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韫等人看向简禄存,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惑,脚趾头想就知道又是这人公报私仇,无论怎样,他就是想将她赶出这集市。
简禄存汪着一脸油水,双目含着一团讽刺的笑意,粗声俗气道:“你的《列女传》难道没有问题么?死到临头了,还不知天高地厚,真是无知妇人。”
“嚯!那还请简行首指点一二,我这《列女传》到底哪里不合规矩?”
沈书韫一脸平静地看向眼前这个可能从未翻阅过此书的人,她亦想知道这人如何“屎上雕花”,和尚头上找虱子。
“还请简行首指点一二,小生愿洗耳恭听。”宋然故作一番礼貌。
简禄存之前封死沈书韫的印纸渠道,后来却还是将书印出来了,他曾派人查探,根据探子回报,据说有一白面书生样的商人曾出手帮了沈书韫,想来眼前之人便是了。
冷哼了两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要不是看在你徽州亲戚的面上,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做了些什么!”
简禄存假笑了两下,捋了捋自己的袖口,一本正经地对宋然说道。
宋然一听到简禄存提了徽州亲戚,生怕简禄存将世伯给抖了出来,一个不敢轻易吱声,可看着沈书韫他又不忍心,憋着一口气,低声回应。
“还请简行首多多担待,恐怕您还不知道我徽州的亲戚最是宠我,要是知道您亦这般慷慨,想来于您的生意也是大有裨益的,反之......”
简禄存听出了面前男子的言外之意,这是一场**裸的警告,先前书行与徽州商人谈妥的印纸,正是出自此人的世伯,徽州第一大纸商。
而徽州的纸洁白细腻、柔韧度高、耐磨性好,据说他们最近正在秘密生产一种防水性极高的印。
以书行的名义,从徽州能拿到极低的价格,这桩生意于简禄存而言,还可以从中吃暗扣,其中的分寸与利益,他自是再清楚不过了。
宋然担心沈书韫知晓徽州世伯这个谎言被戳穿,自己的小心思难以见光。
而简禄存虽不知徽州那边与宋然亲疏关系究竟如何,但既是亲戚,就开罪不起,况且,今日是她沈书韫之事,与年轻男子亦瓜葛不大。
旋即,立马换了张笑脸,赔礼道,“这位公子,想必这沈娘子之事,与你无关吧,还请各扫门前雪,莫要无端节外生枝,免得被误伤。”
谁知,宋然铿然一句,“沈娘子之事,就是我的事。”
这话一出,竟让简禄存左右为难,一旁的柳摇金似笑非笑地看向苏二娘,眨巴了眼,似乎在传递什么不可言说的要事。
高壮的管事可不管这么多,“来人,给我通通带回去审!”
四围的官差扑了上来,势要押上三名女子的态势,官差之手就要伸过来抓着大家的手腕,情急之下,沈书韫急声。
“且慢!还请大人明示,既然园游会由当今天子,经礼部,再承书行办理,南朝向来是礼仪之邦!”
“况且,今日集市上我见番邦异域人士不少,想来亦是趁着这样的书籍盛会感受我南朝文化、礼节,我在内的每一个书摊支起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营生,更是一场文化盛宴。”
“还请大人给出证据,《列女传》何处违反了我朝刻书细则?否则,这般强行拖拽,损害了集市声誉是小,可若是伤了这皇家颜面,我怕你们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能担待得起!”
一口气下来,沈书韫自己都不相信,这番豪言出自自己这张嘴,从前她算起来是口齿利索,可这般于国于民,又是文化盛宴、礼仪之邦的言语,她断然想不出是从自己嘴里淌出来的。
看来这“天子脚下”,哪怕是素人,亦能沾染一通家国天下胸怀,不自觉提高了格局于眼界。
换句话,不知这要是遇上了真正的皇帝,沾了龙气,自个儿会不会也瞬时具备翰林学士的风度于学识。
沈书韫正一通豪言壮语结束后,围观的众人不知被哪句话戳中了良心,热烈的巴掌声响了起来。
高壮的管事双目闪躲地看向简禄存,简禄存看向别处张望,情势已然逼迫至此,他便打着官腔,硬声道,“咳!咳!副行首说你这书煽动女子、妇人不遵从三从四德,还歪曲了那......”
