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独自爬上高高的昭烈陵,没让守陵的太监宫女跟着。爹娘在大年初三这天战死在北境,十七年来,她每次都是一个人来这里祭拜。拿上爹最喜欢的酒,娘最喜欢的烧鸡,来这里把她的委屈,她的快乐,都撒娇一般讲给爹娘听。
“爹娘,我升七品了,虽然官不大,但我刚刚办了一件很漂亮的案子。以后我还会办更多案子,为民请命,除暴安良。”
文英的眼泪被北风吹干,但声音哽咽,举起酒杯敬爹娘。
“像你们一样。”
王府四年,北境军营三年,文英和爹娘在一起的七年是这样度过的。在王府他们也如寻常人家一样,没那么多等级,只有爹娘彼此敬爱,共同宠爱女儿,所有的回忆都是甜的。去了北境有些苦,但只是边塞严寒,但文英成长也飞速,人才那么一点大,就习得一手好连弩。
但赫柏背弃盟约,夜半大军突袭,爹娘为死守大梁国境,寸步不让。在确定文英被安全送往京城后,大将军王和夫人集结全境将士捍卫国土,视死如归,最终俘获了战俘三千,代价是以身殉国。
“赫柏人,屠我们的村子,奸污我们的姑娘,炸毁我们的水坝。可我们还要,还要......”文英愤恨,那是太祖帝朝打的仗了,大梁崇尚和平,从不犯边,对赫柏的战俘也是优待。关在林东的德化府,无刑无罚养了他们这么多年,顶多让他们种地割麦子。为了重新签订的和平条约,赫柏还要走了霍家的小姑娘做质子,凭什么呀!
“当年签订的是二十年,还有三年,这些赫柏战俘就要归还给赫柏了,可是我,可是我不甘心!赫柏就那么一点点大,人口那么少,为什么就不能......”
为什么就不能一鼓作气把赫柏全踏平,收归为大梁的一个州府呢?
文英的想法是激进了些,但她实在太恨赫柏了,这个小国家只有粮食和铁矿,所以兵强马壮。但严寒导致人口少,没有港口导致没有贸易,所以当年,赫柏的主战派很想拿下一整个林东,广袤富饶的林东。
林东最北处,霍衍就守在这里,与赫柏隔江相望。
皇帝肯定也对张寒星与霍衍的“通信”起疑了,昭华要换个方式与霍衍通信了。
羲和院的顶层,昭华没迟到,但姜屹早早就在等了。
“抱歉了姜大人,上次让你等那么久。”
姜屹向长公主施礼,他好像嘴角总带着浅浅的笑意,他是和沈惠山一届的探花郎。
温其如玉,是每个人对他的第一个形容。
“没有,不是很要紧的事,今天说也一样。”
姜屹不会武功,却是兵部尚书主动向皇帝讨要的甲库令史。每每说起军政,千百年的兵法谋略了然于胸,分析大梁与邻国的战争局势冷静缜密,屡屡让兵部众臣折服,昭华就是被姜屹的言论吸引住的。
“大梁与赫柏有通商协定,霍将军这些年也严格把控赫柏与大梁来往界限。但自去年冬月,林东发现一座雕版厂,违规印刷了一大批《大梁律》。”
“是赫柏人印的?”昭华忧心忡忡。
“臣还不能确定,但通信给了霍大人,臣回京的路上还看到了一队商队,口音怪异,臣怀疑赫柏人想混入京城。”
昭华和姜屹想到一块去了,这些人应该确定是间谍,不知道想在大梁搞出什么事。
昭华思忖片刻,更靠近姜屹些。
“依你之见,赫柏的兵力真的外强中干吗?”
