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傅如瑾的王府中住了下来。
每日只有早晚针灸时,我才能见到他。
不过我再也不曾见过他似那夜无状的样子,多数时间里他只是淡淡的,不发一言。
“殿下的腿能在宫宴前好起来么?”
他的随从郑乙很热切地问我。
自从有一日傅如瑾说他的腿似乎有了些知觉,郑乙便对我的医术佩服地五体投地。
我摇了摇头,这是十年前的旧伤,射箭的人用了十成的力气,这条腿能保住已是不易。
即便我拿出我的毕生所学,也要一年的时间,才可以让他重新站立。
直到第一场秋雨落下,唐望生的信不知辗转了几道送到我手中,我才意识到我在王府已住了两月有余。
我托郑乙给唐望生寄了些药材,还有一枚玉簪。
他的心意重,却又为了让我轻松便从不轻易示人,便显得他的心意更重,我此生无法还清。
玉簪在我意料之中,没有送出王府的机会。
晚间,它出现在了傅如瑾手中。
他屏退了其他人,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手中把玩着玉簪。
“这玉簪用料如此考究,送情郎岂不是可惜。”
他转动轮椅到我面前,用力一扯,我一个踉跄便歪倒在他怀中。我有些惊慌地低着头,他用胳膊轻轻环住我的肩膀,用左手慢慢将玉簪插回我的头上。
我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脖颈处,我有些不舒服地瑟缩着身体,想要从他怀中溜走。
可他按住我的手臂一紧:“这天下仅此一根的陨铁玉簪,谢姑娘从何得来?”
定国大安十五年七月,火流星坠地,烧毁定国都城民宅八十一座,伤亡者众,时人以之不祥之兆。
同年九月,越国以十九万精兵压境,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十一月末,定国覆灭,无数百姓没能平安过完这个年。
定国皇族七百一十五人,除年龄最小的九公主外,俱被斩首,九公主不知所踪。
我头上的这一根陨铁玉簪,便是定国大安十五年七月那一颗火流星打磨而成,它的主人,便是当年的定国九公主。
我默不作声,他却突然厌烦地将我推开:“宫宴在即,不要对我耍这样的把戏。”
我所料不差,看在这簪子的面子上,他也会对我轻轻放过。
我逃也似的离开,又活了一日。
那簪子在我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我却不觉得痛。
我只是疑惑,他为何这么笃定,这么笃定地相信我不是定国九公主。
这之后好几天我都没有见到傅如瑾,他不按时针灸,我便随他去。
不是我的身体,早几日好或是晚几日,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宫宴前,他带了一对中年人来到我面前:“这是你在江州的父母,你今年二十岁,江州府尹因你孝敬父母,怜你家贫,故而推举你入京。”
他把我的年龄改小了五岁,帮我安排了一对父母。
我要给他治好双腿,条件是让他送我入宫,成为四皇子妃。
晚间,我照例替他针灸,他让侍女推出许多衣裳,让我一件一件试。
墨绿太重,压人,鹅黄却又太嫩,与我并不相称,白色太素,黑色又太闷。他一件件挑,眼中并无不耐之色,仿若一个好丈夫。
“明日宫宴,不要丢本王的脸。”
我心中颇觉好笑,明日我如何,又与他什么相干呢。
他眼角的余光落在我轻笑的嘴角,冷哼一声,竟是让人又送上一批新衣。
最后,他选中一件绿色的罗裙。
恍惚间,我又想起了十多年前在定国宫宴上,他也是一副表情望着所有人。
“明日宫宴上可不要这么望着我。”他拍了拍我的脸,我回过神来,用轻咳掩饰自己的不安。
我是一个心事很重也能睡得很好的人,我在马车里醒来时,外面的天还没有亮。
马车离宫门越近,我便越心神不宁。
今日天色阴沉,似乎是要下雨。
这一次的宫宴说是与民同乐,更多的是为四皇子傅如瑜相看皇妃。
顺带给傅如瑾也看看。
我坐在筵席末尾,听着这些女子交谈女儿家的话,时不时微微抬头,用余光留意主座上的一举一动。
