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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莫白番外:羁绊

若是这一生从他灵力尽失的那一刻算做终结,站在那个终点回望此生,莫白会觉得,自己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辈子,几乎是从有记忆以来,就在和宋醉这个人打交道。

因为他们年龄相仿,又同为药师,所以注定了莫白一辈子都要和“宋醉”这个名字纠缠。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厌恶宋醉,不管是为什么,他就是没由来地讨厌这个人。他做事喜欢压宋醉一头,说话习惯含酸捏醋,包括在知道宋醉是假的朱雀方神时,他都是感到怪异地欣喜与难以启齿的得意。

假朱雀的丑闻被传出来的那一年,宋醉十九岁。

无独有偶,那一年,他也是十九岁。

人活的久了,会因为失却了最早时候的记忆,或是模糊了那些岁月中的回忆,而渐渐忘记自己的生辰年月,也渐渐忘记旁人的生辰年月,糊涂着糊涂着,就及其容易把本不是一起的日子记到一处去。

南华的人只知道他和宋醉年龄相仿,却也忘了,他只不过大了宋醉几个月,他们实则是同一年生的。但因为他对宋醉的敌意——或者说是不对付——实在太过明显,明显到让人疑心是不是宋醉抢了他什么东西,以至于他心存芥蒂,如此仇视宋醉。

实则不然。

宋醉从来没有抢走过他什么东西,那些恩恩怨怨,也不过是一些冷眼旁观人的想象罢了。

飞短流长,传来传去,慢慢就成了真的。

当年宋醉一落千丈,他跑去宋将军府并不是为了安慰宋醉,更不是为了看他的笑话、落井下石,他那么急心地赶过去,是为了确认消息可靠,确信宋醉真的不是朱雀方神,确保宋醉这十九年的风华绝代都是黄粱一梦。非得如此,真真切切的,他才安心。

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对宋醉的感情其实没有那么纯粹。

那一场令人哭笑不得的闹剧过后,宋醉离开了白玉京,隐于世间,一走就是三万年。这三万年里,莫白活得当然逍遥自在。宋醉一走,他就是南华当之无愧的第一药师,且就算是宋醉回来了,他仍然是南华不可撼动的第一药师,那三万年,他名满天下、名声煊赫。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令他十分尴尬的事情。

那是一年春分,青丘山生了水患,当年还是南司官的唐迟派人去治了水,没多久就止住了。大水过后必有大疫,南华的药师寥寥无几,他名噪一时,理所当然顶了上去。

本以为会是一帆风顺,但渐渐莫白发现这次的瘟疫不同以往,因为生病的是妖兽,治起来就有些棘手。南司官派了十个药师给他,又派了十个仙君,全听凭他的差遣,结果在研制药方时,迟迟没有眉目。

眼瞧着一个月的时间蹉跎了过去,他忙得焦头烂额,为了药方呕心沥血,偏生这时候死的人和妖都越来越多,众人群龙无首,拿不定主意,遇到问题都是来询问莫白。时日久了,他难免心生烦躁,一次艳丽午后,有一个小仙过来传话,焦急地说有位仙君病倒了,找莫白拿主意。

这位小仙说的时候带着哭腔,显然是吓到了,他这一哭,惹得莫白更加烦躁了。许是因为独处的屋舍里给人以安全,也就没什么防备,当时听了小仙的话,百般无奈下,莫白脱口而出一句“为什么宋离人不在?他就知道逃避责任!”。

骂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倒也不是说他在宋醉走了几年之后还要提这个人,而是他在提及宋醉的时候,称的是他的表字。

宋醉与朱雀之间的陈年旧事一直都是南华所有人心中的秘辛,是遗臭万年的丑闻,没人愿意提及,也因此,在宋醉自愿销声匿迹之后,南华的人也不愿再理会他。宋醉的表字是二十岁之后起的,加冠礼办得低调,几乎没宴请人,南华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贻笑大方的“朱雀方神”的表字究竟是哪两个字了。而莫白这一句牢骚,直接喊出了他的表字,言语之熟稔,简直像是已经叫喊过无数遍一样。

那一刻,他大彻大悟。

宋醉其实一直在他身边,一直阴魂不散,即便没有人提及,他自己也会想起来。

莫白当时觉得窘迫不安,丢人丢到三界去了,这样的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他不能。好胜心与恓惶作祟下,他一夜没睡,不知疲倦地接连走访了几个病情严重的地方,愣是把药方给赶出来了。

经此一役,他名声大噪,此后的日子更是扶摇直上,一举成为南华众星拱月的药师。从那之后,凡是和药师相关的,他必然有一席之地。莫说是南华,宇内四海,有谁不知道他的名号?

