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下午,天却愈发阴沉,风中带着雨水的味道。
许晚辰靠在无人小巷的墙头,讲起事情的始末。
周五晚上,他按计划去附近镇子上取羊。大晚上走在路上,忽然察觉被人跟踪,便挑了一条树多的林荫道。
由于白天被阿俊威胁,许晚辰留了心眼,让枫姐先将小文接走,自己则带了套索枪在身上,故意独走夜路来当饵。
待后面的人接近时,他装作无知无觉,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直到可以准确判断来人方位时,许晚辰使用套索瞬间将人捆住,另一端向上一抛,越过头顶浓密的树枝,被他狠狠一拉。
于是,尾随之人就这样在倒吊着挂在树枝上。
“是阿俊?”许寒问。
许晚辰摇头:“阿俊不会自己杀人,他派来的是个小弟。幸亏那小孩年纪小、体重轻,否则套索枪不一定制得住他。”
许寒脱口而出:“是那个小毛猴?”
许晚辰惊讶她竟然知道那小弟的绰号,点头:“没错,就是那小孩。”
虽然已经知道事情的结果,许寒却仍为他冒险的举动心惊。
万一来的是个成年人,万一许晚辰失手没有制服他……
她竟不敢往下想。
许晚辰知道她心里的顾虑,微微一笑:“阿俊不敢动用那些懂世故和法律的手下,只敢骗小孩来做这种杀人放火的事。套索枪我自己试验过很多次,你也知道我的枪法,所以不会出事的。”
许寒咬了咬唇,暂且同意。片刻后,意识到刚刚忽略的一件事,问他:“套索枪是怎么来的?”
“以前从阿俊的顶头上司那里买的。”许晚辰坦然道,“苍城离边境不算远,那伙人猖獗多年,发展出这么大的势力,你大概能猜到他们靠什么起家。”
许寒现在一点也不关心他们的生财之道,急着想弄明白后续发展,催他往下讲。
许晚辰继续说了下去。
小毛猴被倒吊在树上,吓得腿都软了,尖刀也脱手飞出。
许晚辰拾起地上的刀,冷静地与他对视:“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没了武器,还被人捉住,小毛猴这才开始害怕,纵使想要呼救,却碍于是自己理亏而不敢吭声。
“你们在这地界横行十几年,从来没受过大范围治理,知道这又是为什么?”许晚辰修长的手指划过刀身,尖刀闪烁着冰冷寒光,他抬眼,眸光比刀光更冷,“因为不到杀人这一步,警察管不了他们。”
小毛猴大脑充血,却顿时听懂了他的话。
“阿俊不敢杀人。”许晚辰一语道破。
讲道理,阿俊虽作恶多端,但还真不敢杀人。虽然许晚辰自知这原因并非自己所言,只是因这位流氓头头太过迷信,怕杀了人变成恶鬼来找他偿命。
但现在这理由合情合理,唬小孩足够了。
“而如果你杀了我,你的老大就会立刻把你送到警察局,不会让你给他添麻烦,信么。”
小毛猴内心已然动摇,嘴上却不饶人,试图辩驳:“不会的,老大把我逃生的车都备好了,就在那边路口停着!”
许晚辰冷笑:“别天真了,那辆车根本不是给你逃生的,而是送你去局子的。”
无视小毛猴圆瞪的双眼,他继续说:“阿俊不敢做的事,让你来做,你凭什么甘心为他做事?”
小毛猴被这突如其来的算计压得喘不上气,大口呼吸,哽咽道:“因为……他用我妈的命威胁我……是他逼我的!我、我没办法……”
许晚辰静默听他辩解,像猎手望着还在挣扎的猎物。
虽然这小孩是来杀他的,许晚辰却显然未将怒意迁移到他身上。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只要最后的结果,一切多余的情绪都是没必要的。
眼下,这孩子还需要被利用来做一件事。
斟酌了片刻,许晚辰问他:“你怕他害你母子二人,所以你敢为他杀人,却不敢用这份勇气去对付他?”
小毛猴顿时不说话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最吃激将法的年纪。
相比于刺杀一个不认识的人,他更关心自己被人当傻子耍了。
凭什么一心为他做事,老大却还要反过来害自己?
凭什么自己敢替他杀人,却不敢将矛头调转向害人的根源?
许晚辰续道:“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回去,看看他等你时背后藏没藏偷袭的棍棒。”
说罢,他不着痕迹地用袖口擦去刀上指纹,将尖刀递回小孩手中。
“你已经十五岁了,你的人生应该自己做决定。”
话已至此,小毛猴心意已决,眼中是藏不住的怒火。
许晚辰慢慢松开套索,将他放下。
小毛猴落地便要回去找阿俊,不料才走一步,便被人拉住衣领,险些跌了个踉跄。
许晚辰将他一把扯了回来。
“你做什么?!”小毛猴愤愤道,“我去找他算账!”
