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舟舟离开后，记者们松口气，私下开始新一轮的讨论，孟冉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小心点！”安琪提醒她：“你这么对她说话，实在不聪明，别跟老板争论。”
“她认为得不到敬畏，就得不到尊重。去年，她在所有事情上针对一名新员工，逼迫她辞职。”蒋雅补充道。
“真小气，我觉得我在这个编辑部待不下去了。”孟冉沮丧地说道。
“嗳，小妹妹，你打算每份工作都只干三个月？”安琪建议道：“陈主编不算最差的老板，她的脾气来得快快，去得也快。秘诀就是：别和她争论，尤其是，别公开和她争论。所以，你最好暂时留着你的人类起源之迷，先找些别的主题。比如‘如何有效治疗脱发’。这样的主题她会放行，这就是大众感兴趣的题目。”
孟冉用恼火的目光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就这样被吓住了？我不理解，难道你们真不想知道人类起源的真相？”
“不想，”王曦承认，“我更想知道一下期双色球号码。”
“我也是，”蒋雅接着说道：“被社会毒打的社畜，只想找点轻松的话题。人类的起源，听起来像学术论文。”
孟冉叹口气：“我一直以为记者是一份好奇心强、热衷于新事物的职业。”
安琪摇头，慢条斯理教育她的实习生：“这个报道并不容易，官方已经宣布结案。你在秦法医那也试过了，除了几张现场照片，挖不出什么新料来。只凭好奇心，你要怎么完成你的主题？”
孟冉听了眼睛一亮，“安琪姐，您有什么好建议？”
“崔和。”安琪只说出一个名字。
其他人开始在记忆中翻找，回忆着他是谁。
“崔和？”张旋皱着眉头重复道：“我想起来了，那个私家侦探。”
“就是他！”安琪点头。
“他两年前就不跟我们合作了，”王曦提醒道：“跟踪没有报酬的谋杀案，他未必肯伸手帮忙。”
“那倒是，不过他破解谜题就像剥核桃一样轻松；调查水准也不输给警察。”看起来，安琪对他的评价颇高。
“崔和，他早不参与这样的游戏了。”蒋雅不屑地向大家保证。
安琪微微一笑，把手放在实习生肩膀上，“这就要看看，我们的冉冉能不能用热情感染他了。人类起源之谜、‘缺失的环节’，这多半能引起他的好奇。如果他插手，肯定能超越我们的陈主编。”
孟冉的双眼闪闪发光，她拿起了笔记本和笔，“这位福尔摩斯先生住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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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冉骑着她的电动车，向前飞驰。带着飞行眼镜，配上皮质头盔，她想象自己是最早的女飞行员，那些勇敢征服天空的女勇士。
她的电动车车筐里装满了各种东西：绳子、弹簧毯、手电筒、望远镜、扳手，在转弯时叮当作响。
电瓶车前贴着捂住眼睛的仓鼠，写着：警察叔叔，看不到我。
在喧嚣的闹市中心，她顺着道路引导，来到了安琪所说的崔和办公室的大楼下。她核对了下笔记本上记录的地址：力诚大厦18楼5号。打量着大楼，她意识到这位私家侦探多半生意兴隆，这个位置的商业楼租金可不便宜。
她对着电瓶车把手的小镜子，涂上鲜艳的口红。她知道，在第一次接触中，美貌能够赢得十分钟的优势。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感到满意后，她进入大楼。
崔和有办公电话，不过按照安琪的建议，她毫无预警地直接造访，面谈是最能打动人的方式。
大厅铺着浅色的大理石，吊顶很高，宽敞明亮，角落处布置着别致精巧的沙发座椅。她径直走向前台，出示记者证登记。
跨出电梯，孟冉抬头在18楼的门牌号上找着，5号，卓信咨询公司。玻璃门大开着，前台却没有人，贴纸上写着“快递请放前台”。她右转进入公司大堂，只见里面放着两张升降办公桌，其上放着各种卷册；小型吧台上摆着几盆绿植。一旁立着的书架上，放着各种小说，有爱伦·坡、弗朗索瓦·拉伯雷、阿加莎·克里斯汀、维克多·雨果……可仍然一个人也没有，“崔先生，您在吗？”她喊了一声。
走到大堂中央，她又喊了一遍：“请问有人吗？”
回应她的是班得瑞的《安妮的仙境》，她转头看见一间单独的办公室，音乐声正从里面传出。她敲敲门后，直接推门进入，“崔先生。”年轻的女记者提高了声音，试图压过音乐声。
他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请坐。”
孟冉在他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我叫孟冉，《现代观察者》杂志科学专栏的记者。安琪姐告诉我，您可以帮我写一篇关于古人类学的文章。”她看着面前的侦探，高额头，嘴唇丰盈，薄薄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眼镜，看上去更像一个学者；另外，一双耳朵特别大。