当年可真是年少英姿,风华正茂,以至于后来莫白再回想起来时,都觉得有些陌生。

宋醉隐居的三万年里,他过着自己锦衣玉食的人上人日子,享受着“南华第一药师”这一头衔带给他的无限荣光,看来来往往的簪缨世家前来献殷切,而那些人,在他眼中也不过如同过江之鲫。

待到繁华钱权也如同花开花谢一样在他眼前来了又去,败了又开,他真的就觉得,那些功名利禄,那些个钱权地位,或许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他忘了,他自己就是依附着功名,依附着仙门世家莫府而生的。若是有朝一日,他被摘去了“南华第一药师”这个华丽的头衔,只会和被摘去“朱雀方神”这一身份的宋醉一样,落得个无人问津、形影相吊的下场。

可那时候的他又怎么会在意?

他可是名副其实的南华第一药师!

人在最风光的时候,是不会去想万一哪一天自己也跌下神坛,跌入泥沼无力回旋时该当如何的,更何况,他是如何看重名誉的一个人,他背后又有莫府撑腰,遑论是他根本不会倒,就算是倒了,与他而言,又能如何呢?

他势必是要回来的,势必是能东山再起的。南华第一药师这个尊位,和他就应该是相影相随的。他生来就是为了成为南华第一药师,而这个位置,也会因为某一天他的离世开始黯然失色。

他本来以为自己成为南华第一药师之后也就善罢甘休了,直至万年之后,他和宋醉在北冥的门外雪不期而遇。

有时候,一个人心里要是有什么刺,不去看还好,要是哪一天冷不丁瞧了一眼,只怕余生都不得安宁,都得为了除了这根刺而费尽心思。

和宋醉在门外雪重逢时,他就是这样想的。他有些惊讶,也有重见旧友的喜悦,更多是,还是在想怎么这么快就再和宋醉见面了。

待到真的看着这个人站在自己眼前,他才明白,自己之于名利的追求,绝不只这一星半点儿。

似乎从小就是这样,宋醉有的东西,他必然要拥有,宋醉取得的成就,他必然要做得更好,以便牢固他才学匪浅、前途无量的地位。

他二十岁冠礼时的贺词就是如此,前途无量,后福无穷。

他总是这样,一味地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并固执地认为那就是正确的。

因为对手是宋醉,他难以衡量自己的较量是否赢了,自己是否胜过他一头。

过往风华绝代、意气风发的数万年里,因为对手的贸然缺席,他没了攀比的劲头,从此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毫无目的的。

他或许并没有真正地开心过,一次也没有。遗憾的是,在外人看来,他早就坐拥了世间最难得可贵的东西,他家世显赫,名声在外,医术更是南华一绝,承了多少年多少人的阿谀奉承和赞美嘉誉。而他,却无视这些,穷极一生,去追逐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也是他最可悲的地方。

他曾经跟宋醉说过,宋醉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就是他最可悲的地方,实则不然。人贵自知,他身上到底什么地方最可悲,他心里还是掂量的清的。

他从不去在意自己坐拥了世间多少不可多得的事物,他的目光与心思,永远放在那些自己不曾拥有的事物上。他为自己无止无休的攀比和追求放逐,成了没有归路的囚徒,哪怕是穷途末路,也不敢歇上一口气。

朱雀方神的荣誉任谁也无法复刻,他再怎么追赶,也追不上宋醉十几岁时的身影。

令人唏嘘扼腕的是,甚而是宋醉都早已放下,他却死死抓住这些,仿佛只要死命的不放手,就能彰显自己追名逐利的高尚。

似乎,只要他还把站在宋醉曾矗立的高台上作为自己追寻的终点,哪怕是被这黄粱一梦拖曳得面目狰狞、消耗到面目全非,也是值得的。

这样说可能显得扭捏,换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他是打心底里仰慕宋醉的。但碍于两人年龄相仿,家世相似,莫府施加在他身上的厚望不比南华子民给予宋醉的厚望少到哪里去,所以,他不能表现出来,也耻于表现出来。

那可是凑尽了所有机缘和气运,都千载难逢的朱雀方神,不说是那些已经活了万年之久的仙人,他那么年幼,怎么可能不心生向往?

可是宋醉似乎并不把他的心驰神往放在眼里。

他记得有一次,他们十五岁,均是志学之年,宋醉受令要去关中降福。

宋醉那时候虽然年少,但个头已经长出来了,一身繁琐厚重的方神华服穿在他颀长的身形上已经不显得那么庞大,不过仍旧显得繁复。

因为同为白玉京名门望族的少年,他也被邀请过去,随同宋醉,一道前往关中。

那时候能随同朱雀方神同行的人不多,何况是这样降福的重要日子,几乎只有星神或在白玉京有个一官半职的仙君。他当时就是顶了一位星神的位置,被委以重任,降福当日,站在了宋醉的左侧。

那是宋醉未被构陷之前,他在万民叩拜之时,离宋醉最近的一次。

哪怕是往后的记忆再怎么被岁月的长河冲刷,他却清晰地记得,当时站在高台上,为万花团团簇拥时,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宋醉。

离得越近,他越是能看清宋醉身影中那淡然处之的神韵。

他见过几次宋醉降福,但那时候他都是站在台下观望,毕竟降福是只有守护神和镇主才能做的事情。而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站在了高台之上。

第一次从高处俯瞰降福盛况,他心里一边震撼,一边乐享其成。

高处的玉台是实打实的美玉,也不知道南华的第一位南司官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大一块美玉,豪掷千金,就造了个专门为朱雀方神降福时用的站台。

台上的彩云同花瓣不停地流转,向凡间倾泻而去。居高临下地看去,能看到关中挤挤攘攘的人群欢呼雀跃,他站在高处,还能听到关中万民的欢呼声。一切都如梦似幻。

慢慢地,他合上双眼,感受着万民齐呼、浩荡乐声,也同样感受着自己沸腾的血液。

礼乐结束,宋醉走过来拍了拍他,说:“莫白,你怎么不走?”

