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许平川的手离开头顶，池不凡都没有说话。
她仰起头望着许平川，神色莫名晦涩，仿若火焰燃烧后留下的灰烬，虽有余温，却不再热烈。
“既然如此……”
池不凡的声音落在许平川耳边，很轻，却又不容置疑，“那就好好算个账吧。”
“！！！”
许平川匆忙道：“等……”一下。
说话的瞬间，许平川便感到手腕一紧，上面传来的力道之大，让他短时间内难以挣脱。随之而来的是因陡然升空产生的失重感，许平川没说完的话就这样被吞没在了凌乱风声里。
短暂的眩晕过后，许平川发现他被池不凡带到了一座大殿里。
大殿内灯火通明，造型简朴的灯盏内火苗跃动，每盏魂灯都代表长生宗弟子的性命。
这里……是长生殿。
还没来得及开口，许平川就感觉丹田一痛，体内的灵力瞬间停滞不前。
是池不凡给他下了封灵咒。
“小师妹……”
许平川心中一紧，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根据以前的记忆推测别人的行为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那天你和师尊一同离山，便再也没回来过，杳无音讯。”
“起初，我以为你们陷入了麻烦，还出山去找过你们。谁知不久后，宗门内外流言四起，说你杀了师尊，你是宗门叛徒……”
……
“不可能！大师兄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可能弑师！”池不凡怒视着对面几名散修，手中术法强忍着没放出去。
散修们面面相觑，随后开始捧腹大笑，其中一人道：“小姑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听说，早在几百年前，那许平川就与陆仙尊发生过嫌隙。没准他就心生怨恨，暗中筹谋多年，最后一朝弑师了呢？”
池不凡一道灵力打到几人脚边，引得散修们匆忙闪躲。
“你放屁！大师兄光风霁月，才不会心生怨恨，师尊实力高强，又怎么会死！”
另一人冷笑道：“哦？那你说，为什么都这么多年了，你口中那光风霁月的大师兄怎么一直不出现？“
几人一唱一和：“怕不是心虚，躲起来了吧！”
“就是！还有陆仙尊，严楞寺的大师都说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那不就是仙逝了？不然你们师叔也不敢上位当什么代理宗主吧！”
“你们……！”池不凡怒火高涨，可话到嘴边，却又迟疑了。
长生殿内唯独没有师尊的魂灯，师尊是死是活，她根本不知晓。
而大师兄的魂灯却一直亮着……任外界流言四起，始终没有出现。
她的心动摇了。
从记忆里回过神，池不凡手腕一扬，一盏正在燃烧的魂灯摇摇晃晃飘出，魂灯底部刻着三个字，即所有者的名字——许平川。
“千年时光已过，如今的我不得不相信，你真的如那些人所说，是个弑师叛宗，畏罪潜逃的叛徒。既然你今天送上门来，我身为长生宗宗主，自然要依照宗规行事！”
依照宗规行事？
许平川心下一惊，长生宗对待叛徒，向来是不留情面，直接清理门户的！
这下误会大了！
此时许平川已经分不清池不凡究竟是在诈他还是认真的了，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背下这么大一口黑锅。
天可怜见，他哪有那么大实力能杀了陆何归啊，究竟是谁传出来的谣言？就连封印陆何归这件事，都是他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才成功的。而且以他的封印水平，说不准陆何归早就出来了。
唔……虽然他封印陆何归也和杀了他差不多了，但终归性质不同。
他连忙道：“等等！”
池不凡手下动作一顿：“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师妹，我……”许平川暗自深吸一口气，情绪悄然酝酿。
灯影摇晃下，青年的眼眶蓦然变红，黑眸中隐隐浮现出潮湿水汽，为他平添了一丝脆弱。
许平川低下头，神色压抑哀痛，声音有些沙哑：“我是有苦衷的。”
“当年，我修炼出了岔子，自知时日无多……又不想让你们伤心，这才离开了宗门。”
池不凡冷冷道：“骗子。”
许平川：“……”坏了，他现在在小师妹这里已经没有信用了。
他抿了抿唇，又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状况，这么多年我一直如履薄冰，能活到今天都算是我命大……”
青年缓缓对上池不凡的视线，目光悲切。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又何必这样自讨苦吃呢？”
“而且……我并没有杀师尊，师妹，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立心魔誓证明自己。”
闻言，池不凡眸光微动，似乎是在辨认他话里的真假。
见池不凡有些动摇，许平川毅然决然掐诀起誓：“天道见证，我许平川在此立下心魔誓，我并未杀害师尊陆何归，如有半句虚言，雷劫立现，天地立诛！”
话音落下，长生殿内无事发生。
许平川的心落回肚子里，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对着池不凡苦笑道：“怎么样，这回相信了吗？”
池不凡垂眸沉思，片刻后抬起头，解开了许平川身上的封灵术。
