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兰的脑海里回响起哥哥们的声音，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头脑中轰鸣着，让她头疼不已。
“你最宝贝的青莲妹妹走了，老幺，你不打算暗地里跟去保护她们吗？”
“闭嘴！”
“哦~对了，仅凭你现在的力量可保护不了谁，不考虑我们之前的建议吗？小十一。”
“……我若屈服于你们的诱惑，今日也不会站在这堇理山上。”
“嘁，真是顽冥不灵，你难道就不渴望力量吗？那能焚尽世间万物的火焰。”
“我自己有守护他们的力量。”
“就凭那名为清川的人仙教你的剑术？呵，你连人都没杀过，除了修炼，甚至都没和几个外人过上几招。”
“杀人的感觉可跟杀牲畜不一样，你敢下手吗，幺妹？呵呵呵，你见过鲜血从身体里迸发的场面吗？你见过人族被火焰活生生地灼烧的惨状吗......”
“吵死了！”
青兰深吸一口气，运转自身内力，企图用内力镇压那些声音，可她本就心神不宁，这下乱了内气，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的景色变得灰暗，原本嘈杂的人声化作震耳欲聋的鸣响，她虚脱地靠在树上，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像要把指甲都嵌入骨头，汗水从额头渗出。突然她感觉后背传来一股暖意，头痛感渐渐消失，是师父将手抵在她背后，为她调理内气。
“兰儿，你心神不宁还敢这般使用内力，不怕走火入魔？”
青兰转过身，站定稳住身形，虽已缓解许多却仍能看出她脸色苍白，她抬眼看向师父，深邃清冷的眼眸中流露出一股子狠劲儿，依旧不服输咬着牙说：
“呵，有何不敢，难道就任凭那几个废物在我头脑里叫嚣？”
清川看着她那副倔强的样子，摇了摇头，反而无奈地笑道：
“傻徒儿，你的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罢了，随我来。”
青兰跟在师父身后来到他的小院，师父坐在石凳上，轻拂两袖，不紧不慢地从风炉上拿起茶壶，倒了盏刚煮好的热茶递给青兰，顺便问了一句：
“好些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多谢师父。”
青兰点点头，只是浅浅啜了口茶，便将那茶盏放在桌上，随即问道：
“师父，您找徒儿过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告吧。”
“哦？何出此言？”
青兰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舒展开眉眼，淡然一笑，继续说：
“因为我的脑海里现在很安静，是您暂时隔绝了他们。”
“不错，来，兰儿你坐下。”
青兰闻言便端坐在清川对面的石凳上，她能感受到师父的心情不似往日那般轻快，心想着他此次要说的事情绝不简单。
“你可知为师为什么要送莲儿他们去历练吗？”
青兰摇摇头，回答道：
“其中深意只有您才知晓，我只知，幼鸟羽翼丰满，终要飞翔，至于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是这个时候，我不懂，也只有您能够解答。”
“嗯......此事说来话长，”清川饮尽杯中热茶，灵巧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青白釉茶盏，眉眼中却流露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沉稳凛冽，“青兰，你可知魔族？”
“略知一二，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有关魔族的信息，其中的介绍属实有限，不过按照书中所说，他们不是被封印在魔界了吗？”
清川点了点头，怔怔地盯手中的茶盏，似是回忆着往事，沉默良久，才继续说：
“是的，魔族两千年前，主动发起侵略人界和天界的大战，闹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于是，神族、仙家、人族和妖族一同铸成五大神器，在绝尘崖与魔族决一死战，合力封印魔尊尽墨染于魔界的阴阳之隙，也同时封印了魔界通世的入口。”
“然而，就在前几日，我于山顶夜观天象时，感知到天地之间的灵气中掺杂着一丝异样，虽然很微弱，但我能肯定那是魔族的气息。”
“师父，您是指魔族在蠢蠢欲动？如果魔族成功破除封印，那后果不堪设想......”
