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齿轮推着他们走,属于他们两人的时间停止在一九二七年。
蔺苢变卖了所有家产,他分成了三份,一份投入他所谓的正义党派之中,一份留作下人仆从的安顿费,一份是他给秋芣的。
那么多家产银元,蔺苢没有留一分给自己,或许是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以后用的到。
他让秋芣逃到国外,反正也没有孩子拖累,这么多家产足够她生活下去。
秋芣哭着抱住他不让他走,问他是不是不要她了。
“秋芣,国途难料,我不能袖手旁观。”
说完,他便一根一根地扳开秋芣抓着他的手指,任凭秋芣泪流满面。
“秋芣,唤我一声阿野吧,我想听。”他又说了一句。
这话说的无厘头,可秋芣也没心思细想,只是一声又一声重复“阿野”这两个字。
他走的时候是晚上,秋芣就看着他的身影隐入一片夜色。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邱芙在第二天找到了秋芣,她说有事要跟秋芣说。
“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邱芙指尖夹着一只烟斗,她的神色在烟雾缭绕间媚眼如丝却带着恨意。
“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无名无姓流浪在街头最后被一个戏班子的班主看中,收入其中学唱戏。
这戏班子对面是一户贫寒老实的书生家庭,有一个和小女孩年龄相仿的小男孩。
因为家境贫寒,父亲又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母亲疼惜父亲,于是就只能从自己和孩子的口中节约下粮食。
小男孩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戏班子里的那个小女孩可怜他,总会偷偷将自己的饭分一半给小男孩吃,小男孩的母亲知道了也只是心疼地看着小男孩,让他以后要报答小女孩。
最后有一年闹饥荒,家里实在省不下什么粮食,母亲干脆每天喝水度日,偶尔才会小心的啃食一点干粮
就一点,只是尝尝味道。
由于长期不进食,小男孩的母亲饿死在一个冬天。
而那天,小男孩正准备去找小女孩的时候,看见她衣服凌乱正被班主欺辱,平日挂着笑的花枝乱颤的脸上全是泪珠。
那年,他十八岁,一无所有,却依旧冲上去一拳打在班主脸上。
可是他常年吃不饱,身体比同龄人生的瘦弱,根本打不过班主,在被班主砸晕前的最后一瞬间,他还在对着小女孩喊让她跑。
小女孩正犹豫该怎么办,看见班主要来追自己,害怕地跑了出去。
她既庆幸,又担忧。
她想只要班主出来追她,那个小男孩就没有危险,等会她甩开班主就去找他。
但她又担心,害怕班主会追上她。
正好面前出现了一条巷子,小女孩便七拐八拐跑了进去,谁成想这巷子里面还有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女孩,又巧她们那天穿的衣服颜色相近,慌乱之间班主没细看就抓着那个女孩的头发将她拖出巷子。
小女孩跑远了,没听见那个女孩的呼救声。
本来还奇怪班主怎么没追过来,她突然想起小男孩,就着急换了条路跑回去,她担心班主是回去找那个小男孩了。
那个女孩刚被班主扒了一件外衣,就看见追过来小男孩从后面重重地给班主来一击,班主情意迷乱没来得及反应就倒了地。
小男孩见她不是小女孩,也没受什么伤害,便连忙又顺着路去找小女孩。
只是这一见,让那个女孩再也看不进其他人,直到后来小男孩成了威名在外的蔺二爷,那个女孩成了他最忠诚的手下。
小男孩是在一条小溪边找到小女孩的。
岁末寒冬,水寒的很,小女孩却是撕了块布条用那溪水浸湿,一下又一下的擦拭着身上。
她用的劲很大,仿佛要搓掉一层皮,却依然麻木地重复着动作。
见到小男孩的身影,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她说她不干净了。
原来,她已经被班主欺辱了,是他发现的太迟太迟。
小男孩也红了眼眶,他说他会娶她。
小女孩摇了摇头,蓦然间抬头笑着看向小男孩,跟他说以后再见吧,她先走了。
再后来,他便听说小女孩投河自尽被人救了上来,但是失了在戏班子的那段记忆,一直说她是来上海讨生活的。
