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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案中案中案

霍彦先轻咳一声,江伥才收敛,将谭胥生的头抬离水面。

谭胥生经此一遭,知道自己已是俎上之鱼,终于不再作死,全盘托出。

原来,他本是一个普通丝绸行商,想穿过朔勒,去西域申都做点小买卖,途中遇到了危险,朔勒的人救了他,却给他下毒,让他伪装成丝绸商人,回到荔南府想办法捣毁堤坝。

他兜转了一圈,发现还是在富州城搞事,效率最高,于是便找到富州都督府主管水利工程的林慎之。

谭胥生想着这个人虽然负责水利的核心工程,但俸禄却不高,他去林家做客时,发现其家中十分清贫,在官场上也不太受欢迎,应该比较好说通。

他自认奉上的金银财宝已经足够丰厚,但没想到被林慎之一口回绝。

“那个林慎之,脑子一点都不知道变通,大把的金银在他面前他看都不看一眼!还把我轰出去了……”谭胥生说道。

林慎之,正是最早溺亡的年轻夫妇中的那个男子。

晁元肇和霍彦先对视一眼,觉得多方线索终于汇聚到了一处,真相就快要揭晓。

谭胥生三番四次上门,结果都吃了闭门羹,他十分记恨这个人,便找到冯鹤延举报他。

结果没想到跟冯鹤延一聊,发现冯对这个姓林的也十分头疼,大倒苦水,说这块石头又臭又硬,不好管理。而对于谭胥生带来的厚礼,他二话没说便收下了。

谭胥生很意外,本以为冯鹤延位高权重更难接触,结果现在看来倒是个比较容易的突破口。

于是后来,借三皇子加固堤坝的机会,谭胥生以捐资援建之名,想让冯鹤延给自己在本地做丝绸生意行个方便。

冯鹤延很高兴地接受了,就这样,谭胥生捐了几次资,觉得差不多了,拿出更丰厚的贿赂,提出要冯鹤延将那个林慎之撤掉,并暗中帮朔勒损毁堤坝,在荔南制造混乱,不然就去将他收受贿赂的事张扬天下。

冯鹤延大惊拒绝,但谭胥生却不管那么多,说既然你不答应,就快回去看看你的家人吧。

谭胥生眼中的阴毒,让冯鹤延大感不妙。回去一看,家人果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呕吐、有气无力、抽搐、吐血、胡言乱语等症状。

他怒气冲冲找到谭胥生,谭胥生却笑着问他:“怎么样,这份‘厚礼’你还满意吗?若不是你轻易就收下,他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在谭胥生给他的厚礼中,凡吃穿用度都下了慢性毒药,只要冯鹤延给家人用这些,就会中毒。

冯鹤延人性不多,但唯独对家人还不错,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谭胥生威胁他:

“你跟我合作,我们双赢,我可以帮你将罪责都推到林慎之身上,既能替你除掉这个烫手山芋,你也捞到了钱,朔勒也能得偿所愿。

但若不合作,你和你的家人都得死。”

冯鹤延连一瞬都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但随后苦恼地解释,林慎之主持修建的堤坝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坚固得很;三皇子重新加固的堤段他也根本不敢偷工减料,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摧毁堤坝的机会。

谭胥生将一缕系着红绳的绒毛发辫放在冯鹤延手中,笑着对他说:“那是你的问题,你得想办法解决。”

冯鹤延认得那红绳发辫,那是他的三姨娘刚给他生的儿子!

谭胥生在他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中告辞离开,耐心等到他的家人再次毒发的那一天。

冯鹤延果然匆匆来找他,说自己想到办法如何摧毁堤坝了,先给他解药。

“解药哪有这么容易给你,先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谭胥生见冯鹤延一副彻夜未眠的样子,感到十分不靠谱。

冯鹤延说了个方法,大意是他私吞了不少粮食,现在怕三皇子查到他,需要赶紧将粮食转移到本地粮商手中,而正好有一个本地势力最大的粮商陈富仲,愿意和他合作,并且有办法捣毁堤坝,但具体方法是保密的,只告诉他,这个方法万无一失。

谭胥生觉得很荒谬,这不是等于空手套白狼?当他是傻子吗?