青兰难以想象魔族会怎样报复天界和人界，那将是一片炼狱，她抬眼看向师父，来寻求他的答案。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异常，但这足以证明封印的力量在不断衰减，每当我将精神与天地融合，循着灵气深入探寻封印的时候，就会被一股神秘又强大的力量所阻隔，恐怕是有什么人在暗中削弱封印，企图释放魔族，我已经飞鸽传书给昆仑山的长老们，会尽快商议此事。”
清川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青兰，继续正色道：
“如今这件事情将再次涉及到铸成五大神器的族群，自那场大战之后，用于封印的五大神器被人族、青丘狐族、西海鲛人族、天界神族以及昆仑仙家分别掌管，昆仑仙家的神器在我们堇理山中，人族的神器是权力的象征，历来都由皇族保管，天界神族和青丘狐族亦是如此，目前最不能确定的就是鲛人族，他们自封魔之后便栖于西海中与世隔绝，而他们的血脉恰巧与魔族有些渊源，所以最需要警惕。青兰，你务必要记住这些。”
“徒儿明白。”
“青兰，为师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最信任你，你一向稳重聪慧，做事谨慎，行事不拖泥带水，武学方面更是天资卓越，你虽寡言少语，却坚强勇敢又敏锐，有着独特的判断力，如果有一天为师遭遇不测，你要记得我刚刚说的这些，你将继承我的职责与使命，维持这世间的平衡，与魔族战斗到底，莫让这片土地重蹈覆辙。”
“徒儿明白，但是您也一定要万事小心，堇理山不能没有您。”
“傻徒儿，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永世的仙人，更何况，为师也只是由凡人修炼成仙，不是神，终有逝去的一天，从入山那天起，我便舍弃过去的一切，自称清川，活得逍遥自在，有你们这些弟子陪伴，此生也算是圆满......”
清川依旧用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眸掩饰沉淀于心底的苦楚，他痴痴地望着院中央的那株腊梅，它孑立于无名的矮坟上，好似生来就与这院子融为一体，根植于这山、这土地，青兰向来不喜探听过多他人的私事，只知那是师父闲暇时给他自己垒的坟，早已看淡生死的他，随性洒脱，也向来没有什么忌讳，骨子里就如同那傲梅一般谦逊淡泊。
清川沉默良久，直至一片片温吞的白雾升起，迷朦了他那让人难以捉摸的神情，直至茶水再次咕嘟咕嘟地翻滚沸腾，他才想起灭掉风炉，兀自提起紫砂壶再次满上两盏清茶，拢了拢衣袖，将其中一盏不紧不慢地推给青兰，他抬眸，已然恢复了那副从容洒脱的模样，继续说道：
“兰儿，莫怪为师一直让你苦修武功，你也知道，青耕一族只能算是小妖，青莲虽医术精湛，但剑术方面却一窍不通，轻功也是马马虎虎，青竹资质尚可，出剑时却又总带着骨子里那份优柔寡断，青萱更是只会些唬人的小法术，他们三人尚且如此，更别提其他的弟子们了，只有你可以完全继承我的武艺、剑术，传承我的衣钵。”
“师父，我知道您一直对我寄予厚望，又怎会怪您，无论是您还是堇理山，都于我有恩，我努力精进自身武艺，不仅是为了回应您的期望，更为守护这里的一切，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傻徒儿，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理所应当的事情，更没有理所当然的付出，难为你一直只能困在这山门，以你的能力，本可以快意自由地行于江湖，有一番作为。”
“不，师父，您还不了解我吗？以我的性子，若是想走，恐怕谁也困不住我，是我不愿再回到外面，只想这样平静安逸地过活。”
清川注视着面前这个性子清冷又执拗的少女，她单薄而挺拔的身姿总是显得坚强又孤独，犹如离群的孤狼，他每每想到这里都会暗自心疼她，他犹豫片刻，才问出那个心中困惑很久的问题：
“只是，兰儿，为师一直不知，在堇理山的几百年来，你与我们朝夕相处，是否已经把这里当做归宿，或者说，是一个家。”
“家？”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涟漪，她从未想过自己能与这个字有关联，她蹙眉思索片刻，才继续说，“师父，徒儿诞生于虚无混沌，是由执念与对世间的恨意凝聚而成的实体，也是恶的象征，除去脑海里那天天自称是哥哥的九个魂魄，也可算作无根之人，尚不能理解家的意义，只是觉得这里是我该守护的地方，有需要我、待我好的人。”
清川摇了摇头，深情严肃，语气却格外温柔而坚定，话语如同划破极夜的曙光：
“恶？不要妄自菲薄，青兰，你是我的徒儿，是我亲手带大的，无论你诞生于什么，你都是象征祥瑞的三足金乌，这是不争的事实，你是我们的家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什么是家，因为你并非那些人所说的无情的躯壳，你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记住，你永远是我清川最引以为傲的弟子。”
听了这番话，青兰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同时，胸口中似乎有某种苦闷在撕扯着她的心灵，与之伴随着，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暖意，仿佛恍然间被春日的暖阳所包裹，她想起那些善良的人，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给予认同与包容，否定着她所背负的黑暗，涤净那早已侵蚀入她身心的恶意，执意拉起孑立于泥沼中的手，无所谓那是否会连他们一起吞噬......或许她长久以来冰封着的心早已渐渐消融，却不自知，而那冰川水此刻正涓涓涌入她的眸子，在眼眶里流转，再化作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手上，胸口像是要窒息一般，泪水也如断线的项链，晶莹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坠落，她微微侧过头抬手挡住，让人看不清表情，极力压抑着这种失控的情绪，只是无声地哭泣，沉默许久，她低沉了声音，但依旧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答道：
“多谢师父宽慰......”
