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区别啊?”
柳余缺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沈夜北以手扶额,尽量保持耐心:“你再仔细想想,你是华人,她是东瀛人——你们平时在一起吃饭么?饭食通常都是谁来做?”
“这……”柳余缺挠了挠头。他从来都不是个心细的人,黑泽优作为传统东瀛女性,每天都坚持为丈夫做好饭食、待丈夫回家后跪着温柔地迎接他,伺候他的饮食起居。柳余缺自己又是终日忙于造反(前期)和国事(现在),哪里顾得上这些个细节琐事?
“是小优自己做的……吧?”
吧?
沈夜北彻底无语了:“你真是……算了,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家厨师现在何处?”
“哦,小优出事之后宪警部就把他带走了,正在审着,还没出结果。”
于是,半小时后,两人就到了宪警部监狱。更加诡异的事情接踵而至——
被抓进大牢的厨师当时正在吃午饭。然而,就在沈夜北踏入牢房的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总、总理大人……饶命啊!”
这个看上去很老实、很懦弱的中年男人,面向沈夜北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然后毫无缘由的、惊慌失措地磕起了头来!
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沈夜北似乎也惊愕了一瞬间,随即便反应过来。他本能地一把将泥一般没了骨头的厨师从地上拎起来,厉声喝道:“吐出来!”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也瞬间卡住厨师的喉咙,试图将他吞咽进去的毒药卡出来,可惜终究晚了一步。将毒药咽进去的厨师保持着惊恐万状的表情,在他的手中逐渐变成了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
验尸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是氰*化*钾——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间谍才会拿到手的“禁药”,这件事也很快就得到了定性:针对副总统及家人的蓄意谋杀。
既然是谋杀,就必然会有动机。一个背景白得如同一张纸的厨师,有什么动机豁出命来去谋杀副总统的夫人?所以,答案昭然若揭,必是有幕后主使。
可杀手已死,又去哪里找他的幕后主使?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有没有直接证据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这事儿就是沈夜北做的,同时,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事儿与他毫无关系——
所以,这口黑锅,最终还是结结实实地扣在了沈夜北头上。
从西北山区公干回来的秦兵,此时也刚刚回到京都城的沈府。她第一眼看到沈夜北,就注意到了他眼下那不容忽视的黑眼圈和浑身上下散发的淡淡死气,也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夜北,你还好吧?”
这是句彻头彻尾的废话,但已经是此情此景下最好的开头语了。果然,沈夜北像是死机已久的机器被什么程序强行唤醒似的,终于有了点像样反应:“嗯。西北那边怎么样了?”
这也是一句废话,因为早在秦兵回京之前,两方已经通过频繁的电报往来把近期公务情况做了很深入的沟通,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可秦兵还是乖觉地柔声道:“还是老样子,当地正负无法对抗‘野军’的渗透,后续可能需要正规军加以应对。”
“……”沈夜北揉了揉额头。
秦兵见他不想说话,也没有勉强,注意力随即转移到了他手里攥着的一摞公文纸上。那里乱七八糟地写着她看都看不懂的字,但看这潦草却遒劲的字体,显然就是沈夜北自己的“作品”。
“柳先生那边,”她一边试图读懂他那天书一样的字,一边小心翼翼的劝道:“就别再纠结了。”
黑泽优,因为中毒太深回天乏术,已在她回京六天前去世。柳余缺虽然没再指责沈夜北什么,但这件事之后,他与沈夜北二人的关系无论如何都回不到从前了。
“嗯,知道。”心不在焉的一句。
“鉴于现在柳先生和您已生嫌隙,夜北,放弃他吧。”
秦兵顿了顿,然后是石破天惊的一句:“您做未来的大总统,也未为不可。”
沈夜北没理会她这句话。
但是他也没有反驳。
他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从来都不是。他的脾气固然绝对算不得好、内心想法也容易上脸,可做重要决策时从来都以理性和现实为基础。
他当初之所以选择柳余缺作为将来所要辅佐的“主君”,是因为柳余缺是个“好人”,守规矩、有原则、重底线,绝非其他大多数华族人、尤其华族政客那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同时,柳余缺对世界和本国的认识也远超同时代其他人,这就意味着他不会开历史倒车——从这一点来看,公德与私德兼备、号召力与长远战略眼光皆有的柳余缺作为新正权的领导者和“精神领袖”,真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可选择“主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是实现心中最终的夙愿,建成那个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这片苦难深重土地上“理想国”的夙愿!
