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位吃茶付不起茶钱勒。”
因沈书韫与柳摇金熟识,茶肆里的堂倌对她也并不陌生,见她开口,便停止了推搡赶人。
“多少银钱?我替他们付了。”
有人付这茶钱,堂倌又见是沈娘子来打圆场,他收钱便离了去,亦不曾管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管它什么来头,收不回钱,掌柜的鞭子伺候,至于真得罪了谁,亦是掌柜来处理。
“老伯您先起来。”沈书韫伸手扶起地上的老者,单手携拽小童,苏二娘大概被近声吵醒了,抬首见眼前的一幕,便亦急速起身帮忙拉小童。
老伯瘦长的脸,挤满皱纹,开口道谢,“今日多亏了娘子,都怪我这把老骨头,太没用了,想听一场说书,在家换衣时忘了带银钱,这才,真是老糊涂了......”
“无碍的,老伯,我亦常常忘事。”沈书韫挤了挤笑容,发现眼前的老伯竟是一位盲人,自己大抵无须过多硬挤出笑容,主要是心中压着一块石头,尚且柳暗花未明。
老伯执意要沈书韫同他移步去家里做客,他要亲自道谢,顺便将方才所给堂倌的钱势必还予她。
眼下,柳摇金估计要连着说书两场,原本想三姐妹一同商议如何解眼前书铺的困难,可这么等下去,倒不如恭敬从命,顺便把老人家送回。
一盏茶的功夫就到,原来老伯就住对面的一条街。
“不成敬意,望沈娘子收着。”老伯在大堂内递来一份锦盒装就的礼。
沈书韫与苏二娘环顾老伯家,才知这老者出自清贵人家,宅子是一进院落,虽不奢华,倒也雅致。
沈书韫婉拒礼盒,老伯却执意要她打开看看,再考虑收不收。她便恭敬从之,青绿色长形锦盒面上缠枝莲纹,尚有一颗珍珠点缀。
打开一看,竟是刻刀,苏二娘亦一脸惊讶,比沈书韫还积极。
“老伯,你看不见怎会想到送书韫刻刀?好神勒!”苏二娘语声清朗。
沈书韫用眼神示意二娘勿再多言,苏二娘瞬间反应过来,急声解释,“老伯,对不住,我不是刻意说你看不见,我的意思......”
见苏二娘越描越难以为继,老伯爽朗“哈哈”一笑,”娘子多虑了,老夫我就是个瞎子,无碍的无碍的,我虽眼瞎了,可心还未瞎,我刻板几十年,沈娘子身上的墨香夹杂了些许木料味,还是骗不了人的,这份礼望娘子收下。”
一旁的小童端来茶盏,一一递了过来,稚声稚气,“我爷以前可不瞎。”
原来是国子监宫廷刻板匠人!
老伯还许诺但凡往后刻板方面有任何需要,可随时来找他,这算是误打误撞遇上大贵人了?
语落,沈书韫突然想起眼下的困境,眉目蹙然,既然如此,问问也无妨,于是,轻声询问道,“不知老伯是否有熟识的书铺?这书铺一要避开书行的约束,二要尽可能......”
沈书韫将原委一一道来。
“这好办,我有一友人他可解沈娘子燃眉之急,替我拿纸笔来!”
苏二娘小声在沈书韫耳边蛐蛐,沈书韫其实亦难以想象。
看不见还能写字?
老伯“哈哈”笑了两声,“二位娘子不必惊讶,这写字就等同于刻板,不是用眼去刻去写,而是用心。”
眼瞎之人耳朵比常人灵敏,说是顺风耳都不为过,这下苏二娘只得与她眼神交流一二,断不敢轻易开口。
见老伯蘸了蘸墨,摸了摸纸沿儿,抬手扬了扬,落笔好似正常人一般,笔走龙蛇,霎时间,一排排文字跃然纸上,二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一封信三两下写好,便递给了沈书韫。
二人迈着轻快的步子,别了老伯径直回了不远处的茶肆,柳摇金亦刚好结束了今日的说书,三人一同上路,去寻那信上所写的地址......
乾元宫内。
四位内阁大臣正陪着皇帝用茶点。
皇帝面色如常却未有只言片语,几位阁臣猜想陛下定是心情欠佳,也就谁都不曾提及朝堂之事,竟交口谈论起不久后要举办的书集园游会,又该是一番怎样的盛景?
内阁首辅喻道成双手搁膝上,看着眼前摆着的茶盏,话锋一转,声气和缓,“陛下可还记得,臣在蜀地一带做过监察御史,当地的人特别爱喝茶,像这样的茶,他们那儿种了几十匹山,在当地喝了好多好茶,惹得我现在对茶亦挑剔了许多,估计这个习惯就是在当时惯出来的。”
皇帝歪躺在塌上明黄色的靠枕上,神色间十分感兴趣,摇了摇身,笑问,“你啊,给南方养刁了?”
“可不是,南方人皆爱饮茶。”喻道成指着温文尔雅端坐在下首的龚顺礼。
“他就从蜀地而来,陛下您问他,蜀地的茶有多少?”