许晚辰并不像他这般冲动,平静问他:“以你的水平,你打得过阿俊?”
小毛猴像是当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滞在原地。
牙都快被咬出血,却不回答。
很显然,以他的本事去对抗力气正值盛年的阿俊,胜率顶多只有五成。
“接下来他做了什么?”许寒好奇心切,忍不住问。
许晚辰却不继续说,而是含笑望着她,目光似乎暗含着她猜不透的东西。
虽然他们在聊的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许寒竟觉得他此时的眼神有些温柔。
“我可能要和你说句不好意思,”许晚辰避开她的视线,轻轻道,“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向你隐瞒了一件事,之后也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
“说出来不要怪我骗你。”
许寒急得要死,也好奇得不行,忙道:“不怪你,快说!”
“其实你姥爷还活着。”
许晚辰低声说罢,观察着她的表情。
许寒呆住了,心里五味杂陈。
她的姥爷没有死?
虽然长大后就和姥爷断了来往,他却是许寒现在唯一的亲人。霎时间,她心中仿佛燃起了一束火苗,照亮这几个月来她一人独居的空荡荡的生活。
许晚辰碰了碰她的手,轻轻握住,道:“躲债前我替他准备好小型潜水器材,提前三个月让他做冬泳训练,又在下游放了换洗衣服和等候的车。我们一起在那个夜晚演了一出戏,卡着时间将那帮人引到河边,再让你姥爷从安排好的逃生路线逃走。这样,那些人果然相信他已经死了。”
许寒已经听愣了,佩服得哑口无言。
消化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那我姥爷现在在哪?”
许晚辰握着她的手温暖而有力,回答道:“他去了内蒙,这半年来开牧场发了点小财,昨天那些绵羊就是他开车送来的。”
一时间,许寒哭笑不得,说不上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策划的?枫姐知道么?”
许晚辰道:“一开始瞒着她了,等事情结束才和她讲,当时她差点凑我。”
许寒忍不住替枫姐说话:“那必然要怪你,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她。”
“否则呢,”许晚辰不紧不慢地替自己开脱,“提前告诉她,然后让那帮人见她出了事却一点也不伤心?当时枫姐哭得歇斯底里,天天红着眼眶,恨不得追到他们老巢里去拼命。他们见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也不得不信债务人已经死了。”
许寒听得心头不断被震撼。
这人不过才17岁,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么多离谱又管用的鬼点子?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许晚辰继续刚才的话题:“昨晚你姥爷刚巧在附近,我就故技重施,将他全身撒上羊血,装鬼去吓阿俊。阿俊见到‘死人’复活,吓得神经衰弱,就被小毛猴钻了空子。”
阿俊见他们害死的人血淋淋从夜里冒出来,吓都吓死了,一时毫无招架之力,就被砍成了今早人们看到的那副模样。
许寒很想说“替天行道干得漂亮”,但听见这样的事情,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许晚辰解释:“我知道小毛猴怨恨阿俊,想要发泄,也清楚阿俊这人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但去找阿俊前,我还是警告那孩子不可冲动。谁知道他一时上头,竟没有照我说的做。”
许寒知道他在自责,毕竟是他领小孩去见的阿俊。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情,不仅小孩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他也不能全然将自己排除在外。
“如果小毛猴只是揍他一顿,阿俊不会有任何收敛,你和枫姐以后哪还有消停日子过,能不能好好活着都不好说。”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许寒觉得这样是最好的结局,“是阿俊恶有恶报,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收。”
许晚辰听得直皱眉。
恶人自有恶人收?
他顿了一下,问:“你说小毛猴是恶人,还是我是恶人。”
许寒思索片刻:“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词汇量不够。”
语文从未下过130的许晚辰想了想,说:“也许这叫‘以直报怨’。”
他眉头微蹙,又添了句:“不过你说得对,如果小毛猴这件事定性为防卫过当,我会觉得自己是恶人。”
“你听我说,虽然我这样讲像在推卸,但很明确的一点是你已经阻止过他了。所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许寒对他的复杂的心情感同身受,试图安慰后又转移话题问他,“那小毛猴呢,他昨晚犯事之后去哪了?”
“你姥爷送了他一程,把他带去内蒙了。中途他自己下了车,说以后要一个人闯荡,等有出息了再回来接他妈妈。”许晚辰道。
许寒问:“我姥爷也直接回内蒙了?”
“嗯,以后有机会我会带你去见他。”许晚辰望着她的眼眸漆黑如同夜空,又仿佛闪着细细碎碎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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