从此,他的梦醒了。

他时候的感觉是恐惧,他惧怕自己从此以后,所有受人景仰的时刻都要借着宋醉的光。他怕自己永无出头之日,怕自己一生都或在宋醉的阴影之下。而那时风华正茂的宋醉周遭的光辉是那么耀眼夺目,他怕是偷一辈子,也偷不完。

不过好在苍天有眼,拿走了宋醉的荣誉嘉名,往后广为流传的名人轶闻,终于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要说他不曾把宋醉当做敌人,未免牵强。

他和宋醉,永远是他一个人在争执辩论,他跟自己争辩是非,跟旁观者耀武扬威,愣是一句话也不和宋醉说。那是因为,宋醉从来都不曾真的步入他的比较里,这些喜乐悲痛,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看起来,他倒像是在与自己角逐。

他之于宋醉,不能算是一个很好的朋友,甚至不能算是朋友。

他们之间没有手足情义,就像他们之间并无仇恨一样。

因为心中怀有怨怼,所以到后来宋醉被唐迟拉进了南诏狱,他所认识的人里大半都为此事焦头烂额痛哭流涕的时候,他却被唐迟骗的最深。

他能被唐迟利用,是因为他真的愿意去相信唐迟扯出来的谎话。他情愿宋醉真的是为非作歹的角色,情愿宋醉和当时的东境罪神江夜狼狈为奸、暗通款曲。

这如痴如梦的画卷里,他入戏最深,到头来,也只圈住了自己。

最后被宋辞唤醒的时候,要说他有多么愧疚或有助纣为虐的悔恨,倒也没有多少。毕竟,那时候,谁能想到宋醉能活着从南诏狱出来,还能一直活到大战结束。

他说过,他觉得宋醉年少时的光辉简直如同日月一般,永远孤高自傲,永远清辉永存。那清明光辉,总能照见他生命之中最丑陋不堪最阴郁邪恶的部分,而这光辉因为太过圣洁孤傲,致使照拂的一切事物,都显露出澄明的一面。

他不是不知晓自己的那些邪念,偶尔他也会想一想,不过仅限于想一想,要真的让他去做,名不正言不顺,他也不会真的那么去做。

他不是清廉儒心的正人君子,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既不能恨,也不能爱。浩浩荡荡的爱恨恩怨里,他被挤兑在其间最狭窄的部分,看着旁人的恩怨如织,偶然间喘口气,会知道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

这种感觉,在营救宋醉时最盛,至他丧失了所有灵力时,倒是一反常态,越发消减了。

当时从虚阵里被抛出来的时候,莫白心里其实骇然无比。他甚至觉得自己会就这么死了。

回望此生,他又站过几次高台?那一次遽然坠落,估计也是还他从宋醉那里偷来的那次万民叩拜的高台吧。

他如梦初醒,心不甘情不愿地赴死。

结果,他就被宋浔给接住了。

老实说,当时看到宋浔那张刚正不阿的脸,他是心虚的。他怕宋浔知道自己为唐迟做事,知道自己是扣押宋醉入南诏狱的一份子,从此恩断义绝,对自己恶言相向。

要是如宋浔这般不计小节的人都当自己是奸佞逆贼,那他以后……

他真是不敢想。

不过幸好宋浔想的不多,只当他是被唐迟迷了心神,被施了邪术,变得鬼迷心窍了而已。

活下来之后,他觉得自己更是个废人了。

要是真的死了倒也一了百了,总好过人不人神不神地活着,一旦活了下来,那种灵力尽失的恐惧便蔓延开来,他忍了好久,终于是在回莫府时,哭了出来。

他们所有人前去白玉京抓拿唐迟逆党时,他曾经冷不防地笑过一次,那时候宋佑站在他身边,还关心地问他笑什么。

笑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到底是笑旁人还是笑自己,他分不清。

回府之后,他哭得昏天黑地,他又不想有人见到自己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关着自己,打算一直关到自己愿意从房里出来才算完。

当时他踏入寝房,掩上门的第一反应就是设个结界,好让旁人无法近足。结果他刚一抬手,就想起来自己灵力已经没了。

有生以来他头一回感受到绝望。

他第一次领悟到身处绝境是何般滋味。

天可怜见,他明明那么看重名誉,自然也看重自己的仙锁,看重自己的医术在一众药师里是不是最出众的那个,现如今,他灵力都没了,他没了钓名沽誉的资本,也没有了攀比的实力。可他是个神仙,没了灵力,他还算什么呢?

