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坠落感。越来越重的寒意和煞气,耳边有呼啸悲泣的死灵之音,或人族、或鸟兽、或蛇鼠虫鱼,它们将不得解脱的怨恨化为无尽的煞气,想要吞噬一切含有生息的灵魂......很快便开始有尖利的爪子抓破皮肤的声音,血腥气弥漫开来,勾出更多吞咽的汩汩之声。
一开始白鸦因为脖颈之间缠着的缚灵寒铁锁而无法呼吸,短暂地昏迷了片刻,之后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了刺骨疼痛,慢慢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在不断下坠,他的双手仍紧紧抱着素江,而怀中人正安静地看着自己,双手抓着那段方才恨不能勒死自己的铁锁链。白鸦咧嘴一笑,依然是平常不正经的模样,问道:“刚刚又是做梦了?”素江的目光从白鸦脸上向下,移到他的脖子上,那里有一条血红的勒痕。似乎自从在池歌皇宫中魔尊给素江开启了神智之后,白鸦就在不停地受伤,且每次都是那种常人生命不能承受之伤。素江仿佛明白了儿时在话本中看到的“孽缘”的真面目。素江对白鸦道:“你就不该来救我。我们现在以凡人之力斗不过那个真神戮殅。”
白鸦道:“所以我们现在所处这个诡异的没有底的悬崖,也是真神戮殅的把戏?”素江看向四周,太过黑暗,只有不断下坠带来的阴风,和充斥的孤魂野鬼之声,冰寒之意甚过北海的伏龙天堑,道:“这个地方,让我想到繁星塔古籍中描述的,真神戮殅所掌管的幽冥地府,现在如此冰寒,当仍在上层。上古真神大战后,真神戮殅败给虚离虚合兄妹,逃亡西方,同时也切断了霄明神州上人间通往地府的所有通路。”“唔,所以他现在回来了,地府又再次打开了——”白鸦点点头,忽然放声大喊道,“真神戮殅!你既然要找我,就别玩那么多把戏,直接滚出来相见吧!”
白鸦又肆无忌惮地喊了一阵儿,仍是没有任何回答,倒是周围的鬼哭狼嚎之音更震耳欲聋了,白鸦嗤了一声道:“什么真神,明明是不敢露面的胆小鬼。嘶——”白鸦的背后又被一只呲着獠牙的恶灵撕扯下了一条皮肉,白鸦为了抓紧素江,没有出手清理那恶灵,于是后面更多的恶灵猖狂大叫起来,纷纷偷袭白鸦的背后。素江感觉到了异样,对白鸦道:“我现在灵力使不出来,你还是松开我保护好自己吧,反正都是一起往下掉,没有别的路。”白鸦道:“那可不行,我怎么知道我松开你以后你会不会被丑怪物抓走去当媳妇儿——”素江到底是被白鸦逗得笑起来了。白鸦见她笑了,又紧了紧怀抱,道:“真难啊。自从我到这里见到你,还是第一次见你笑。”素江刚要反驳,白鸦立刻补充道:“做梦时候不算。”素江撇撇嘴,问道:“刚刚被抓那一下还疼吗?你说为什么没有怪物来啃我,难道本公主没你好吃吗?”白鸦哈哈道:“我猜既然我这个正主到了,戮殅和他手下的小鬼们自然找我撒气,早把你这个小公主忘一边了。”
也不知道多久,白鸦都在陪素江有的没的说闲话,素江被白鸦紧紧搂着,白鸦面上则是一片轻松。所以直到他们过了戮殅的地府上层,下坠到一片烈焰火海之中,素江才看清白鸦的身后,熔岩四溢流淌的壁上,无数丑陋的恶煞之灵们都在一路吞食着白鸦后面的身躯!素江呼吸一滞,立刻挣扎起来,想要白鸦松手,一面急促骂道:“白鸦你是哑巴了还是根本不知道疼?”白鸦任素江骂,脸上挂着笑意看着她,反正就是不松手。素江此刻眼中映着火光,更清清楚楚看见了白鸦承受的一切,这几日梦魇中的一幕幕又再度涌现,朔风大人死前的坠落,寒枝的悲泣哭喊,白鸦心痛的质问,无数梦朔之人亡魂的挽歌......素江只觉得更加无颜面对白鸦,低声问道:“你以为这样我会感谢你吗?你这样不放手,我只会想要更远地离开你......”没想到会听见这一句,又是关于别离与放弃,白鸦眼中的笑渐渐熄灭,甚至在背后的熔岩怒吼中透出一丝愤怒,他道:“昭素江,我许诺过你,我绝对不会放手,绝对不会放弃我们,你却总是要逃避?”
