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下指令，连对宋宛熠讲话也带上了不容置疑的语气。
但宋宛熠并非他的下属，不是任他指挥。
“顾伯伯。”宋宛熠关上次卧套房的门，“我不能把手机交给怀翡姐，原因您清楚。”
对面短暂沉默，话题陡转：“宋老爷子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他这样的上位者，习惯把控谈话走向，顺着他的思路回答，就会不知不觉地被掌控。
事情发生接近一天，顾润祯尚未表态，不知是被刻意屏蔽，消息没有传到他耳中，还是他仍在斟酌。
宋宛熠决定赌一把，反击：“顾爷爷当着众人面说过，在B市的地界，不可能叫人欺负了我，遇上事可以找顾爷爷，或者找您。”
“如今您亲自打电话威胁我，顾爷爷知道吗？”
顾平笙没有接她的话。
听筒那头传来很长的呼气声，宋宛熠能想象出对方压抑情绪不发火的样子，一定很多年没有人不计后果地顶撞他了。
片刻后，顾平笙说了两个字：“地址。”
他在问宋宛熠在哪里，宋宛熠回答：“您可以自己查。”
电话被直接挂断，嘟地一声，干脆利落。宋宛熠按下锁屏，也放下了手机。
以顾平笙的手段，不可能没派人查过。入住这家酒店当晚，她跟顾怀翡都没出示身份证，之后套房管家也没要求办理登记，想来是一早料到顾家会四下寻人，早有防备。
宋宛熠不禁想，在不到24小时内，桩桩件件，顾怀翡都安排得那么妥当，她真的是在顾怀珉上门后才报的警吗？真的是工作室被砸后才决定到酒店住、换车开、找律师起诉的吗？
如果她早就着手准备，那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家宴结束那晚被顾怀珉威胁后，在自己被恶意告知霍可琳就要回国后，还是在其他什么自己一心扑在科室、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时期？
顾怀翡早在那时就已察觉要天象要变，只是自己太单纯，没有关心过，自然无法得知。
还好，现在不算迟。
她已经站在了顾怀翡身边。
第二天，宋宛熠照常去医院上班。患者来来往往，同事忙忙碌碌，一如之前寻常的每一天，没人知道她身边已经刮起了多大的风暴。
风雪是在第三天升级的，宋宛熠正吃着午饭，对面边刷手机边啃鸡腿的路珂一把攥烂鸡肉，激动得骂了句脏话。
宋宛熠抬眼看她：“又有什么八卦？”
狗仔队喜欢吊人味道，经常发一些“明天中午12点见”的宣言，路珂总冲在吃瓜第一线，看她那么大反应，宋宛熠以为这次塌房的是位非常火的艺人，并且锤得非常实，料很劲爆。
路珂一反常态，啪地将手机反扣在桌板上，大力嚼着肉，视线乱瞟。
宋宛熠被勾起好奇心，伸手去兜里掏手机。“怎么了，我看看。”
“你别看！”路珂反应很大，半个身子跨过餐桌，一把捂住宋宛熠的口袋。“你别看，宋医生，网友乱编的，假得要死，浪费时间。”
路珂两只手紧紧按在宋宛熠的手上，宋宛熠指尖被压在手机壳上，有点疼。“好吧，我不看了，你先松开。”
路珂谨慎地反复确认：“确定不看了啊？你真的不看啊？就连别人拿给你，你也不会看对吧？”
宋宛熠点头，路珂迟疑地慢吞吞收回手，在干净的白大褂上留下两片油润的掌纹。
午休后，宋宛熠跟着主任去医技楼准备下午的两台腹腔镜胆囊手术。
五点左右，顺利结束，宋宛熠脱下手术衣，摘掉手套口罩，放进指定垃圾桶中。手套内侧的滑石粉黏在皮肤上，有些痒，宋宛熠想用水冲下，就没跟其他医生一起离开，独自往刷手池的区域走。
涂上肥皂，冲掉，再用毛刷沾皂液仔细地刷。宋宛熠做这些时动静很小，路过的护士就没注意到这层楼还有人。
“你说宋医生看到了吗，那个热搜。”
“我估计没有，你看她刚才在手术台上，不像是已经看过的样子。”