“我打算写一篇关于人类起源和许世扬教授被杀案的重大文章。这位学者一直在寻找人类的起源，最近他声称找到了。我相信，他正是因为这个而被谋杀的。”她解释着，冷不防，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她划到拒接。
“抱歉，我一直开着手机，调在震动模式上，不会打扰到任何人，又让自己觉得不会与周围失去联系。”孟冉讲完，拿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他，“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地址、电话、电子邮箱。随时可以和我联系，无论我在哪里，您都能找到我，请不要抛下我。”
崔和伸出手，接出名片，她注意到他的手指纤长。
“那么，您同意了吗？”孟冉问，心中燃起希望。
他点头，淡淡说道：“我在听，您是孤儿，或者单亲家庭。”
她愣住了。
“您的表达方式，‘不要抛下我’，‘不会与周围失去联系’。”他缓缓地说，打量着她。
这样冒犯人的话，他说得温言细语，她竖起了好看的眉毛，“你对我一无所知，白痴。”随后，她立即醒悟过来：“你这是打算把我赶走？”
崔和叹口气，站起来，身材消瘦，足有一米八五以上，“我是和平主义者，反对一切暴力。而谋杀案，不可避免要卷入暴力中。”
他转而坐到茶桌前，自顾自地开始泡茶。
她咽下了“你到底怎么干上私家侦探这行的”，转而说：“非暴力不合作者，效仿圣雄甘地，挨了一巴掌，反而会再把另一边脸凑上去。”
“这都过时了。新的非暴力支持者会低下头，以避免挨巴掌。这样他们就不会让攻击者实施暴力行为，也不会让自己尴尬。”崔和慢吞吞地解释。
孟冉也站起来，坐到茶桌前的官帽椅上。他用目光锁定这个年轻的实习生，这女孩哪来的，如此执着地打扰他，检查结果：一米六十，五十公斤，手臂肌肉发达，运动型身材，大而生动的眼睛，正撅着嘴。
她在硬椅子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崔和泡好茶，递给她一杯。
“你喜欢看小说？”孟冉想到一个友好的话题。
“我喜欢数字。老子说道生一，一这个数字是万物之始和基石，汉语中，含一的成语不胜列举，指高尚珍贵的‘独一无二’，指情感深厚的‘一往情深’，指做事认真仔细的‘一丝不苟’。在众多文化含义中，‘一’和老子宇宙观相通的共性，即‘始’和‘全’。”崔和自己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数字二基于一而生，天为一，地为二，‘二’的一个文化附加含义是‘不一样’。加上数字‘三’，就是天、地、人共存共在的宇宙观。从数字‘一’到‘三’既有量的递增，也有天人合一思想的渐进式发展。”
“那么之后呢？”孟冉好奇地问。
“之后是四，阴数，象四分之行。这个数字除了本身的数目意义外，还具有方向感和象形义。印度的传说中，‘4’代表人类的阶段，意味着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就是选择，如果我们正确选择，这个十字路口将使我们摆脱动物阶段，进入下一个阶段。从动物阶段三到五，可以不再因恐惧和嫉妒而受苦，不仅仅对本能做出回应。”崔和解释道。
“听起来，像是我们要去哪里的问题，五个阶段的上方是什么？”孟冉终于听明白。
崔和点头：“这就是我想说的，我认为重要的问题不是‘我们从何处而来’，而是‘我们要去哪里’。”
他放下杯子，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既然你来找我，说明你已经向陈舟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然后被拒绝了。我不喜欢陈舟舟，她又粗俗又庸俗。但在你这个问题上，她做得没错。古人类学是个冷门主题，没有人关心‘缺失的环节’，人们为最新消息买单，看下周的天气预报。未来，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
孟冉放下杯子，拍了拍桌子：“你让我确信我的观点，如果希望理解未来，就得先明白过去，我们从哪里来？我们为什么坐在这张桌子前，穿着衣服，喝着红茶，而不是光着身子在树枝上跳跃，享受水果？不妨你来告诉我。”
崔和看她一眼，“600万年前，有一只母猿产下两个女儿，一个成了所有黑猴子的祖先，另一个则成了所有人类的祖奶奶。”
“那另一个女儿为什么没有变成人类的史祖？或者说，为什么只有一个成了所有人类的史祖？这中间缺失了什么？”孟冉问道。
沉默良久，崔和说道：“先给我看看，你找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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