素江倔强地看着白鸦,不言语,也许她只有这样,才能挨得过那折磨人至深的愧疚。白鸦却不放过她,道:“为什么?你也曾经答应过我,至少这十年,我们要好好的,不是吗?我不怕疼,不怕受伤,你也知道我厉害着呢,死不了的不是吗?”“所以只要死不了,就可以在一起吗?”素江忽然开口了,“白鸦,若是我杀了你最重要的恩人、杀了你的全族,你还会说这样的话,还会要我们在一起吗?”
白鸦一滞,然后仿佛想起了十分恶心的东西,深深皱眉,道:“你是说那个梦?不就是那个真神戮殅的鬼把戏吗?一个恶梦我还能当真不成,杀害朔风和我梦朔族人的帐我自然是找舞游和舞皓渊算,虚幻的过去还骗不到我。”
素江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仿佛最后一丝希望的离去,她一下子转头,根本不敢去看白鸦,全身剧烈抖动起来。白鸦是知道的,那个可怕的梦,果然他们是一起经历了,真神戮殅视凡人如蝼蚁,根本没有骗人的兴趣,那么关于真神戮殅以梦魇塑造时空的能力,很可能也是真的。素江只觉得一片绝望。
“你不要想那么多,我的族人们都是死于伏龙之盟的大围剿之中,人只能死一次,又怎么会再和你扯上关系呢?”
就在白鸦话音落下时,周围的熔岩四壁猛然嚎哭起来,无数冤魂死灵的脸冲出了熔岩,即便是焦黑,也可以在灼烧的火光中看清他们的脸!“白鸦!白鸦!”那些脸发出低沉而震荡灵魂的齐鸣,白鸦被一种恐惧推着向那些脸望去,赫然就是在乌蝶谷一战中死去的梦朔族人们!
一个孩童睁着空洞的眼,其中流淌着的浓稠似干涸之血似岩浆之火,稚嫩地声音对着白鸦呼号:“白鸦哥哥!少主大人!救救我呀,救救我们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带妖神进谷,呜呜呜——妖神杀了朔风大人,还放了龙脑袋大怪兽来吃我!”白鸦在认出孩童声音的刹那间神情凝固了,然后素江恍惚听见了碎裂的声音。白鸦喃喃道:“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明明都是假的......”朔藜的脸也出现了,那张脸上的高傲和嫉妒,白鸦看了十几年,再熟悉不过,已成为恶灵的朔藜愤恨地对着白鸦吼道:“白鸦你个养不熟的叛徒!当初朔风大人就不该收留你和寒枝,当初巫女说你将带来不祥灾祸时就该将你兄妹俩逐出大阴山!白鸦,你若不为我们杀了大衍的妖神复仇,就将是我们整个梦朔灭族的凶手,背负着一身罪孽,永生不得安宁!”朔藜的脸像是惩罚般地被焊在一团滚烫的熔岩里,那团熔岩一个猛然翻滚,翻出下方的另一张脸——正正和白鸦咫尺相对。那脸在扭曲和熟悉中变幻,口中哭道:“白鸦!白鸦!你忘记我们这么多年相伴长大的情谊了吗!白鸦,你为什么会选她——你为什么要背叛梦朔!”“不,红绫,你不是红绫,真的红绫明明就还活着,还在乌蝶谷,她没有死,我带着寒枝离开前红绫还亲手给了我她做的腰带!”白鸦惊恐地否认,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那里却空空如也,是了,那红绫在他和素江肌肤相亲时被自己亲手毁了,还是——真的存在另一种可能?