“爆料的那些事也不知道真假，要是真的，宋医生怎么办？听说天天都是豪车接送，还不同款，果然有钱人都渣吗？”
器械护士和巡回护士经过刷手池，去坐走廊另一头的电梯，忽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两人回头，看见双手湿漉漉追上来的宋宛熠。
年轻女孩面色讪讪的：“宋医生，你还没走啊。”
“你们刚刚说的热搜，是关于我和顾老师的吗？”宋宛熠直白地问。
“这个……宋医生你还是自己去看吧。”年长一些的护士拽了拽僵在原地的同事，抬脚往楼梯间走。“那我们先下班了，宋医生辛苦了，改天见。”
连通刷手池有一个小型休息室，宋宛熠的白大褂就放在那边的储物柜里。顾不上擦手，宋宛熠快步走回去，拿钥匙打开格子门，翻出手机。
微博热搜第一，#沸晓山庄顾怀翡#。
宋宛熠点开，放眼望去，转发的全是某位女网红的直播录屏。
点击播放，便看到打扮得十分吸睛的女网红站在沸晓山庄前，边凹造型，边对直播间的观众说：
“嗯嗯对的对的，我现在就在山庄门口，就是前几天上热搜的那个百合CP她们拍照的山庄。”
“还没开业呢，快了吧，就这几天，我先来给大家探探路。”
“人真多啊，我给大家看看这里有多少人。”
女网红镜头一转，扫过山庄大门前的空地，各路自媒体纷纷占据最出片的位置，举着补光灯开直播。甚至有人搭起折叠梯，坐在顶上扛起长镜头往未开放的山庄里面拍。
可能观众发了什么评论，女网红看了眼，调回镜头正对自己，嘲弄地翻了个白眼。
“说我过气了来蹭热度，还有说什么的，哦，说我do脸do过头，人家看不上我，早点回家，别做梦傍大款。”
“我先说啊，我全身上下，就做了个头发，别的哪儿都没动过，纯天然的啊。然后再说这个，你哪只眼看见别人看不上我？就那照片里的那姐，你们说一脸攻气的那个，早几年人想包养我，我没乐意。”
因为她这句话，直播间突然热闹起来，女网红看了看人数，笑了。
“就愿意听这个是吗，我不能说，人家那身份，我得罪不起，不能说不能说。”
嘴上讲着不能说，但她翻来覆去地描述当初在酒会上跟对方相处的细节，她多说一点，粉丝就多刷一次礼物。
“这样吧，你们要实在想知道，我就悄悄告诉你们，在场的都是我老铁，我说给你们，你们就不要再往外传了啊。”
网络直播，哪有秘密，用这样的话术无非是制造神秘感，提升热度。
果然在直播间人数暴涨到几十万后，女网红开了口：“这样跟你们说吧，那姐是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层级。瑞晟都知道吧，大公司，那位姐是瑞晟董事长的亲孙女，顾怀翡。”
后面的部分宋宛熠是开倍速看完的，从她的口中，听到顾怀翡截然不同的形象。
抛弃相恋十年的女友，导致对方心碎远走异国。
多次陷害血缘至亲的哥哥，找了最厉害的律师要把亲哥搞进监狱。
自诩画家、美协会员，实则专门为高官、富商画行画，要价极高。
强迫直女同居，直掰弯，但身边女人不断，每场聚会都跟不同女人勾搭在一起。
评论区骂声一片，上次热搜磕得最上头的那批人，反转后骂得最大声。
也有质疑的，但在一些自带流量的知名公司二代转发这条视频后，怀疑的声音被迅速压了下去，仿佛得到某种佐证与支持，叫骂声大浪滔天地席卷了微博广场。
一定是顾怀珉，宋宛熠握着手机发颤，这就是他叫自己跟顾怀翡等的，能够毁掉两个人的东西。
低劣，下作，竟然用这种方式毁掉别人的名声。
宋宛熠紧紧攥着双手，静坐了很久，直到心绪平复下来，不再想冲去派出所扇顾怀珉巴掌，才换上白大褂离开医技楼。
到普外科病房的路不远，却显得很漫长，一路上不断有人看着她指指点点。宋宛熠想大声对所有人说，不是网上说的那样，都是污蔑，可这样做的效果很有效。
顾怀珉策划良久，动用了那么多人脉，众口铄金，不是几句解释就能将污水洗净，她着急上火，才正中对方下怀。