他对着空寂沉暗的寝房失声痛哭,哭了一会,双眼慢慢模糊起来,他张皇失措,绝不允许自己这幅样子,万一一会真的有人破门而入该怎么办?于是他强撑起身子,跑到妆镜前,拿帕子抹去自己的泪痕。

约抹,他越是感到委屈和无望,眼泪就越是止不住。

没了灵力,他以后该怎么办?

万年前他给自己画了一个引人入胜的梦境,如今,果真到了梦醒的时候吗?

他还是难以置信,毕竟他只断了自己一根灵脉,怎么可能所有的灵力说没就没了。

他合掌做念,口中念念有词,一串口诀念完之后,他发现自己连飞鱼都捏不出来了。

他的手颤抖起来,呆滞了会,遂两手一挥,推到了眼前的镜子。

香木所制的镜子连同镜子一道倒在地上,桌子上的玉簪男冠跌落一地,叮铃一连串的声响,滚的滚碎的碎。

他撕心裂肺地叫喊:“我不信!”

喊完,他转身走到宋锦屏风前,一把推倒了座屏,人近乎疯魔,只道:“我不信!我不信!”

他开始满屋子地砸东西,直到砸无可砸,原本窗明几净整洁无暇的卧房变得凌乱不堪,几乎没了能落脚的地方后,他才消停下来。

他跪坐在床榻边,泪眼纵横,嘴里喃喃自语:“我不信,我怎么会没有灵力?我怎么会……我不信,我不信……”

卧房外,日落西山,星月索然。

寝房内,因着一盏灯都没有点,显得更为黑暗,目下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莫白觉得自己快出现幻觉了,他仿佛看到了身处南诏狱囹圄的宋醉,看到上阳和宋辞还有一些旁人请求他高抬贵手,别再为歹人利用,施出援手,救一救宋醉。

他甚至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他们在和他说,眼下时局危机四伏,除了他,没有人能去救宋醉了。

窗外,冷月已经盈盈漫出身影,融融的月光,照进了院落中和寝房的门窗上。

寝房之内,有月影颤动。

他歪了歪头,双眸因泪光而闪烁。他凄惨着嗓音,道:“没有人能救你,难道就有人能救我了吗?”

没有人能救你,难道就有人救我了吗?

道理是一点错处都没有。

现如今,他落得个天资尽毁、狼狈不堪的模样,又有谁能救他呢?

至此,他大彻大悟。降福高台上的万民叩拜,那些万华簇拥与彩云齐飞的盛景,岂止是宋醉的黄粱一梦?那何尝不是他的南柯一梦?

可如果这是他华胥梦的代价,未免太过残忍。

当年的宋醉成了众矢之的,被骂了那么多年,现如今,终于轮到他了。

这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而然,给人的感觉仿若自然规律。

为了这一场大局,天下之人熙熙攘攘,偶然相逢,也是各取所需,都是为了追逐自己的心头好,追逐那个早在年少时就预定好了的归宿。

所有人都围困其中而不自知。

到了最后,唐家兄妹惨死,宋将军府没了当家主母,失了半个主心骨,东境的江誉天和湘芷月双双殉身,只留下本是北冥仙卿的祈福活着……北冥的冬神死了,陈忘也失去了他的一生挚爱,至于西洲,看似安然无恙,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孟机一直在保的那个般夏郡主凤兮,一心想要重蹈冥界覆辙,早就魔怔了。

可怜天下逆旅人,又有谁得到过命运的成全,谁真的能挣脱开宿命的枷锁?

这是一个结果,谁都没有办法避免。

想到此处,莫白不再落泪。

他仰起头,双眸因为哭过太久而变得模糊,不过好在月色本就模糊不清,他就算看不清,也无大碍。

他深深地闭上眼,良久,再复睁开。他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平静了不少:“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

再后来,莫千为他寻遍名医,都无可奈何。

说到底,他的灵力是在唐迟所设的阵法里消散的,如今唐迟尸骨都凉了,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找不到系铃人,估计是此生无解。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日子,直到上元节时被宋佑老将军和他父亲莫千派到东境参加宴席,才得以找寻到振作的理由。

临行前,莫千就告诉他,这场盛宴虽然不是什么吃人的鸿门宴,可毕竟是大战过后四方的第一次宴席,于四方安定重建都意义非凡,他非去不可,定要为南华争一些好处出来。

这次被委以重任,让莫白觉得或许自己还是有些用处,不完全是个废人。他遂强撑起精神,和宋将军府的几个同辈一道去了东境。

席上他也是不负众望,和宋辞合力将东境病重的青龙方神留在了南华,倒是枉费了宋醉一番功夫,不辞辛劳地把江夜从南华带到东境来。

算是宋醉多此一举,不过好在江夜人是回去了。

他们拿到了增援,南华重建起来就轻松一些。

再后来,江夜自重病之中苏醒,他跟着宋浔还有上阳他们前去探望了一番。他形如废人,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挑挑拣拣,只能从莫府珍藏的稀世药材里挑出一些,送了过去。