清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掏出帕子想要递给她，可又想到她是那样坚强又倔强的孩子，不由得攥紧了帕子，虽然不忍心，但还是顿了顿还是收回了手，他知道，在她心里，这种失控的状态是最不愿意被人看到的，与其主动安慰，倒不如让她自行消化这种情绪，过了良久，他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才开口转移话题。
“好了，不说这些了，为师之前托昆仑山的锻造师给你铸了把好剑，你瞧瞧。”
师父说着递给青兰一个红色的包裹，她双手小心接过，拂去红布，露出一柄崭新的剑，她轻抚温润细腻的乌木剑鞘，右手握住剑柄，只听“锃”地一声，剑已出鞘，却未见寒光，那是一柄通体墨色的乌金宝剑，乌金矿脉本就珍稀，又极难开采，能成功锻造成的兵刃可谓少之又少，传闻用其锻造的宝剑永不卷刃，且削铁如泥。
少女看着手中的宝剑，只觉心情更加明快，不禁流露出动容之情，她微微一笑起身舞剑，招式时而如流云轻盈，时而如疾风迅捷，时而又如雷霆般凌厉，招招如影，剑身漆黑如夜仿佛能随时隐入她墨色的衣衫中，可以说是将师父教她的劫火剑法演绎得苍劲有力、出神入化。
清川点了点头以示赞许，甚是欣慰，心想真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每招每式都可圈可点，想必她很快就能悟出剑道，达到剑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突然，她目光一凛，剑锋划破空气，乌刃鸣啸着在空中形成一道残影，只见那原本翩跹于空中的凤蝶缓缓飘零，两扇斑斓的蝶翼一前一后落在地上，紧接着她随手挽了个剑花，利落地收剑入鞘。清川见此并未多言，望着地上失去生机的蝴蝶，只是心中暗道，兰儿的性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食人间烟火，面对轻盈美丽的凤蝶，大多数人或许都会忍不住欣赏其外表，而在她眼里，它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刚好经过，可以成为一个“试剑石”而已，她本身就如出鞘的利剑，从不需要掩饰自身的锋芒，也从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足够锋利，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剑，多谢师父。”
青兰端正地向师父抱拳道谢。
“谢什么，这是你应得的，你的武艺值得一柄宝剑相配，给它起个名字吧，从此它便是与你出生入死的伙伴。”
“名字啊……”
青兰看着手中沉甸甸的乌金宝剑，毕竟是给要常伴她身侧的伙伴起一个名字，不免有些犹豫不决，叫什么好呢，自己养的那只海东青还是青莲一起帮着想了足足半个月，才最终决定取名为掠影的。
“兰儿怎么了？为师见你盯着手里的剑踌躇半晌，连一个字都蹦不出来，看来是不知该怎么起名字喽？”清川笑呵呵地边打趣她边倒了盏茶，茶递到嘴边才发现已经变凉，青兰见状手一挥，风炉中的火苗重新燃起，清川笑了笑，心想这兰儿也有贴心的时候，他放下茶盏，也不再逗她了，继续道，“为师的佩剑名为无念，意为放下执念，回归本我，如如不动，了了分明，为师以此命名意在鞭策自身，达到修行的最高境界，你不妨参考看看。”
青兰点点头，开始回忆起过往，思索自己长久以来所执着的事物，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片段，从混沌与黑暗中诞生到在人间虚无度日，从误入堇理山到自己化为人形，最后是陪在她身边的伙伴们，或者说是，家人们......沉默半晌的她突然灵光一闪。
“素心，“青兰脱口而出，她想了想，又坚定道，”此剑名为素心，我只希望自己能如您曾对我说的那样，莫忘记、莫迷失本心，才能逃出既定的宿命，而此刻我的本心就是守护这一片净土。”
“素心啊，还曾记得山中的一种兰花，也名为素心，与你的名字也很搭，甚好甚好。”
师父点着头笑意盈盈地对她摆了摆手：
“为师见你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一定是想找人试剑吧，去吧去吧。”
青兰再次抱剑行礼，转身离去，清川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我这个徒儿啊，面若无情，言语冷淡，实则有情有义，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家是什么，情是什么。”
清川拿起佩剑无念，他轻轻摩挲着纤细精巧的银质剑鞘，上面的浮雕依旧精致如新，好似从未磨损过似的，他拔剑出鞘，剑身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同银铃一般悦耳，而其所散发出的那种凛冽如冰的寒芒却又仿佛能斩断这世间一切的爱与恨，他盯着无念剑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无念无念，岂能无念......”
而这话的含义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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