所以,主君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能否担当得起凝聚起整个民族的历史重任。
柳余缺是一个号召力极强的“好人”,对这一点,沈夜北和这个国度里绝大多数人的看法一致,且从未有所怀疑过。但黑泽优这件事却让沈夜北看到了他身上那最最致命的弱点:
主次不分,重视传统,保守谦抑,犹疑不决。
这样的缺点对于一个普通人、甚至对于一个市、省级地方大员而言,都算不上什么;可对于未来一国之主而言,在华夏联邦这样一个被“外儒内法”秦制传统荼毒了数千年的国度里,在全世界范围内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下,这几样“瑕疵”无论哪一项单拎出来,都足以致命!
“夜北。”见他犹自限于深思,秦兵随即趁热打铁:“别犹豫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想过了。”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将秦兵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热情狠狠泼上去一盆冷水。沈夜北这回终于正眼看了她,沉声道:“但这种方案,不可行。”
秦兵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什么,就被他接下来的一席话彻底堵了个哑口无言。
“从十九岁起迄今十一年,我所做一切努力都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为华夏未来彻底颠覆法家秦制、与世界先进文明接轨做铺垫。为了这个目的,我已经做了十一年的‘恶人’,恩将仇报背信弃义杀戮成性,这些标签早已与我这个人融为一体,再无任何洗清之可能。如果以我作为开国总统,可想而知,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未来会是何等黑暗的底色。一个国家底色如果过于血腥,它的未来将不会有任何希望和光明可言,即便能够发展,最终也只会昙花一现,陷于压抑、混乱与沉寂的诅咒不得解脱,直至下一个轮回。”
沈夜北很少长篇大论地说话,可这次却像被什么东西夺舍了似的,将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尽数讲与她听。
秦兵沉默了。
她知道,他是对的。
柳余缺确实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时至今日,他已经是最不坏的人选了,没有之一——柳余缺如今的地位和作用,哪怕沈夜北自己,都已无法取而代之。
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说来也是巧合,就在此时,秘书送来了总统府的又一封电报。电报内容也很简单——
邀请沈总理,于次日到国会大厦共进晚餐,接风洗尘。
——————————
这次在后世史书中被称作“春末会谈”的晚宴,最后定于五月三十日的下午五时整。
此前沈夜北毕竟是在朝鲜半岛立了不世奇功,总统府为其接风洗尘本就是题中之义。张弘正作为时任临时大总统做东,柳余缺、高欢两位副总统及一应高级官员作陪,算是借着给沈夜北接风洗尘的机会,就国是进行了一次简单商讨。
此时,以高欢为首的新党已经在基辅罗斯的全力支持下,彻底脱离了以柳余缺为首的复兴党,呈分庭抗礼之势。沈夜北虽“无党无派”,却也代表各地督军——也就是旧军阀这一边,与前面两方势力,共同参与了对华夏联邦未来蓝图的第一次绘制。
“诸位,”宾主尽欢之际,张弘正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众人真正关心的主题上:“临时政*府成立至今已半年有余,国家百废待兴,也是时候定一下接下来十年乃至几十年的大方向了。我承蒙大家信任,忝居此位,今天便抛砖引玉地说上几句,以资诸君参详——”
话音刚落,一旁的总统秘书就走过来,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分发给在座高官和精英。柳余缺犹自沉浸在丧妻之痛中不可自拔,此时也只是勉强提起精神,兴致缺缺地翻了翻;对面的高欢则一如既往保持着得体谦卑的微笑,闲庭信步似的逐字翻阅着张弘正那晦涩艰深的长篇大论。
——没办法。张弘正作为曾经“帝制时代”的朝廷高官,已经被旧时代驯化到了不写文言文、不卖弄文字就不会说话的地步。这大概就是他这个“完人”身上为数不多令人诟病的痛点了吧。
张弘正洋洋洒洒写了小半本书的厚度,可核心点其实就那么几个:
其一,改议会制为总统制,加强中央集权;其二,立刻在全联邦范围内实行普选,尽快选举出正式大总统和参众两院;其三,进行现代化政/党改革,实行军/对国家化;其四,大力普及义务教育,消除文盲;其五,实行分地改革,促进社会财富公平分配。
以上五条,无论哪一条拿出来看都绝对是“好政策”;可问题就出在,提出的时机不对,提出的人也错了。作为没有实权、没有军方或列强背景、仅仅是个装点门面“吉祥物”的“临时大总统”,张弘正别说提这些个高屋建瓴、天方夜谭一样的议案,就是想跟国库借钱买根儿笔,恐怕都是力不从心。
更要命的是,这份议案也坐实了他“杯酒释兵权”的真实图谋——是可忍孰不可忍,各地军阀怎么可能容忍这样一个“无知文人”在自己头顶撒泼、剥夺早已到手的权力?!
