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杜西亭就接到父亲的电话,让他晚上回家来,家里请了一个福州的师傅过来,晚上做捞化吃。
他婉拒了,不等父亲再请,他就借口要开会,挂了电话。
下班前杜东景又打电话过来,和父亲一样的目的,他说:“这是你孝文姐在婚礼之后第一次上家里吃饭,北北都在,你不在算怎么回事?给人家摆架子么?”
杜西亭对哥哥,是最听话,哥哥既然打电话过来了,他本就没有再拒绝的意思了,何况哥哥说完硬的,又来一句软的:“你在北京哪里吃得到正宗的捞化,难得爸爸找了个师傅来家里做,你不回来,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于是下班后他回了家。
开车到家门前的那个巷口,车队堵了一下,他探头往前看去,一辆银灰色的雷文顿停在路边不动,后面的几辆车按了好几声喇叭,终于那车有了动静,剪刀式的车门升起来,从里面跳下来一个女孩,一头红色卷发,穿一条牛仔背带裙,两条雪白的秀腿露着,线条健美,相当吸睛。
等女孩拐进巷子,那车发出几声轰鸣,往前风驰电掣而去,车流才又恢复了移动。
杜西亭看了看后视镜,左拐开进巷子,缓缓开到那红发女孩旁边。
她扭头看了眼这车,停住了脚步。
杜西亭把车窗降下来,看着她,问道:“杜北北,你从谁车上下来的?”
北北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抬手拢了拢她刚染的红发,对堂哥露出一个微笑,含糊其辞:“我朋友。”
他眉头一皱:“上车。”
“上什么车呀?前面就到了。”北北说完,飞快地朝前跑去,一溜烟儿地闪进院门里。
杜西亭泊了车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影壁前的花换了品种,先前的瓷缸撤掉了,换上了一只深色的陶盆,上面种着洁白的虎头茉莉,馥郁的芳香,浓得醉人。
上房传来嬉笑声,他想了想,转身走进右手边的厨房,一位和李阿姨差不多身高的师傅正在炉灶前熬汤,穿着一身白色的厨师服,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一节小臂青筋凸起,看着十分孔武有力。
“西西,听到有的吃捞化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吧?”李阿姨看到他,打趣说。
他笑了笑,刚要说话,父亲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他躲在这里,眉头一皱:“在这里待着做什么?你嫂子、邱阿姨都在上房,过去去打招呼。”
杜西亭从橱柜里拿出一只杯子:“我来喝点水。”
杜同文说:“客厅里有茶。”
“喝了茶晚上睡不着。”杜西亭自顾自的从冷水壶里倒了一杯水。
“才几点?天都没暗呢,哪里会睡不着?”
他不理,拿起杯子一饮而尽,之后才看了眼父亲:“我过去了。”
身后父亲在询问李阿姨准备了哪些食材,李阿姨一一答了,杜同文提起他年轻的妻子:“邱洁说想吃……”
杜西亭转了个弯,那沉沉的男声顿时听不见了,北北夸张的笑声传到他耳朵里。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孝仪姐你再变一次嘛!”
客厅里,孔孝仪和杜北北侧身向对方,面对面坐在一张沙发上,孔孝仪食指和拇指间竖着撑开一根橡皮筋,北北指间横着撑开一根橡皮筋,两人在玩一个橡皮筋穿越的魔术;杜东景和孔孝文贴着坐在中间那张沙发的左角,笑盈盈地看着北北被这个魔术骗得丝毫反应不过来;邱洁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孔孝仪和北北一旁,一件深紫色的旗袍紧紧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这颜色穿在她身上非但不显得老气,还衬得她年轻的脸庞愈发姣好。
邱洁朝他微笑:“西西,回来啦。”
杜西亭点点头,向中间沙发上坐着的二人打了招呼,走过去在哥哥身旁坐下。
“西西,要喝茶吗?”