越国皇帝年纪看起来老了不少,皇后看起来更多是添了些稳重。傅如瑾和傅如瑜分别坐在两侧,在不明所以的人看来,皇家的关系倒也其乐融融。
时不时有女子被叫至殿前相看,我按着和傅如瑾的约定,在柳家千金被叫上前去时悄悄离席,来到御花园的一处凉亭。
果不其然,傅如瑜推着傅如瑾的轮椅,兄弟二人正不知在交谈什么。
我躲在假山后望着傅如瑜的脸,一阵恍惚,当年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今已长成大人模样,眉眼有三分似傅如瑾,却少了些阴鸷,多了些张扬。
他还是那样单纯,我哑然失笑。
傅如瑾与我约好,在柳家千金被相看时,他会让傅如瑜推着自己出来透透气。
我假装手足无措地冲上前去,与傅如瑜撞了个满怀。
“不长眼的东西,拉出去……”傅如瑾似乎很生气,我跪伏在地上,等着这两个尊贵的人,发落我的去处。
傅如瑜打断了傅如瑾的话:“皇兄不必动怒,看她装扮,想来不是宫女,对宫中也不熟悉,无心之失,何必动怒。”
傅如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我赶走。
我像一只兔子一样窜了出去,腰间却一不小心落下了一包糖莲子。
我用余光确认傅如瑜将那锦囊拾起,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愿他记得。
“宣谢音觐见!”
听到这声,我的步伐却很轻松。
我走上前去,当我抬起头来时,除了傅如瑾,所有人脸色微变。
越国皇帝和皇后似乎不太待见我,傅如瑜对我倒是很感兴趣,细细盘问关于我的一切。
我按照之前和傅如瑾商量好的答案,恭恭敬敬地回答傅如瑜的每一个问题。
“瑜儿对谢姑娘似乎很感兴趣?”
傅如瑾见皇后似乎不待见我,便主动开口,全然一副为弟弟考虑的好哥哥模样。
我抿了抿唇,眼神中似有期待地望着傅如瑜。
他还没说些什么,傅如瑾却率先开口:“瑜儿若是喜欢,选来做侧妃便是,多一个也不多。”
傅如瑜的眼中充满期待,似乎也有千言万语想要立刻同我说。
天空一声惊雷,我被吓地打了一哆嗦,大雨顷刻落下,我的命运似乎在这些人的三言两语之中定了格。
皇后让入选的女子留在宫中避雨,我被安置在离皇子宫很远的一处偏殿。
这一日都在强打精神,洗去一日的疲惫,我便让那些宫女都离开了。
一股熟悉的药味在我鼻尖萦绕,我掀开被子,只见傅如瑾一脸阴郁地躺在那儿,直勾勾的盯着我,仿佛藏在暗处的恶狼,正在耐心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我怎么不知道,谢姑娘用一袋糖莲子,便能将我那蠢弟弟迷的五迷三道?”
我同他打着太极:“想来是意外……”
他揽住我的腰,我一个趔趄半倒在床上。
他从腰间将我白日里落下的锦囊拿出,从里面拿出一颗糖莲子,在指尖把玩。
“可惜我那弟弟再笨,也不敢吃来自宫外的食物。”他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一颗小小的糖莲子,似乎想要从中看出我的秘密,我的阴谋。
“你不如以身试毒?”说完,他将糖莲子径直塞入我的口中。
甜味顷刻间充满我的口腔。
我认真地盯着他的唇,忽而便主动覆了上去,将糖莲子渡了过去。
他一愣,却没有推开我,而是任由我胡作非为。
他身上的药香不断冲击着我的鼻腔,刺激我不管不顾的放肆。
他抓着我的脖颈,眼中的血色慢慢变得混沌。
“你想好了?”他低低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我没有犹豫,只是更加凶狠地咬破了他的嘴唇,作为我的回答。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翻过身来。
屋中的烛火忽明忽暗,屋外傅如瑜喊了一声:“谢姑娘,你为什么会带糖莲子……”
他的声音急不可待。
我的眼神慢慢恢复了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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