所以,一片哗哗翻书的声音中,不少人当场就笑出了声来。一片极不礼貌的笑声中,高欢是笑得最隐晦的那个——似笑非笑,只是眼睛弯了弯,仅此而已。
“咳咳。”张弘正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他看向下面那几位名义上的“僚属”,示意柳余缺先讲。
柳余缺于是也只得强打起精神,轻声道:“这几项我都没有意见,但是否全部立即施行,有待商榷。”
柳余缺,身为复兴党的元首、当之无愧的革命领袖,对于张弘正这些堪称大公无私、于国家未来百利无害的提议自然没有异议。但他也深知,张弘正这些想法过于理想化和激进,短时间内绝无全面铺开的可能,所以便寻了个相对折衷的说法。高欢则在张弘正看过来的那一瞬间笑了笑,转头看向沈夜北:“沈总理,你意下如何呢?”
高欢此时已是副总统,按照华夏联邦的官制,其官阶要比身为总理的沈夜北更高一些。他这句话,表面上看是在自谦和示弱,实则却另有所图。沈夜北岂会不知,可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这“烫手山芋”。
“教育和土地改革,确实迫在眉睫。”他端起面前的茶盅,浅浅酌了一口:“别的现在还为时过早,再等等。”
沈夜北这个人,在此之前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绝非现下这般吊儿锒铛、乃至黑**帮聚义堂开会似的“漫不经心”。不过他这句话却着实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均对国家化,那是要收回目前全联邦各地割据势力的军权,简直就是要大大小小各地军阀的老命!如今沈夜北替大家说出口,可谓代表了与会很大一部分参与者的真实心声和本质利益。然而代表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就必然会冒犯到另一部分人的利益:
“沈总理,”果然,第一个发难的人出现了:“你倒是说说,怎么就为时过早了?”
柳余缺兴致缺缺地瞄了那人一眼,然后头一扭,直直地盯着对面的沈夜北看。沈夜北回看了他——自己这位童年挚友一眼,随即转头面向发难之人:
“去年第四季度,国家刚刚完成从封建**转向岷渚共和,随后立即发生了朝鲜半岛的对东瀛作战。此次此刻,我国还没有被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承认,兼之经济凋敝民不聊生,直如对大病未愈之人下猛药,其结果只能是一道催命符。”
他年纪轻,可因着此前堪称“传奇”的经历威望却很重,且说起话来逻辑清晰、态度果决、简明扼要,让他这个“容貌阴柔”的“杂种”,此时却俨然成了众人心目中的主心骨。
反对方却并不买账。这位甘当出头鸟儿的愣头青索性脱了鞋跳上桌子,手指一指沈夜北的脸:“沈‘大人’,真是巧舌如簧啊!”
他这离谱的举动瞬间惊呆了所有人。沈夜北本人倒是丝毫不以为忤,甚至还面带笑容,安静地等他下文。
“——你自己就是最大的军阀头子,这才是你反对军****队国家化最根本的原因!”
柳:等等,我怎么就保守了???
作者:(神秘笑)保守和激进是相对的嘛!若论起骨子里的疯,ENFP可比不上INTJ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5章 有口难辩(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