他知道,经过大战后的两人身上皆是伤痕累累,怕是要落下病根,不过是现在没有传出来而已。他是药师,就算灵力尽失,那也是当了几万年的天才药师,他见宋醉和江夜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两人身形羸弱,大战遗祸,怕是早就深深扎进了他们的骨血里,治是治不好了。

他送些药材,算是一句早日康复的祝福。

午后,宋醉和江夜要拿出东西来招待他们。他知道宋醉的厨艺惨绝人寰,没有多留,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要去山林之间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稀奇的药材,就把这一顿饭草草带过。

南山南的背阳处,有一条宽阔大河,常年雨季,气候湿润,住的久了人容易生出湿疹,是个不宜居的地方,夏天消消暑还是可观的。

南山南是东境和南华的交界地带,那条大河,并不归属南华,是东境的地盘。

早年间南华和东境的人对这条河都各有称呼,据莫白所知,南华的人喜称这条河为南阴河,而东境的人却成为淮阴河。再后来,东境大帝慢慢身居尊位,东境一跃而上,成为四方之首,南华众生也都随着东境的叫法,管它叫做淮阴河。

既是淮阴,这一带常年久郁不散的冷雨,也就被叫成了淮雨。

没了仙法,他要爬上南山南,去看背阴处的淮阴河长什么模样,就格外吃力,由是,他只爬到了半山腰,就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只靠想象,遥想山的另一面,那河水是何般清澈绿茸。

贺枝的表字是听淮。

他倚靠在一处大石块上,一手执扇敲打,一面仰头吹风,忽地想到了这么一句话。

尽管是无厘头,可他们之所以能破阵,还仰仗了贺枝那一半的仙锁,现在想来,当时那仙锁上的谜团还是由他亲眼去看的,算起来,那是他有功之臣的见证。

他顺着思绪接着想下去。

既然是叫“听淮”,这“淮”字必定深有来意,否则怎么会把“听”这个字放在它的前面。既然是“听”,应当是听的什么声音才对,听什么良辰美景,听什么画卷美人,都是不适用的。

思来想去,这“淮”字怕是只能对应“淮雨”,听的尽是凄凄切切的冷雨声。

如此一来,才是贺枝表字的由来。

天慢慢阴了起来,莫白坐在石头上坐的累了,干脆找了个青翠可靠的野树,扶着树干爬了上去。

卧在枝头上后,他接着去想贺枝表字的由来。

南山南算是南华的名山,虽不是四季常青,但也是惠风常彻,每年的五六月份都会下雨,连绵不绝地雨水会落两月有余。偶尔,一些雨水格外滂沱的年份,夏水会泛滥成灾,积成洪水,到那时候,就会有神仙从白玉京过来治水。在这期间,神仙们会和山民休养生息,等到水治好了,也就快入秋了。

莫白想,既然是叫淮雨,还生在如此葳蕤的山头,是不是细细碎碎的,飘在半空都是青绿色的?

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自大战一别,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也不止是他,似乎从来没有人见过贺枝。

几年前的上元节灯宴上,楚君曾经在提及无忧树和天虞山时说过一次,虽说他提着一嘴不过是为了抛砖引玉,为他后话中夺回无忧树的天虞山做个引子,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莫白记得,楚君说过守数神君一事。

想来,那个人应该也就是贺枝了。

他竟然没有死。

莫白以为贺枝会因为身份暴露,因为一半仙锁被永囚,加之背叛东境后又背叛了南华,而变得无安身立命之所,倒是不曾想,竟然被楚君这个浑小子给遇上了。

贺枝此前是江夜的心腹,莫白知道不少北冥的秘辛,也就知道楚君对冬神一往情深的事情。算起来,冬神的死和江夜是脱不开干系,按照楚君那个恨屋及乌的性子,估计会连同贺枝一起仇视。

若果真是这样,贺枝流离失所,暂居北冥,怕也是没有什么好日子的。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舍弃自己一半的仙锁?

好端端地,剖出一半的仙锁,岂非是自讨苦吃?

想着,山林间的细风越发舒缓,不觉间他已是困乏,闭眼之际仿佛看到有细细密密的雨水落了下来,意识在困意之中挣扎,想起身躲雨,结果没拗过,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记得自己是来南山南给宋醉那厮送礼来的,后来……

后来如何了?

他猛然惊醒,想起自己在雨水中挂在树上睡觉的事情。

这不得淋成落汤鸡?

真是糟糕透顶,这幅样子回到白玉京成何体统?

他连忙爬起来,抓着自己的衣袖,定睛一看,自己身上干爽无比,这哪里是被雨水淋过的样子?

再抬眼一看,树外,果真还下着雨。

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在那一刻向他杀来,他愣了许多,不禁感概自己竟然一时间连如此近在咫尺的雨声都没听到。

也是怪了,既然是下着雨,为什么他身上滴水不沾?