即使白鸦素江二人在不断下坠,梦朔族人们的脸却一张张在他们的眼前出现,甩不脱逃不了,那些熟悉的面孔带着诅咒,追着二人冲向地府更深处,化为恶灵的他们在滚烫的烈焰中发出痛苦嚎叫,从熔岩之中伸出双臂,抓向白鸦与素江。白鸦听见族人们的质问声:“你竟然到现在还在护着她!白鸦!白鸦!!!你忘了你的父亲朔风大人的仇了吗!”“不是的,我没有忘,我们的仇人不是她——”白鸦一面用全身环住素江,一面祭出南屏钟山防御结界,但地府之火源于真神之力,很快结界就被岩浆烈焰融化,恶灵们重新涌了进来,无数鬼爪想要将素江撕成碎片。“不,不是她做的,那是假的,现在也是假的,你们不是我梦朔的族人,你们都是幻象,戮殅,你滚出来堂堂正正打一场!”白鸦嘶声喊道,他身上趴满了恶鬼,虽然不灭的灵核无时无刻不在修复他受损之处,但由于恶灵们的前仆后继,身上依旧没有一处好肉。“白鸦。”素江涩然道,“你听我说——”“你不许说。我不信,这个地府也不是真的,是那个戮殅给我们创造又一个梦魇而已,就像上一次噩梦一样。醒了就好了!”白鸦对素江肯定道。
“鸦儿。”一个叹息之声传来,那个声音透过所有族人们的诅咒与谩骂,清晰无比地钻进白鸦的耳中。那个声音在白鸦幼童的时候起就陪伴着他,会在他生病时哄他吃药,会在他被同辈顽童们欺负时出言相护,会在他为亲生父母的谜团伤怀时陪他彻夜喝酒,会在他修灵遇阻时和蔼耐心地一遍遍安慰和指点,会在长老们的质疑和反对中肯定他作为梦朔少主的能力......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他心中的父与母,远胜于恩人的存在——朔风。“父亲......”白鸦在重重震惊下情绪终于崩塌,涅金之瞳出现于双目,他一时在无尽思念中大声呼唤着朔风的现身,一时又愤怒地否认那个声音的真实,只道是戮殅的诡计。“鸦儿,你忘了为父了。鸦儿,但你可还记得为父的叮嘱,可有照看好族人,可有照看好妹妹寒枝?”朔风的声音无处不在,白鸦无处可逃,终于,在朔风的面容出现在一只巨大恶灵的口中时,白鸦双目中流露出恐惧,双手捂住了头,发出一声悲泣:“父亲!”
巨灵口中的那人面露欣慰,眼中有似泪似火之物闪烁,巨灵长大的口却猛然合拢,发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再张口时,只见朔风头颅已面目全非,脑浆黏腻滴落,朔风挣扎伸出一只煞气缭绕的鬼手,拉住了白鸦。
而素江趁着白鸦松手捂住头的那一刻,猛然向着白鸦肩头尽全力一推,白鸦被素江这一阻,落势一缓,而素江却更快速向下坠去,梦朔一族的恶灵们见素江终于脱离了白鸦的保护,齐齐发出恶毒而尖锐的啸吼,沿着熔岩四壁疯狂追着素江孤零零的瘦削身影而去。只见朔藜和朔红绫姐弟俩在滚烫的岩壁间鬼影疾行,周围的恶灵们都向着他们聚拢,黑色煞气从恶灵们的身上腾起,恶灵的一张张扭曲人面涌入朔藜朔红绫的身体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飞速蠕动的赤黑色虫状鬼物。鬼物发出得意的尖叫,在烈焰焚烧的熔岩四壁间层层回荡——“昭素江!你这回可逃不掉了!”素江对着那巨大鬼物展颜一笑,那既艳丽又凄冷的光华被骇人的火光照亮,令鬼物更加愤怒起来!素江望着白鸦渐渐模糊的影子,心中那种从未间断过的折磨如岀笼之兽,没有了白鸦的挽留,那就在今日偿还这欠梦朔一族的债吧。素江对着鬼物大声道:“尽管来吧!释放你们所有的怨恨!”鬼物腹中融合了沿路的无数死灵怨魂,有无数虫足和触手,那皆是梦朔族人们的手脚,它被素江一激,数十触角绞成了一条,猛然向下一卷,犹如毒蟾之舌将全身已满是岩浆的素江裹住,吞回了肚中!“嗬嗬嗬嗬嗬——”庞然鬼物发出心满意足的笑声,“昭素江,在无数仇恨的鬼煞之口下享受永无止境的折磨吧!”
