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恐怖解谜游戏。”
他说完这话，很深地再看赵文舟一眼，接着转身开门大步跨进房间里。
赵文舟在原地呆滞片刻，又回头瞅了瞅，目光越过几层楼的距离，恰巧看到站在社区门口的女人刚给大门落了锁，女人也注意到他这一侧，正抬头看他。
尽管无法看清女人的眼神，但他只觉得一阵恶寒，于是连忙转头，也进了房间。
Chill K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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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通往何处的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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