但冯鹤延说,他和陈富仲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没必要骗他。主要因为,陈富仲现在也急需捣毁堤坝,因为,他需要人命。

谭胥生心想,这倒是个狠角色,一开口就是要人命,装都不装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谭胥生还是需要一个证明。

冯鹤延干脆直接将他引见给陈富仲。

见面后,谭胥生见到陈富仲的情况,心中便有了底,因为,他确实需要人命。

原来,陈富仲的儿子被妖怪杀死了,他急需生魂献祭,留住儿子的魂魄,好用邪术将儿子复活,时间紧迫,而水患就是最好的献祭生魂的渠道。

尽管如此,谨慎的谭胥生还是问,有什么可以证明你能一举成功?

陈富仲便说,他可以证明,要谭胥生等着看。

接下来四天,每天真的有人溺亡,包括那个林慎之夫妇,无论官府还是民间下水打捞,连尸体都找不到。

冯鹤延告诉谭胥生,这便是陈富仲的手笔,且看他愿不愿意相信。

谭胥生见此状况,挠挠手臂,略作思索,反正现在他也不止下毒一个办法能制衡冯鹤延,不如暂且信他一回,看看陈富仲能搞出什么名堂,便将解药给了冯鹤延。

果然,没过几天,就有了水患。

但令谭胥生恼火的是,不知为何,明明他观察决堤当晚的裂隙应该能制造一场很大的水患,但效果却远远不达预期,朔勒方面很不满意。

谭胥生自己的解药没有拿到,他一边挠着又痛又痒的手臂,一边暗骂冯鹤延和陈富仲废物,威胁冯鹤延必须趁热打铁再制造一次更大的水患。

谭胥生哭道:“我也是为了活命,朔勒太狠了,不仅给我胳膊上下毒,还给我下蛊,你们也看到了,那个让我投江的蛊虫,肯定是他们早就在救下我之后,让我喝药时,就种入体内了。

他们肯定已经发现我暴露了,所以想杀掉我!如果你们保护我,我可以告诉你们更多关于朔勒有价值的消息,相信我!”

此时周围已经里三圈外三圈都是人,不少都是听到江边出事,特意赶来围观的百姓,听到这里,简直要恨死这个没骨头的细作!

真无.耻啊!就是因为他,整个富州城的百姓都深陷水深火热之中,简直不配为人!

而对于朔勒,大家就更恨得牙痒痒。

朔勒一直对大桓虎视眈眈,没想到扰乱边境也就算了,竟然还玩阴的!

这个谭胥生渗入富州作乱是被发现了,但没有被发现的地方,还藏着多少细作,谁也不知道,真是令人细思极恐!

还有,那个陈富仲是黑心粮商,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竟如此草菅人命,自己儿子死了,却要别人的生魂来抵命!

冯鹤延扯着嗓子呐喊:“大人,要不是他逼我,我真的不会做这种损害后代阴德的事啊!”

霍彦先见他这幅嘴脸就觉得恶心:“好一个转移重点,损毁堤坝是他逼你,贪墨百姓粮食也是他逼你的?”

“……”冯鹤延没声了。

百姓们怒气上头,劈头盖脸地骂他:

“你贪墨粮食在先,还要去跟陈富仲合作,那就是个奸商!为了挣钱不择手段,发霉的粮食也敢卖,我说吃死了人官府怎么不了了之,原来是狼狈为奸!”

晁元肇将刀横在冯鹤延面前,质问道:“说!为什么会贪墨粮食?粮食现下在哪儿?”

冯鹤延只好坦白,本地粮商为了生意便利,年年给他“上供”,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其中以陈富仲每年给他上供最多,势力也最大,很多粮商都唯他马首是瞻。

几年前某次宴席,陈富仲给冯鹤延建议,让他不妨从每个百姓上缴的粮食赋税中微微克扣一点,积少成多,就是可观的财富,也很难被发现。他们粮商这边愿意低价买进,再在市场上流通出去。

他酒足饭饱昏了头,一听便心动了,觉得可以操作,自己能捞一点是一点,就答应了。

及至三皇子来到富州,他才开始害怕粮食贪墨的事情被发现,于是每天提心吊胆,愁眉不展。

前几日陈富仲来找冯鹤延,问他为何如此愁眉不展,他便说出心中顾虑。

陈富仲思索片刻:“那不如找个替死鬼。随便一个负责粮食赋税的小吏便可背锅,而接手的粮商,正好本地有个李霁源,从不‘孝敬’你,还常常压价卖粮,不如趁此机会除掉他,也好还本地粮商一个‘干净’的行业环境。”

两人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对视一眼,便达成了合作。

陈富仲先找人拉拢李霁源低价收购贪墨粮食,被拒绝后,便意欲将其除掉并栽赃嫁祸。

栽赃的伪造证据很隐蔽,就藏在李霁源常做善事的慈幼坊的地窖之中。

此外,正如谭胥生刚才所坦白的一样,冯鹤延跟陈富仲坦白,因自己家人被胁迫,无奈只能找机会制造水患,但正愁找不到方法。

陈富仲一听便来了精神,他儿子意外死亡,正愁一时间凑不够足够多的生魂让他儿子起死回生,这不是瞌睡时来了个枕头!