他仰头再一看,这树上,莫不是被人套着一层结界,专门护着他不为雨水打湿吗?

他从树上一跃而下,开始仔细端详这层结界,思忖到底是谁在山外下起雨的时候不辞辛劳地跑到半山腰给他撑起这层挡雨的结界。

难不成是宋醉?

不不,那小子现在忙得脚不沾地,估计正在草屋里和宾客们聊得热火朝天呢,想来也是无暇顾他。

还能是谁?

他回过神,朝这山林深处望去。

只见绿林丛生,细雨切切,哪里有什么人影?

他心存一丝侥幸,以为这结界真是贺枝不远万里过来给他设下的,以至于他都忘了,从北冥长途跋涉到南山南,是多么的耗费灵力,更何况现在的贺枝实在没必要来南山南一趟。

说到底,他们是不一样的,哪怕他灵力尽失,他和宋醉,和宋将军府或是东境方神,都还是有情分在的。至于贺枝,苍茫天地之间他如同浮萍一般,背叛旧主后,就真的无所依凭了。

贺枝是没有理由来南山南一趟的。

晚些时候他回到草屋,同宋浔他们一道启程时,他才知道原来跑到山腰上给自己设避雨结界的人是宋浔。

不过,倒不是宋浔看到了他在山林之间游走,而是宋辞。都说女孩子家心思细腻,估摸着也是她先察觉到莫白消失了好一阵,出去瞧了瞧,发现人在半山腰,又觉得要下雨了,他没有一把伞,就拉着自己的兄长过去看看。

得知真相的莫白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这还没有十年,他却觉得日子过得那么快,他和贺枝的相识,似乎都是万年前的事情了。

大战过后,也没有人再见过贺枝,除了在己亥年上元夜里听楚君提到过,现在,贺枝是生是死他也一无所知。

从前都是那样好的朋友,如今,也只能相忘了吗?

说起来,他们最后一面还是莫白去南诏狱的时候,贺枝守在狱前拦住了他。如果早知道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不知道贺枝会不会还会下那么狠的手。

也不对,唐迟如何祈福如何,贺枝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何况,看贺枝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他应该是知道,他们那一架若是分不出胜负,往后,就是永不相见了。

不相见了吗?

也好,不相见有不相见的好处。

回府后,莫白饮酒遣怀,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叫做“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他喝了个大醉,翌日一觉睡到晌午,醒来的时候,午膳的饭菜都凉了。

他穿戴整齐,捏着扇子从卧房里走去,远远瞧见明镜台有两只仙鹤腾飞,煽起了阵阵仙雾。

一阵凉风吹过,他闭上眼睛,打开扇子为自己挡风。

恍惚之间,他觉得那滚滚仙雾像极了自己扑朔迷离的机缘。想完,他苦笑一声,觉得指定是自己饿糊涂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他的那点求而不得,放置在整个天地之间,放眼于八荒**数不清的年岁之中,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事情有时候总是这样,会在你以为要平稳地安然地走下去时,忽然抛出来一个转折,使人防不胜防。

他和贺枝,重逢于江夜和宋醉的婚宴上。

因为是东境的青龙方神和南华南司官亲弟弟的昏礼,其声势之浩大,礼乐之盛况,都是前所未有的。

可想而知,当日来赴宴的人数不胜数,神君仙官济济一堂,繁复乐章清越婉转,来往宾客皆是喜气洋洋,从接亲开始,就一路热火朝天。

莫白算是宋醉半个娘家人——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分的,总之婚宴上的时候,宋浔就是这么说的——在席上也是热闹了一把。先是从送亲开始,他就忙得晕头转向,送人送到东境后,还要留下来吃东境的酒席。

江廷也是豪掷千金,铺开了整个东境仙宫,广邀四方嘉宾,鼓瑟设宴。

从前也没看出来江廷和江夜是怎么兄弟情深的,现在结亲了,倒是真的舍得,宴席如此声势浩大。

他们的天地是在紫阳殿前拜的,当时江夜的母亲祈福称病不出,拜高堂时,还是把宋佑从白玉京请了过来,这礼数才得以走了下去。

莫白作为宋醉的娘家人,被宋浔那个家伙拉着在成礼时盯着师乐百工,绝不容许一丝差错。他一直被磨到了戍时才得空,刚一闲下来,就又被宋浔拉去吃酒。

吃酒吃到半夜,他人都醉得不分东西南北,走起路来都要有人扶着,宋浔还不打算放过他,仍旧吵吵嚷嚷着要拉他去见客。

宋浔口中念念有词,说是成了南司官后好不容易有机会畅饮一次,他定要不醉不休,意图拉着莫白一道胡吃海喝。

莫白却无视他的好说歹说,抬手一甩,甩开了他的桎梏,道:“宋怀人啊宋怀人,这酒我是真喝不动了,你要是真这么高兴,想拉人一同乐一乐,不如你带着上阳一起吧,我看他从此多了一个师父,也是欣喜若狂啊。”

