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妈妈送回家,祁振京在路边给邓肯打了个电话,一刻钟后,邓肯给他回电。
“是谁?”他急不可待。
邓肯的语气稍有迟疑,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祁振京狠狠骂了一句,撂下电话,一脚油门踩到底,没开出去一分钟,前面路口就堵上了。
难得有一家让他爱不释手的餐厅,竟然是那个野种开的?
他在车里不耐烦地拍着方向盘,一点一点地踩着油门,十分钟才能往前移一米。他从中控台的小抽屉里拿出手机,给杜西亭拨去电话:“干嘛呢?”
他那头传来蝉鸣和大片的人声,祁振京接着问:“你在外面?”
“嗯。”
杜西亭在售票处的小窗前排着长队,头顶有成排的槐树挡着阳光,他往前望了望,墙上挂的牌子写着:绮园游客购票处。
电话里祁振京的声音比平时郁闷:“哪儿呢?”
“没哪儿,就在外面转转。”
“你知道静普的老板是谁吗?”
“谁啊?”杜西亭胡诌道,“旗木卡卡西么?”
“祁家义。”
杜西亭顿了三秒后,止不住地幸灾乐祸:“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祁家义似是有点低落,虽然他坚定地说:“我不会再去吃静普了。”
“北京还是有很多好吃的日本料理的,别灰心。”杜西亭安慰他,虽然他知道,最让祁振京没办法接受的,是祁家义居然把餐厅做得这么成功,他瞧不起的人开的餐厅居然得到了他的认可。
“你在哪儿呢?我来找你。”
杜西亭看了眼就在手边的入口,低了低头,从队伍一边退了出去:“交道口。”
祁振京一听这个地址,脱口而出:“你行不行啊?还倒窖你和她那点事儿呢?”
他抿了抿嘴,只是说:“你来吧,别啰嗦了。”
一阵热风拂过,头顶的绿叶沙沙作响,杜西亭往路口走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绮园,入口处那两扇小小的木门,走进去曲折狭长,游客多的时候,一大群人簇拥着走进去,会觉得拥挤、压抑,但这对一个私家园林而言是一个常见的问题,它的门口并非根据公共景区的标准设计,不考虑人流集散的问题。而这些那些对于一个景点而言的缺陷,却恰恰不断证明、提醒往来的游客:这里曾经是一户风光无两的人家的自宅。
“诶。”
就在他扭头的那刻,胸前扎扎实实地撞上来一个女人,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转回脸,垂眸看那人节节后退,手里攥着一只棕色的皮夹,一边抬头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
两人都愣住了。
高力蔡在叶显宁身边轻轻扶住她的手臂,看向她撞到的男人,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替她说了一句抱歉,随后低头看向叶显宁:“没事吧?走那么急干嘛?”
叶显宁慌慌张张地将皮夹收进包里。刚刚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看见斑马钱前停着一辆黑色的风神,顶篷收起了,能看到驾驶座上开车的人,眉毛被头发盖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手指搭着方向盘轻轻地敲击。这样的习惯,这样的脸孔,即使十年不见,这个人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只是没想到加快脚步逃离的路上,会撞上另一位旧交。
一个比一个让她想躲。
茱莉和高力蔡一左一右站在身边,眼前堵着一个杜西亭,而身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车路过的祁振京,她一时间热得人中上挂起了汗珠。
“走吧,叶显宁,要排好长的队。”高力蔡拉了她一下。
她抬眼,略略看了一看杜西亭,他戴着一副半框的黑边眼镜,阳光反射在镜片上,看不清他的眼睛。
“走吧。”她跟上高力蔡和茱莉。
两人擦着手臂就要错身的那刻,杜西亭忽然说:“北京身份证可以半价。”
叶显宁脚步一顿,高力蔡在前面也听到了,转身问她:“你有吗?”
她摇了摇头。
“我借你。”他看着她的侧影,不知不觉地就说出了这句话。
高力蔡这才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同,问道:“你们认识吗?”
杜西亭打量了一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穿白色网球衫,米色长裤,白色跑鞋,手腕上佩戴一块银色手表,领口挂着一副黑色墨镜,他的脸,一看就知道是个外籍亚裔,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睛,一双黄种人的眼睛,却没有华人的内敛和含蓄,他的眼神是大方而真诚的。
想起他刚刚拉着叶显宁手臂的自然,杜西亭忽然反应过来他是谁——在多伦多和叶显宁一起推婴儿车的那个男人。
他很嘲弄地勾了勾嘴角,同游故居,真浪漫。
电话在口袋里震起来,他接起来,眼睛却时刻注意着那三人。
祁振京说:“我到停车场了。”
叶显宁踮起脚,凑在高力蔡耳边说了句什么。
“噢,那我走过来。”杜西亭回答。
高力蔡惊诧地瞥了他一眼。
“我开的风神。”
叶显宁点点头,转身看向茱莉,示意大家走过去排队。
“知道了。”
他匆匆挂掉电话,追上去叫住她:“叶显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高力蔡和茱莉说:“你们先去排队吧。”
茱莉一步三回头地看向他们,高力蔡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走远后告诉她:“那就是叶的初恋。”
风停了。
站在阳光下,叶显宁热得从头到脚都不舒服,好像五脏六腑都在冒汗,连眼睛都有想流出一些东西的酸涩冲动。
其实她没有想到杜西亭会叫住她,她记忆里的杜西亭,温吞、阴柔、瞻前顾后,她才是那个总会叫住他的人。
“杜西亭!要不要去听我哥哥弹琴?”
“杜西亭!要不要一起去找祁振京打网球?”
“杜西亭!放学等我一起走。”
……
那段记忆,有美好的前奏、动人的主歌,可是最后那段风刀霜剑的尾声,像是往一幅金黄炽热的向日葵版画上泼了一罐刺鼻的红油漆,先前细心描摹的故事和情感统统作废。从那段往事里走出来的人,每每想起那幅画,都只能看见画布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油漆。
她看向杜西亭,若无其事地微笑了一下,很简单地说:“嗨。”
明明是他要叫住她的,可他却突然没了主意,面对她的自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他端视着她起伏的胸口,灰色的衣领黏着雪肌,有点点的汗迹。那天在西点屋,她也穿了一件灰色衣服。杜西亭很快闪开视线。
叶显宁穿一双平底鞋,依旧是亭亭玉立的姿态。他看她不用怎么低头,看上去,她比他只矮了不到十公分,一双秀腿外露,大腿上有一块紫色的淤青。她背一只很大的黑包,没拉拉链,能看见里面乱七八糟装了很多东西。这一点上,他们是一样的,杜西亭去上班的时候也提一只很大的包,里面什么都有,记事簿、原子笔、笔记本电脑、书,还有各种各样打印出来的文件。他们都是那种随时做好准备的人。
杜西亭把手机递给她:“留个电话吧。”
“不了,”叶显宁还是微笑着,像她每次录影时的样子,“我只是过来工作的。”
他看到她的微笑里尽是疏离和敬而远之,不知道为什么,这比知道她已经结婚生子还令他难受,一抹软弱就这样从他眼底流露出来:“你我之间,总没有那些血海深仇吧?”
“没有什么‘你我’,”这些年做采访的经验,让她可以在任何时候都临危不乱,反应迅速,“身家性命是第一。你我,和你我的家庭是一体的。”
他的手机又亮了,祁振京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
叶显宁看着那三个字,睫毛颤了颤:“你去吧,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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