他当即一拍大.腿,对冯鹤延说:“那正好,谭胥生想制造水患,我这边可以集结粮商趁机将积累的这批粮食一并收了,到时候水患来了,我们将粮食提高点价格卖出,也能赚一笔,还可以额外给冯大人您分红。”

冯鹤延眉头依旧没有舒展,说哪有那么容易!

林慎之负责水利,那小子油盐不进,比谁都耿直,把堤坝修得堪比圣人居所一般牢固,而且三皇子不知道为何一来富州就叫他加固堤坝,好像预先知道水患一样,他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家人这边还中毒未解,愁得他天天吃不下饭,急火攻心,长了好几个火疖子!

陈富仲却给他吃定心丸:“大人您不必着急,等我回去筹谋一下,立刻给您答复。”

不过半日之后,陈富仲匆匆来找冯鹤延,说损毁堤坝的事情有着落了,叫他去跟谭胥生复命,顺便拿解药。

再后来便如谭胥生所说,陈富仲为了跟他证明自己有能力损毁堤坝,连续制造了四起溺水案,头一起就是帮冯鹤延和谭胥生除掉了林慎之这个碍眼的家伙,获取了两人的信任。

贪墨案、四起溺亡案、水患由此而来。

众人听完,愤怒之后是更加排山倒海的愤怒。

普通人的性命在这三人眼中,竟轻贱如斯吗?!一.夜之间便可定夺他人生死!

江伥率先忍不了了,他生平最恨卖国贼和草菅人命之人!直接将谭胥生和冯鹤延一并拖进水里折磨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还给霍彦先,让他拿去审问。

当奄奄一息的两人从水中被拖回监狱时,路过的每个百姓只恨骂不解气,狠狠地往他们身上啐上一口,企图用凌厉眼刀将他们撕碎。

两个重犯交给煜王审讯,而霍彦先这边,还要马不停蹄地去抓黑心粮商陈富仲,他的儿子死因涉及妖怪,他便邀请阿婵帮忙。

他们找到陈富仲的家,大门紧闭,透着诡异和死气。

霍彦先破门而入的一瞬间,便感到有股无形的力量向他袭来。

阿婵将他一把拉开,扬手一张符箓破空而去,将敞开大门的堂屋正中供奉的三炷香削断,破了笼罩整座宅子的阵法,绣衣察事司得以长驱直入。

陈富仲被抓之时,正身处儿子的房间,外面白日晃晃,但屋内阴森可怖,一丝光也照不进来。

房间正中,他儿子陈怀思的尸体被摆放在一个巨大的祭坛上,四周摆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法器和写满咒语的符箓。

陈富仲面色蜡黄,双眼深陷,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是你破了阵法?”他混沌的双眼看向阿婵。

“是,有我在,你儿子活不了,别妄想了。”阿婵随即将祭坛全部毁掉。

而霍彦先的审问手段,让他强撑的精神垮塌。

陈富仲承认,自己的儿子被妖怪杀死了,因此需要生魂献祭,包括林慎之夫妇的四起溺亡案都是因此而犯下,但哪怕制造了水患,也并没能凑够足够的生魂将儿子复活。

阿婵生怕还有妖怪作乱,问他:“到底是什么妖怪杀了你儿子?是江伥吗?”

陈富仲摇摇头,直接说,江伥是他们用来掩饰溺亡案的幌子,无论是四处传播的谣言还是假扮江伥的三人都是他找去的。

“那到底是什么妖怪?你可看见?”阿婵问。

陈富仲说,一个花妖,带着浓重的香味,是在林慎之家中遇到的。

阿婵和霍彦先对视一眼,两人皆惊讶,这个形容,不明显是——

那日霍彦先遇见的牡丹花妖?

粗略审问完毕,陈富仲被霍彦先带回牢狱之时,与阿婵擦身而过,嘴角向上挑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随即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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