孔孝文起身就要给杜西亭倒茶,杜东景拦住她:“他想喝自己会倒的。”
“你这个当大哥的,是一点不肯对弟弟好,”她执意站起来,拿起一只钧瓷的海棠盏,倒了七分满的寿眉放到杜西亭面前,“西西一看就是白天上班累坏了。”
杜西亭双手拿起茶杯:“谢谢孝文姐。”
“小事儿。”她微微一笑。
杜东景扭头看了看弟弟,杜西亭一双明亮的眼睛透过镜片朝他眨了眨,他又转回去,手臂搂着孔孝文的腰肢。
客厅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枣香,是从茶几上那壶寿眉里飘出来的。
杜西亭等手里那杯茶不那么烫了才喝了一口。
杜东景问他:“怎么样?知道你是喝不了苦茶的,寿眉算很甜了。”
“很好啊,我就喜欢甜的。”
“妈妈叫人送来的,是十年前的老寿眉了,”杜东景小声说,“外公以前的一个邻居的儿子开了间茶厂,妈妈自己在山上采的茶,送去那茶厂加工做成的茶饼。”
“十年了?”杜西亭看着手里这杯茶,虽是最寻常的寿眉,可他的心情顿时就不同了。
“嗯,还有两块茶饼在我车上,走的时候你拿一块。”
“好。”
北北玩着那两根橡皮筋停不下来,硬是拉着孔孝仪一次一次给她表演这竖着的皮筋是怎么穿过横着的那根的。
“我都学会了,”邱洁伸过手,“孝仪,我来给北北变这个笨魔术。”
“真的假的?”北北挪了个方向,面朝邱洁,“邱阿姨你看懂了?”
邱洁一笑,腰肢带着上身往前倾,显得她的臀部线条愈发饱满;她的食指和拇指撑开那根暗黄的橡皮筋,在北北指间的皮筋上碰了碰,眨眼间就穿了过去。
“天呐,”北北露出惊异的神色,“到底是怎么变的?”
邱洁看向孔孝仪,与她相视一笑。
北北转身看向中间那张长沙发上的三人:“你们看出来了吗?”
杜东景和孔孝文看着北北,笑而不语。
她又问杜西亭:“你看出来了?”
“就只有你看不出来,”杜西亭站起来,从北北手上拿过橡皮筋,“笨,我来给你变一次。”
“北北。”邱洁在她身后叫了一声,把自己手上的橡皮筋递过去。
杜西亭站在北北面前,小腿顶着她的膝盖,腿边是孔孝仪偏向另一侧的双腿。他慢慢变换手指,自己手上的皮筋在碰到北北手上的皮筋时,把原先扣在食指上的皮筋移到了中指。
“诶?我看到了,”北北笑起来,一头红发跟着身体一起抖动,“你换手指了!”
杜西亭看她兴奋不已,露出一个又宠爱又无奈的表情:“总算看出来了。”
众人哗笑不已,刚好李阿姨从厨房走过来,说开饭了。
他们往餐厅走去,远远就已经闻到猪骨汤的浓香。吃饭的长桌旁支了一张临时的桌子,放着各种各样的海鲜和下水。厨师站在两只汤锅后头,手边摆着七只青瓷汤碗,里面装着已经煮好的米粉。
杜同文坐在主位上,招呼大家坐下,又对厨师说:“林师傅,有一碗不放猪血。”
北北心直口快地叫起来:“大伯,哪有吃捞化不放猪血的道理的?”
杜同文看了看坐在手边的年轻妻子:“呶,你邱阿姨不吃猪血。”
“你没忘呀。”邱洁娇俏地一笑。
杜西亭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拉开椅子在北北旁边坐下,扭着脖子看厨师在餐桌旁边表演煮捞化。他先前看到这架势,以为父亲是模仿在店里吃捞化的样子,让人自己选要放什么,不成想放这林林总总的一片,只是为了请厨师在旁边煮给大家看。
不知怎的,他想起那天在亮马桥吃乌冬面的时候,叶显宁说祁振京的那句话。
“祁振京就是喜欢这种假把式——吃之前给你在桌边表演十分钟煮面的。”
他抿着嘴,险些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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