语毕,皇帝的视线很快便落在了龚顺礼身上,“龚卿,你说说。”
龚顺礼时任户部侍郎,内阁最年轻的大臣,回想当年,亦是一朝成名,他以一首《青岩赋》名动翰林,次年春闱便考中进士,还拿了个高名。
由此被皇帝钦点为探花郎,龚顺礼才貌双绝,政绩斐然,朝中一直备受瞩目,更难得的是,他简在帝心。
甚至有人说,陛下有意将他培养成喻阁老的接班人,待后面定是要做这内阁的掌权人的。
可恰恰是这般人物,皇帝对他的关注格外多,亦不允许他被任何一个皇子沾染,亦不可与任何将领有姻亲关系。
是以当初他拗不过自己女儿要死要活钟情梁知远,最终决定陪女儿一同追求粱知远时,皇帝一纸调令让粱知远去了僻县,不给任何机会,断然阻止了这门亲事。
龚顺礼气质清雅,端得容貌俊雅,一身绯袍更显贵气,笑着回应,“臣离开蜀地多年了,实在不记得详细的茶叶种类了,只是恍惚觉着,茶喝多了,嘴里便开始苦涩。”
身侧礼部尚书裴阁老,顿时一笑,指着他与皇帝,“陛下不知,咱们这位龚阁老,旁的不喜就好一口梅菜扣肉饼!”
皇帝开怀笑了两声,其余阁臣亦陪着小心翼翼地笑了笑。
而后,皇帝坐直了腰身,甩了甩两旁的衣袖,“朕先前亦有所耳闻,今日特意给备了一份,来人!给龚卿上一盘梅菜扣肉饼。”
龚顺礼见陛下与阁臣戏谑了两句,神色微微恍惚,唇角露了几分不自在的笑意,起身越出道,“让陛下见笑了。”
沈书韫同柳摇金、苏二娘会了会老伯的友人,往回走时,整个人轻盈了许多,眼下《列女传》的重印问题,终是解决了,不出三日,她要的300册便送至铺子,届时,欠姑娘们的货便可轻松应了。
“没曾想,老伯认识的人是专门做印刷行当的。”沈书韫很是诧异,如此不就完全避开了书行的约束,而自己还不用费劲地自印。
沈书韫从前在通县时,可没有专门替人印刷的行当,大多都是自己开书铺,前店后刻,自给自足。
哪怕她见过的大书坊,不外乎都是自家刻房,不过就是再多招些工匠,仅此而已。她从未想过原来还可以将印刷这一个环节让别人代工。
这大城市果然是来对了!
“瞧你一副没见识的样儿!”柳摇金扇了扇,面带嫌弃,斜目看向沈书韫,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苏二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柳摇金,粗声大气道,“你有见识,你咋滴不替我大妹子解决!”
沈书韫见二人又要掐上了,赶忙来劝,笑盈盈地拉着二人的手,“好啦,我们仨谁也别嫌弃谁,这次也要多亏你们陪我一起,我才能渡过难关,走!德香苑!今日我请大家吃饭......”
“那咋行,我来,我豆腐生意火爆,赚了好多钱!”苏二娘从袖口出抽出一连串的银钱,在二人面前晃了晃,得意地说道。
柳摇金又习惯性翻了个白眼,眉目故作淡然,拖着绵甜的音,“就你这几个臭钱,瞎嘚瑟甚嚒!现在我们仨,就数我最有钱。”
苏二娘速速收回自己的钱,笼回袖口,“你有钱了不起,大妹子,让她请吃,吃垮你!”
刚说话,二人四目相瞪,又干上了......
德香苑生意依旧红红火火。
柳摇金问了问堂倌,“你们这儿是不是有梅菜扣肉饼?”
堂倌点了点头,沈书韫听到这几个字神情有些恍惚,很多年前,梅菜扣肉饼一直是她的执念。
记忆深处,亦总是有一个温和中正的身影,站在青石板秋千架上,轻轻地将她荡起来。
为了哄她开心,那人还会想办法将她推得高高的,这般便能荡得高高的,更加深刻地感受到逆风而来的自由。
有时自己啼哭了,那人还会轻声哄着,“我的囡囡乖乖的,爹爹下一次回来,一定记得给你带梅菜扣肉饼。”
然后她就一直翘首以待,等了一个四季又一个四季,朝去暮来,燕飞走又回来,等到秋千架松了垮了。
小小的她蹲在门前的石凳上,看着斜阳将最后的余晖洒满山间,直至消失,她却再没见过门前的那座山,亦没有等到那人回来。
有人说他被人榜下捉婿,做了别人的父亲,有人说他死在回来寻她的驿道上,也有人说,他走上青云路,不愿回来了......
不管怎样,在她这里,他已经去了黄泉,甚至内心时常想到不及黄泉,不复相见,可她为何冥冥之中又赶来临京?也许,她自己亦说不清道不明。
可当年阿爹为何对我只字不提?这些谜团时不时萦绕在沈书韫心间。
柳摇金用扇子轻轻推了推出了神的沈书韫,伸手指向不远处,压低声音道,“喂!那个男人好像一直在盯你。”
按时出摊儿,风雨无阻[让我康□□意难做,屎难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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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遇到贵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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