宋浔得他指点,不作他想,当即不再叨扰他,端着酒杯转身就去找上阳了。

他难得有空,长吁一口气,抬手用扇子扇去自己满身的酒气,忙不迭离开了大殿,跑到仙宫的藕花池前吹风去了。

江夜和宋醉成婚,选的自是良辰吉日,今夜月色通透,藕花池也是清香阵阵。

他走着走着,越发觉得酒劲儿上来了,头晕晕沉沉的,一步三摇,好几次险些栽进了藕花池里。

结果,走到窄路的尽头,还真就险些一头倒进了藕花池里。

只见藕花池之中栖身的鸥鹭被扰得惊起,扑棱着翅膀,在空中飞了片刻,另寻了栖息的池子,飞了过去。

再睁开眼,他腰身及胳膊上就多了一对手。

他蹙起眉,正要看过去,就听见那人道:“你吃醉酒了?”

听见着久违地声音,他别开脸,长吐一口酒气,道:“是你啊,熬到他们成亲,你总算是肯露面了?”

贺枝把他扶直,道:“我过来,是跟着楚念卿一起过来拿陆离神君生前藏书的,我是偷偷来的,除了你,旁人都不知道。”

莫白说话并不客气:“你倒是有脸来见我。”

说完,他垂眸抬手扯开了贺枝的钳制,摇晃着身影走到一旁,影子慢慢与周遭的树影抽离,又落在了藕花疏影上。

贺枝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只是还怕被人发现还是怎么样。须臾,他道:“我听人说,你的灵力……”

莫白道:“是楚念卿跟你说的?”他抬眸看向贺枝,这才注意到贺枝穿着一身鱼尾灰色的华服,样式低调,仅能从刺绣的工艺上看出其价值不菲。他要问的话蓦地打了个转,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在瑶台,过得很不错啊?”

“守无忧树,也算是有点声望在身吧。”

莫白道:“我灵力尽失的事情,是谁跟你说的?”

“楚念卿。”

“我就知道是他,”莫白转过身,眸色为黯然夜景所染,显得也神伤起来,“说起来,当时在明镜台,我还见过他一次,如果他不是冬神,现在可能也早就伏诛了吧。”

“……”

凉风习习,吹过二人的衣袖和耳畔。

莫白抽噎了声,道:“你知道吗?虽然这件事与你毫无关系,但我心里,还是怪你。我割断灵脉去救宋离人,是因为我亏欠他,你拦在南诏狱前阻碍我,就是亏欠了我。你我多年交好,你是何为人,我竟然一直都没认清。你瞒了我这么久,姑且不论你算计江司辰、算计宋离人的时候有没有连我一同算进去,你扪心自问,我这责怪可有什么不妥?”

“……”贺枝默然片刻,道,“并无不妥。”

莫白撑开扇子,在自己胸脯上拍了几下,道:“我和宋离人,长此纠葛,不求什么伯牙子期之情。可我们之间,竟然也能落到这个地步。你我之间的情谊,便如此轻如鸿毛,如此不值一提吗?”想了想,又道,“罢了,江司辰姑且能为你背弃,我这点芝麻大小的情谊,再提,只怕是要惹人发笑了吧?”

“……”贺枝嗫嚅了下,道,“青风……”

“有时候,我真是觉得,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的好。”莫白道,“没了灵力,我活在白玉京上,就如同行尸走肉,我除了活得久些,与那些深受生老病死困顿的凡人,又有什么不同?”

“青风,其实……”

“这样的话,我也就只能和你说说了。”莫白转过身来,双眸泛红,凄切地看着贺枝,不知是醉了,还是心碎了,显得失魂落魄的,“你难道要说我自怨自艾吗?虽说我就是在自怨自艾,但你不能这么说,至少你不能当着我的面说。你知道吗,听淮,我常常会想,失了一半仙锁的人,和仙锁安然无恙却灵力尽失的人,到底有何不同。凭何你一半的仙锁都没有了,灵脉与灵气却依旧,而我,我却什么都没了……”

“青风,”贺枝走向前,道,“或许我有法子。”

“你能有什么法子?”莫白抬手将扇子挡在两人之间,错步过去,走在了贺枝身后,“我阿爹寻遍南华药师姑且无力回天,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在我面前信口开河。你要知道,我曾经也是南华第一药师,我现在就算再不济,看人看病也是准的。我这怪病,是不治之症。听淮,我就问你一句,你有在什么医书上见到过此类的症状吗?”

贺枝似乎是消停了:“没有。”

“那不就好了,”莫白冷笑一声,道,“更何况,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若是被东境的人看到你在这里,可能立刻就抓取伏诛了。你啊,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这一面我权当是自己吃醉了酒生出了幻想,今夜过后,我就当没见过,你也当没见过我。”

“……”

莫白收了扇子,撩开一处疏影,作势就要离开。

贺枝蓦地转身,声声急切,叫住了他:“青风!你若是准允,我可以把另一半仙锁割给你。”

莫白苦笑一声,道:“瞧你这话说的,我要你这仙锁做什么?”