姜屹有备而来,给昭华展开一幅山河舆图。
“赫柏如今的君主是主和派,求稳为主,所以兵力涣散,虽自称三十万大军,大概是把赫柏所有男子都算上了,不过赫柏西部的山林地势复杂,真打过去我们会在那里耗费极大的兵力和时间。赫柏君主虽与大梁交好,但身体不好,觊觎皇位的几个兄弟都是主战派。如果是这个季节,保证兵力输送的情况下,硬碰硬我们会赢,但损失会不小。”
昭华专注盯着地图,姜屹似乎在盯着看她的神情,然后用缓和的语气,抚平她的愁容。
“还有一种办法,在这里修建大坝,填平土地,把这片山谷全部开垦作平原,能供给林东四分之一的口粮。然后林东的几条纵向河流,全部联通仅需要一千三百里,不仅输送人力、粮草、军备的效率会大幅提升,和平时期还能带动林东的经济。”
花钱花时间昭华都不怕,但她对大梁的武备情况不太信任,“可若赫柏打进来,顺着运河而下,这终点距离京城仅仅五百里啊。”
姜屹笑着摇摇头,似乎运筹帷幄之中,“不会,北方是上游,但从中段开始河流转向,我们分别设六道闸口,若是我们的船,过闸水位抬升或下降,若他们硬闯,几十米的上下游落差会让他们连人带兵翻在同江里,同江可深得很。臣知道公主担心什么,那这样的唯一可能就是,一夜间他们控制了所有闸口,而且这么大的动静没有一个大梁士兵发现。”
昭华频频点头,但又发现了问题,“改造农田,还需要匹配百姓吧,我看这么大一片土地,快赶上六个州府了。”
“这也是臣担心的一点,林东的生育率不算高,分到每个大人身上的农活都比较重。但冀北的人口较多,耕地反倒不足,公主,可能要进行一个调冀入林的人口迁移。”
这些工程算起来,打底也要两三年吧。
“姜大人今天说的这些,你给我写个详细的总结,直接送到公主府,我来算需要花多少钱。”
姜屹向昭华施礼,该是他感谢公主才对,早在赫柏入侵大梁时,儿时的姜屹就想这样反击,而今终于找到机会了。
“姜屹”,昭华平视姜屹的双眼,“你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吧?”
帮公主给霍衍传信,算计北境兵权调动,是能将姜屹诛三族的大罪。
“知道,但我也有理想。”
张寒星去公主府找昭华时,昭华也恰好想找她。
“公主,我听说京城混进赫柏人了。”
那日连载舟写下的两个字,就是赫柏。临近过年,出入城门的人流量大幅增加,赫柏人就是趁那时混进来的,连载舟也是巡逻时听到他们说了两句话,但被上司叫走,没能继续追查。
昭华带张寒星进无人看守的半山阁说,“我也听说了。你会说赫柏话吗?”
“就会几句。”
“本宫命令你学习赫柏语,同时,盯一下林记钱庄的动静。”
张寒星恍然想起,“林宝璃的丈夫,是赫柏人。啊——”
张寒星的侧脸被什么东西撞到,昭华把木雕捡起来,“抱歉啊,驸马说想还原张衡当年的独飞木雕,他自己找材料复原出来了,我也觉得挺好玩的。”
昭华从美人靠向下看,沈惠山也很抱歉,“没撞到人吧?”
“没有,这个怎么飞呀?”
张寒星向下看着沈惠山朝昭华喊,“肚子上。”
昭华拨了一下木雕腹部的机关,木雕扇动翅膀,平顺飞起,朝沈惠山飞去。
“你们在家就这么玩啊,公主你真惯着他。”
昭华才不觉得这是玩具,“你知道这东西能飞多远吗,那天驸马在空地上测试,飞出去快一百米,如果体型更大,能飞更远。”
张寒星还是没听明白,“所以这东西的应用是?”
“哪天帮我约一下连载舟,我想看看他拿突火枪到底怎么用的。如果能把突火枪,绑在独飞木雕的两翼上......”
张寒星捂嘴,那都不需要士兵出现,能杀人于百米之外。
“我支持,我帮你约连载舟,祝你们成功。”
张寒星告辞,昭华袖口还揣着霍衍的信,不知道要不要给张寒星。
“等一下,哦不算了你走吧......不行再等一下。”
张寒星转身,“到底干嘛?”
昭华掏出信,“北境寄信来,经由姜大人,转到我手上的。”
还未看到信封的字迹,张寒星的手已经在发抖了。回鸿雁台的马车上,张寒星抱着这封信不敢拆开,霍衍捡起所有关于张寒星的碎片,知道她嫁人了,知道她有奸夫了,知道她挨了五十杖刑。这封信就是那个时候的急切心情,刀子一次次扎在霍衍心上,但他还是期待得知她的消息。
可张寒星连这样的勇气都没有,她仍是不敢知晓关于霍衍的任何消息。闭着双眼拆开信,想着赶快知道,赶快放下。却在看到霍衍自述为她的和离由衷开心,他这些年尚未婚娶,是否还有资格被她挑选时,泪如雨下。
其实那日知晓了昭华一直在和霍衍写情书,张寒星就应该猜到霍衍尚未婚娶的,但那日事儿太严重,她太紧张替昭华遮掩,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泪珠打湿久违的字迹,当年在处置霍家后,张寒星一把火烧掉了二人所有往来书信,这样的心狠让她在这些年里不止一次悔恨。她以为自己把霍衍封存在了二十岁,封存在了北境,却在这样的文字面前打破了防线,她不敢面对的是,自己至今也不悔轰轰烈烈爱过他......
霍衍是个很骄傲的性格,张寒星初见他,就讨厌他的傲慢。可这封信的字里行间,竟满是卑微,求和,向她低头。
可她怎么才知道啊!怎么才知道霍衍这些年始终孤身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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