上边的死灵朔风拉住了白鸦,瞪着血泪之目道:“鸦儿,你不相信为父的话吗?她是与伏龙之盟合谋了来灭我一族的!”白鸦道:“我不信!那是梦!现在也是梦!戮殅可以骗我一次,就可以骗我第二次!”朔风身后巨灵再次隆隆合上巨嘴,朔风身体被一斩为二,口中痛苦呻吟,却不放开紧抓着白鸦的手。“鸦儿,那不是梦,那是真神戮殅以真神之力创造的另一个过去!”白鸦在父亲熟悉的注视中被逼到了疯狂的悬崖边缘,朔风眼中露出不忍,无奈道:“鸦儿,如果你一定要说这都是梦,那么你现在就不要去救她——就让你的族人们,在这场大梦中报灭族之仇吧......”
“素江——”白鸦方才心神大乱,现在被死灵朔风的这句话瞬间拉回了理智。他极目向下望去,不见丝毫活人踪影,只有越来越刺目的赤焰,就连白鸦通灵之境的修为,此刻忍受其间也甚是痛楚,更不要说素江现在被缚灵寒铁索所困了!“昭素江你在哪里?”白鸦焦急地向下大喊,同时释出一道灵刃击中了口含朔风的丑陋巨灵,巨灵吃痛张嘴把朔风之灵的上半身吐了出去,白鸦的灵刃也反向将白鸦推向了下方更深处。
白鸦在飞速下坠中,猛然重重地砸进了刚刚吞食了素江的虫状鬼物里,半是猩红半是黑暗的黏腻漩涡一下子包裹了白鸦的整个身体,若不是白鸦此刻开了涅金之瞳,恐怕根本无法睁眼。然而他睁眼后看清的,却是素江正在被无数恶灵啃噬的景象!涅金之瞳的目光穿透了鬼物漆黑透红的粘腻身躯,白鸦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素江的身影,素江的鸦羽长发仿佛盛大的海藻无根沉沦,她的身上趴伏着满满恶鬼,恶鬼们满足地抬起头,露出的却是乌蝶谷中曾和白鸦一同修灵的同族伙伴们的面孔。他们笑嘻嘻冲白鸦道:“少主,我们报仇啦,你下不去手,我们帮你啦!”“不——”白鸦喊不出声,一张嘴便是滚烫的浓重血腥灌进身体,烧穿心肠。朔风的声音再次响起:“鸦儿,你既道这是梦,便安安静静等这梦醒吧。”
白鸦在黏腻的猩红之中一寸寸向着素江的身边而去。他不愿承认此间是真实,可在他的心底,朔风的话,梦的真实感,素江的真实感,令他不敢去想任何一丝一毫的可能。
“这都是虚假的幻境!”白鸦恍惚间听见自己方才对朔风的否认。
与此同时,终于有一个声音真正回答了白鸦,那声音从脚下更深处传来,带着整个熔岩四壁都剧烈震荡起来:“哈哈哈哈!虚假的幻境,真是稚子之语。这就是无间地狱!是本神最得意的创世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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