她也不记得他了。
小男孩不敢去见她,只是一遍一遍安慰自己,忘了就忘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直到他成为了人人忌惮的蔺二爷,他才敢去寻找小女孩。
秋芣,蔺苢。
是他给他们取得名字,他希望他们未来再见都是拥有新的生活。
而给那个女孩取名邱芙,是第一次突然见到她时乱了神思,他突然幻想小女孩又回到他身边,所以脱口而出一句“秋芣”。
可当那个女孩细细问来是何字时,他才幡然醒悟。
她不是她,永远都成不了她。
他说:“胸有邱壑的邱,出水芙蓉的芙。”
那个女孩一直记得他的话,在所有人面前她都是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
再次见到小女孩,小男孩选择遮掩住过去所有的事情,他选择让自己活在过去的灰色之中,小女孩一定要忘记过去的所有。
娶她为妻,也是在兑现自己曾经的承诺。
承诺是承诺,可他爱她从来不假。
原来在蔺苢心里,从来不是秋芣像邱芙,而是邱芙这个名字是因为秋芣而存在。
“对不起。”秋芣说。
“平安回来。”
邱芙听完这话淡淡点了个头便带着行李离开了住宅,秋芣再也没见过邱芙的身影。
秋芣想,作为蔺夫人从来不能草草退场,她要撑起蔺夫人的名号。
于是,秋芣选择打理好属于蔺二爷的一切就去国外等蔺苢去找她。
只是她没机会再等到他了。
那日她给蔺家大宅落了锁,随手拦了辆黄包车要去城东买莲子酥,她突然很想吃,是毫无征兆的那种突发奇想。
但等她到了才知道,城东那家店早就不卖莲子酥了。
听那店家闲聊她也才知道,她等不到蔺苢了。
一九二七年九月,蔺苢,原名蔺阿野,被严刑拷打致死,死前被砍断了一手一腿,享年二十七。
那时的上海滩无人不叹息,风光霁月的蔺二爷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同年同月,风靡全国的女明星邱芙,被爆是死于狱中,活活被人割下五百块肉,享年二十六岁。
秋芣得到这消息时很平静,她没哭没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继续擦拭着蔺苢留下来的怀表。
里面的纸片已经开始泛黄,她也已经可以写出更漂亮的字,但秋芣依旧舍不得扔。
——蔺苢
——秋芣
——白头偕老。
她一遍一遍地念着,滚烫的眼泪最终滑下眼眶。
秋芣想,蔺苢应该是开心了,因为他去做了他不后悔的事。
但也可能是不开心的吧,因为他们不能白头偕老了。
末了,秋芣推开窗,窗外阳光明媚,她望着人来人往想起蔺苢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留一秋字,取名秋芣,可还好?”
“放松,乖。”
“等你心甘情愿跟着我一辈子的时候,便叫作蔺秋氏吧。”
“我倾尽一生,一为国,二为你,足矣。”
她又想起那年她的生辰日,她问蔺苢。
“我是谁?”
“是秋芣。”
想起大婚之日,他随她喝交杯酒,剪红烛,最后月光流泻进屋内。
他问:“秋芣,你愿意吗?”
秋芣用指腹摩挲着怀表的表面,阳光落在她的眼睫,令她睁不开眼,渐渐红了眼眶。
“蔺苢,下辈子别松开我的手。”
上海滩此后出了一个戏班子,班主名叫蔺秋芣,这戏班子的对面有一个很隐蔽的小坟,常年摆着鲜花和酒。
由于上头人的颠倒黑白,掀起的舆论赫然是诬陷蔺苢是卖国贼,一时间上海滩人人唾弃蔺苢这个名字,挨边都嫌脏。
所有和蔺苢有关的人或物都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无名英雄落入凡尘,卖国求荣供上神坛。
最终只留英雄本色于人间,名声毁于小人谎话连篇。
而蔺秋芣偏偏逆之正流,成天站在戏台子上唱着蔺苢的丰功伟绩。
上头人派兵抓她,砸她戏台子,可蔺秋芣仍是不管不顾,第二天依旧开门唱戏。
某天,一个缺了左手和右腿的乞丐路过这个戏班子,他浑身脏兮兮而骨瘦嶙峋,却依稀能看出面目俊朗,身下是一个木板拼凑出来的小车。
听着台上的人唱戏,忍不住淡淡地笑,扭头就发现了那个小小的坟头。
“真笨,怎么还咒我死呢。”
“不过也好,就当我死了。”
小声说完,他继续慢慢的借着地面往前滑去。
此生,再未回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