贺枝顿了顿,退而求其次:“我可以把灵力给你。”

莫白转过身,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贺枝,随后道:“你现在是楚念卿手下守无忧树的重臣,你的灵力给我了,拿什么去守无忧树?”

“……”

莫白道:“楚念卿是不是有人什么把柄?”

“没有。无忧树,是我自己要守的。我只觉得这是我应得的。”

“你倒是宅心仁厚,”莫白走向前,扶住了贺枝的肩膀,道,“怎么当年在南诏狱外拦我的时候,就一点也不曾手下留情呢?你当年的狠话说的那么决绝,就不曾想过会有今日吗?”

贺枝还算诚恳:“我当时一心只想拿回自己的仙锁,我以为东境方神会身死魂灭,再不济,也是和唐玄琛同归于尽,只是没想到,他后来真的生还了……”

“所以你这趟过来,还专挑在他成婚的时候,是为了看他活的怎么样吗?”

“我对他有亏欠。”

“你若是真觉得对他有亏欠,真的觉得是自己的错,你现在就从这仙宫之上跳下去,以死明志。”

“……”贺枝道,“青风,你会寻死吗?”

“我为何要寻死?”

“我看你的模样,大不如前,有浑浑噩噩之兆。你是仙人,没了灵力的滋养,迟早会因为身体不济而暴毙的。”

“那也不用你管。”

贺枝无奈道:“青风,你既然无处求医,为何不能让我一试?”

“我不想让旁人知道,我久病难愈,最后竟然是被唐玄琛逆党治好的。你知道唐玄琛逆党都是什么下场吗?”莫白松开手,踱步到一旁,道,“况且,我又不是看不出来,你是要赎罪,拿我开刀而已。你竟然还会拿暴毙这样的幌子来诓我,你不会以为我会信吧?”

“你若是不想旁人知道我们见过面,我可以改名换姓,将药材送到你府上。”

“不必了。”莫白挥挥手,这一次离开,便不再回头了,“莫府不和不忠不义之辈交好,今夜一过,你我就形同陌路,也不必有什么往来了。”

……

再回到莫府时,已经是三日之后。

适逢夏末秋初,南华多处名山均是开始落雨。

贺枝并未听从他的建议,反倒是打着楚君的旗子,频频地往莫府送来无忧木。

他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再见过贺枝了,这药材一年里送过来十来次,他倒是不知道,无忧木什么时候成了如此世俗的药材。

当年宋将军府为唐迟构陷,他险些铸成大错,陷整个莫府于不忠不义不仁不厚之地,如今他既然是要幡然醒悟,是在没必要和唐迟逆党有什么牵连。

更何况,他这灵力,是消磨尽了,要想求得良方,简直是无稽之谈。

能不能救的,他好歹也是曾经的南华第一药师,他还看不出来吗?

他收下了无忧木,倒是北冥,怕是要避避嫌了。

他向来最看重名声,绝不会容忍自己和此等劣迹斑斑的人有所纠缠。

这无忧木断断续续地送了几百年,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就不送了。起先他还心有疑虑,但一想这毕竟是贺枝送来的药材,断了也是好的,少了些毁人清誉的忧虑。

再后来,北冥万年间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也就一次也没有踏足过北冥境内。

其实,如果不是当年唐迟心怀不轨,要逆谋四方一统,这天下,本就是海晏河清,以太平为常态,哪里会频频生出事端。

当时只道是寻常。

活的久了,有时候他都会觉得这样乏味地活着,倒不如死了来得痛快。一想到此处,他就会想起之前贺枝对他说过的话,问他会不会自寻短路。他遂断了此类念想,继续毫无指望地活下去。

莫白对贺枝并无什么刻骨铭心的恨意,只是偶然想起这个人的时候,会在顾念他是不是还活着的同时,埋怨上一两句。

他会责怪贺枝事事隐瞒、心思太重,也会埋怨这个人丝毫不听劝,不顾他的名声也要送无忧木上府,让人觉得他还有救似的。

这世间既是冥冥之中各有定夺,也是事与愿违无止无休。

从来都是这样。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又是一年春半,细雨如丝。据说朱雀方神薛池要在今年谷雨时降福,轿子都备下了。

四方一派欣欣向荣。

隔了几百年,莫府上有人送来了无忧花,说是贺礼,却没说明是贺什么。

莫白只算是他倒戈有功,救人救己,四海八荒才会有此太平盛世,才有名贵如无忧花来做贺礼。

他偶尔会这么想,虽然他营救宋醉一事已经被世人忘得差不多了,总归他还是清清楚楚地记得,聊胜于无。

来得晚了,就祝各位早上好、上午好、中午好、下午好、晚上好!

另:“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出自战国庄子《庄子·内篇·人间世》;“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出自唐代诗人韦应物诗篇《梁州故人》;“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及“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出自元代高明的《琵琶记》;“当时只道是寻常”出自清代词人纳兰性德词《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祝各位阅文愉快!

PS——莫白:我这羁绊,前半辈子宋离人,后半辈子贺听淮(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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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莫白番外: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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