池不凡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浅笑：“我就知道大师兄你不是那样的人。诶呀，天色已晚，大师兄你现在修为太低了，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许平川：“……嗯，多谢池校长不杀之恩。”
池不凡惊讶道：“什么不杀之恩，我有说过要杀你吗？”
“……”还来？
许平川彻底无言以对。
离开长生殿前，许平川犹豫一番，终于是问出了他想问的话：“这些年来……你们过得，还好吗？”
“……”池不凡定定望了他好一会，而后绕过他朝殿外走去。
“不好，一点也不好。”
许平川沉默，心脏莫名抽痛了一下。
“还愣着干什么，以你现在的修为，难道还想自己走回引仙峰吗？本校长可没那么不讲理。”
池不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许平川原地愣了一下，立马转身追了上去。
“来了！”
*
许平川回到小院子时，院中空无一人，他下意识找了一圈，最后在烤鱼的架子旁，发现了无所事事的单淼。
单淼此时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意划拉着，看到许平川回来，他蹭一下站起身，眼神惊异地把许平川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试图看出他有没有受伤。
见单淼出现在这里，许平川要是再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那他五百多年就算白活了。
小师妹也和他玩上无间道了。
“别看了，我没事。”他低头示意，“这边晕倒的那两个人呢？”
单淼：“还没醒，我给他们送回各自房间了，那小姑娘我让她室友来接的。”
许平川：“嗯，谢谢你。”
场面一时间陷入尴尬。
最后还是单淼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既然许同学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哈……别忘了明天早起分组。”
许平川幽幽一笑：“好的，单老师。”
单淼瞬间觉得背后一凉，他踩上剑冲天而起，几乎是落荒而逃。
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晚上，许平川早已疲惫到了极点。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间，一道清洁术下去，身上立马变得干净清爽。
即便精神和身体都在叫嚣着要他休息，许平川却不想就此睡去，他的行李箱里还躺着他从藏书阁里辛苦偷回来的长生宗历年记录呢。
他拿出记录，将玉制圆片贴上额头，庞大的信息瞬间涌入他的识海，一时间，许平川头昏脑涨。
许平川忍着大脑胀痛，终于在海量的信息流里找出了他想知道的那一部分。
[太初历六百零一年，五月初五，第七代宗主陆何归、宗主首徒许平川离山，后销声匿迹。]
[……六百一十三年秋，宗门内乱，死者百人，伤者无数。]
[六百一十七年冬，内乱结束，宗门元气大伤，池不凡任长生宗第八代宗主。]
[六百一十八年冬，长生宗封山门。]
[太初历六百四十八年春，灵气消退，应仙盟约法，举宗移至灵山秘境，避世不出。]
……
[公元二零二二年冬，灵气复苏，宗门出世……]
许平川快速浏览着记录，原本平静无波的识海开始动荡。
内乱、死者百人、伤者无数……
他读到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化作浓厚的云层，酝酿出潮湿绵延的雨。那雨水越来越大，许平川仿若置身风暴里，被汹涌的浪潮淹没，呼吸不得。
怎么会这样？
从记载来看，这一切本应与他无关。
他从修仙世界离去时，一切还尚未开始，当他在现实世界苏醒时，一切已然结束。
但许平川的内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重复一句话。
那声音说：“这都是你的错。”
他种下的因，长成了如今的果。
是他执意想回来，所以才会赌上一切，不顾师徒情分将陆何归封印。长生宗内本就暗潮涌动，没了陆何归的镇压，自然就会引发后来种种。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难怪池不凡看他的眼神里，会带着怨和恨。
难怪池不凡会说，她过得不好。
若是能回到当初……
许平川的神色迷茫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清醒，识海里风暴渐渐平息。
现在他知道了，两个世界即为同一个世界，可是他在修仙世界度过了五百多年，现实里只过了一年半。
相差的不只是世界，还有时间。
这场强买强卖的穿越就像是一场梦，无论美好与否，于他而言都不是现实。
青年躺倒在柔软的床上，静静地想着，若是能回到当初，他依旧会选择封印陆何归。
毕竟梦做得太久，是会醒不过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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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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