宋宛熠忍耐着，走回住院部，看到停在花坛边被路人围住的那台迈巴赫。
宋宛熠快走几步，靠近，众人纷纷后退，但没走远，掏出手机对着她拍。
不被他们影响，宋宛熠俯身在驾驶座的车窗上敲了敲。
玻璃落下来，露出顾怀翡温和的脸。
“怎么没撑伞？”顾怀翡说着，从车内伸出手，动作很轻地抚去宋宛熠头发上的雪粒。
围观群众看见这一幕，拖长调子，“哦呦”出声。
宋宛熠眨了眨眼。“没几步路，雪不大，就懒得带伞了。”
“当心感冒。”顾怀翡拿过放在中控台的手套，递出来。“准时下班吗，还是要再过一会儿？”
“我上去补个术后医嘱就下来。”宋宛熠接过手套，温热地捧在手心里。
“好会撩妹啊顾怀翡！”人群中有人喊道。
“时间管理大师，你在别的party上还有几个好妹妹？”
一群人哄笑，宋宛熠本来打算走的，闻声又停下脚步，朝起哄的人望去。
“这位医生，哥们帮你认清勾搭你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免得你一颗真心错付了对象。”
“女人怎么能行呢，你还是得找哥这种纯爷们，绝对比她好使。”
不干不净的颜色笑话，让看热闹的笑声更大了。
宋宛熠指甲抠在手套上，忍了又忍，还是决定叫保安把这群人赶走。
她刚准备打给保卫科，忽听到发动机震耳的轰鸣，下一秒迈巴赫车身动了，化成一道幻影，朝着前方笑得一脸猥琐的那个男人飞驰而去。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阵仗吓得手忙脚乱后撤，但车速远比人的肢体反应快。
眨眼间，漆黑巨大的车头逼近在跟前，男人躲闪不及，吓得重心不稳，一屁股栽倒在地。
超高车速卷携的强风砸在他鼻子上，他以为自己绝对要被撞了，恐惧中双眼睁得要裂开。
但车头在距离他半米的地方戛然停止，然后快速后退，转向，擦着他撑在地上的左手，停进了旁边车位里。
花坛前，这片小小的空地寂静无声。男人缓了很久，才动了动手指，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副驾驶侧，幽深的**车窗落下，顾怀翡的视线没情绪地投出来。“刚才挡路了，换个位置停。”
“你呢，要继续在这儿碍事吗？”
当顾怀翡收起温柔，周身高门大户的威仪就会铺展开来。男人被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感觉自己在她眼中跟路边的垃圾没有两样，无生命，无价值，可轻易踩踏。
不需要尝试，他本能地知道，车里的女人不是自己能招惹的，或者说，被她这样冷淡地看上一眼，已经是所有后果中他能够承受的极限。
男人咽了咽口水，麻痹的四肢刚恢复知觉，就手脚并用地逃走了。围观群众做鸟兽散，再没人敢偷拍。
宋宛熠走回车旁，观察顾怀翡的脸色。“姐姐……”
“姐姐看到热搜了？”
顾怀翡神色平淡：“嗯。”
“都是凭空捏造的谎言，早晚会有机会澄清……”即使很难，宋宛熠也想宽慰她几句，却被顾怀翡出声打断。
“如果不全是谎言呢？”顾怀翡手肘搭在车门上，看着她问，“如果那些指控中，有一项是真的呢？”
宋宛熠将手套攥得皱成一团，接不了话。
有风来，将天地间的落雪吹向宋宛熠，顾怀翡望进她雪色晃动的眼底，继续讲了下去。
“我的确为了钱画过行画。”
“这件事她没说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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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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