管事又看了两眼简禄存,简禄存依旧未作任何反应,作为园游会负责巡视的管事,要是被一小女子三言两语下不了台,作为领头儿之人,面子肯定是过不下去的,便勒令官差将沈书韫一行带回明府特赦的衙门。
“一介女流,我跟你在这儿废什么话,全给我带回去!”
宋然作揖上前,冷声道,“还请大人三思!”
语音未落,高壮的管事又一声,“凡事帮腔之人,一律带回去!”
沈书韫等人此时已被一干官差负手往后押着,身子也不住地颤抖往前,这些官差没个轻重,不知道女子力气天然小于男子,他们这般粗鲁,和押犯人有何区别 。
阿香估计是手腕被绳索勒痛了,从前跟着梁知远的时候,就被放纵得如小姐一般,哪里受过这种罪,不住地呜呜哭了起来。
沈书韫看向她,眼里满是心疼,想着自己并未犯任何罪,何必遭受如此,况且旁人亦跟着受牵连。一怒之下,欲挣脱绳索,高声极呼,“南朝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苏二娘、柳摇金跟着大声嚷嚷,“有没有王法!有没有王法 ......”
一时间街上喧嚣声渐涨。
一行五六人自集市口缓步而来,为首的男子约莫花甲之年,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靛青直裰,腰间素带悬一枚青玉,步履沉稳,目光不时掠过路过的书摊儿,而后落在了沈书韫的木质车摊儿上。
她手持一柄半开的折扇,扇面隐约可见几笔淡墨的山水,倒似个闲游的富家老爷。
身旁跟着一个气质端华的女人,梳着圆髻,仅簪一支白玉小簪,两名壮硕的家丁落后几步,老爷身旁还跟着个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
老爷行至木质花车旁三两步的距离停留,实则在她豪情状语时,就已驻足,见众人突然喧闹起来。
老爷身旁近处与远处都跟了不少的人,只是大多隐进了人群,似乎这位富家老爷并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
不一会儿,他才缓缓用眼神示意身旁的男子,男子当即一声铿锵有力,“住手!”
高壮的管事自是认得此人,当即下跪行礼,阿香抬眸,先是愣了愣,啜泣哭诉,“梁大人,快救救我们!”
众官兵适才松了手,梁知远漠然看向沈书韫,老爷向前至木车,拾起《列女传》的封皮,翻开里边的内容,又随手递给了身旁尖声尖气,年事近高的男子,让其宣读。
高壮管事和简禄存不知此人什么来头,可识得梁知远,就连梁知远都要退让紧随之人,必定官职还在其上,于是,都闷声面面相觑,不敢出大气。
此时,北园河临街一圈的客人都往这边堆挤,这年头谁不爱看热闹!
富家老爷仰头闭目,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等候书里的内容,沈书韫等人不明所以,却被这行人不凡的气质怔住,亦静静观望,四面围过来的众人,自有人招呼“不许喧闹”!
“《孟母篇》之辟lu之法,取柘木灰渍丝,可染深黄;桑木灰汁则得浅绛。若以铁浆固色,经浣不脱......”
梁知远一边注意老爷的神情,一边时不时瞥一眼沈书韫,不知这女子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竟将经典故事做这般修改,亦不知接下来命运如何,心里有一丝责备,好像亦有一丝担忧。
时间仿佛凝固在尖声男子长长的陈述里,沈书韫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内容。
这些还是在通县时,翻开《列女传》阅读时,忽然有一日,看到一片锦布而冒出的想法,现在被人念出来,她依旧不觉着有何不妥。
良久,语声停留下来,围观人群开始议论论纷纷,富家老爷伸手捋了捋胡须,转眸看向身旁的端色妇人,“你亦是一位女子,亦是一位母亲,你觉得如何?”
妇人从他的眼里读出了几分,应声道,“说到孟母,不独赞其三迁之智,而是附上给儿子织布染布的工艺之法,虽说有些本末倒置,亦不是不可。”
“不过,孟母事迹之要,本就是强调为人母要从孩子从长远处考虑,从而引导做父母的理应“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可这一番改动,是否有所偏颇?”
富家老面色如常,泰然地看向木车,车上静默的花朵似乎绚烂开怀,展示着主人的巧思智慧。
随即,看向沈书韫一行,声稳气重询问,“此书是谁大幅修改,还刊刻发行的?”
沈书韫越身而出,梁知远不安地转了转眼眸,神色不定,见她福身行礼,“出自奴家之手。”
“好大的胆子,竟这般糟蹋《列女传》,你可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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