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罗队在,黄警官根本不敢忽悠办事,做完笔录后从柜子里翻出个文件,里面竟然写了陈老头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偷窃案例,偷的东西无非是店里的酱油醋盐之类的,甚至还有猥亵妇女的报案。
陈耳知道他爷爷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是没想到能坏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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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明显也有点意外,这些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派出所接到报案后竟然一直堆着不管,要不是今天被逼,恐怕和陈耳这件事也得堆着。
大小罪名一起罚,鉴于勒索未遂,年龄太大又是个残疾人,最后陈老头被拘留了十五天。
出乎意料的顺利,结案后才十点过,黄警官打算请他们吃顿饭,罗队以公务在身拒绝了,纪念自然也不去,陈耳更不可能去。
一来二去只有黄警官一个人尴尬,送他们离开的时候还特地留下陈耳说了几句。
“陈耳你别怪叔,这片都这样办案子的,要真计较这儿的住户就没谁干净,等以后老院拆了就好了,你别怪叔。”
黄警官也很无奈,他们这些在这片上班的,满怀抱负也没法发挥,这儿太乱,稍有不慎自己都得出事,上头也懂,所以不是大案子基本不会上报,这些年来上报的大案也就两件。
一件是毒品交易,一件就是当初陈耳家的事。
陈耳怎么可能听不懂黄警官的意思,无非是想让他在罗队那儿说情,点了点头道别。
他回去的时候只剩纪念一个人。
“你叔叔呢?我还没谢谢他。”
纪念:“以后会有机会的,先带你去吃饭。”
这么一说陈耳还真有点饿了,这个点了,两人找了家有包房的烧烤店点了两份炒饭和烤串。
陈耳单独要了瓶白酒,纪念没阻止。
服务员上餐后关上门。
所有事都尘埃落定后,那些一直忽略的情愫重新涌了回来。
“你……很早就知道了,是多早?”
“你住院大概半个月的样子。”
住院……看来知道的不少。
陈耳头有些低,用勺子在盘子里搅拌,也不知道在搅拌什么,“那你……都知道哪些?”
纪念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用词,好久后才说:“你爸爸和朱家的事,你爸和你妈妈的事情,你妈妈和朱家的事情,和……你在水巷的事,还有你半工半读的事。”
陈耳突然有点讨厌纪念为了照顾他自尊故作小心的样子。
他狠狠扒了口饭后说:“你直接说我妈出轨朱晋明他爸跟着他跑了,我爸一脚把朱晋明踢残了,我在水巷和朱晋明搏命把自己兄弟送牢里就行了,没必要这么拐弯。”
纪念想说他只是心疼而已,想想还是没说,有些话总要等两个人确定关系了才能说,否则就是耍流氓。
陈耳心想,果然还是介意的。
“我知道这样的家庭确实挺尴尬的,你们宿舍有门禁的吧,赶紧吃,吃完我给你开个房间,我以后……”
“以后怎么?”纪念略带烦躁地揉着眉心,“又要说你喜欢我是假的,还是你以后不会打扰我了?”
陈耳诚实说:“不会打扰你了。”
“你再这样说话,我会生气。”
陈耳有点急,他现在脑子很乱,根本不知道说话的分寸,只能无助地抬头望着他。
纪念叹气,起身坐到他身边,羽绒服因为动作产生的摩擦声给包厢增添了一丝温情。
纪念摸摸他的头发,“不是说了我是你准男友吗?我还在考核期,你也还在考核期,哪有人考试一半缺考的?”
陈耳表情诚恳,“我有过,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我收到老板信息,要临时去帮她看店,就从考场偷溜了。”
纪念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有点头疼,然后又耐心说:“总之,在我没有确定你的考试成绩前你不能缺考,否则你将会永远不及格,甚至不会给你机会再看见试卷。”
陈耳身体一震。
他本想分开后能偷偷看一眼纪念就行,但纪念不会给他机会看了。
小心思被看穿,陈耳答应收回那些话。
之后两人安静地吃饭,吃完纪念给他倒了杯店里的茶水,“你有很多缺点,目前我先纠正一点,不要口是心非跟我玩你瞒我瞒。”
陈耳不解。
“比如你现在很想问我介不介意你的家庭背景,那就问。”
陈耳问了。
纪念:“不介意,他们以后不会招惹你了。”
“再比如你跟服务员要了白酒,是想跟我坦白更多细节,试探我的态度,那就坦白。”
陈耳犹豫了,他要白酒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想的,但现在又不敢了。
纪念:“嗯?”
陈耳一鼓作气扭开瓶盖,一口闷了半瓶小白瓶,然后静坐等酒意上头。
喉头火辣辣的,又有一丝痛感的清爽,他歪头看正在摩挲他头发的纪念。
看了一会儿,他热了,脸红扑扑的,嘴角挂了笑,“纪念啊,我以前真的不喜欢你的,就是觉得你好,我得活得跟你一样,把你当支柱活下去,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喜欢了,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人天生向往极致的干净和善良,被你吸引是迟早的事情。”
“我不坏!没有十恶不赦,你听我说完后别扔下我,我没有亲人了,耿哥他算一个,但和你不一样,耿哥……对了!耿哥!你帮我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打个电话给他,就说我很好,叫他放心!”
陈耳手忙脚乱把手机双手捧给他,纪念摇摇头,捏着他的手解开指纹锁,操作完后打电话。
刚接通耿木就一串问句,“你还知道打电话?不是拉黑了吗?现在应该到仙人县了吧,手疼吗?”
纪念:“我和他在一起,放心。”
哔,电话挂断。
“好了,接着说。”
陈耳开始絮叨叨说故事。
“我小时候很幸福的,我爸很爱我,明明家里很穷他也会省下烟钱带我去吃肯德基,我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多少钱,拿着一堆碎钞票去,一块的,五块的,一大把呢,结果只花了五十来块钱,多出来的钱他就带我逛超市买了好多零食。”
“不过每次回家我妈都会骂我乱花钱,说我是个赔钱货,每当这个时候我爸就会哄我妈,我以为这是幸福家庭该有的样子,可是都是假的,我爸爸是个人贩子,我妈是他拐来的,我妈聪明,发现自己被拐后缠着我爸说要嫁给他,她知道跑不掉,宁可嫁给人贩子也不嫁到深山里……”
陈耳表情越来越淡,纪念摸着他后颈安慰他,眼神却渐渐冷了。
陈耳是怎么知道的呢?初二那年有一天,他和朱晋明打篮球回家晚了点,走到家门口便听到院子里传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声音来源是朱晋明家,两人以为来贼了,各自取下书包,一人拎个扫把往里走,结果陈耳看见他爸举着刀要砍人。
砍的是朱晋明妈妈,要不是陈耳爷爷在旁边拉着,菜刀就落上身了。
“你看不好你老公,拐跑我媳妇儿!不要脸!”
朱晋明妈妈声嘶力竭,“难道不是你家婆娘勾引我老公!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先来了!”
两个大人吵得不可开交,两个小孩的扫把落在地上,世界安静了。
从那天起他和朱晋明一个失去了妈妈,一个失去了爸爸,曾经是好兄弟,然后平白多了别的。
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朱晋明妈妈每天照常上班下班,陈耳爸爸却整日在家买醉,仿佛变了个人,醉酒了不认人,有时候还把陈耳当成老婆,抱着哭说自己错了,当初不该拐她。
“更让我难过的是,我爷爷说我可能不是陈家人,指不定是我妈背着我爸和别人怀上的,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是他见自己儿媳妇跑了心不甘。”
再后来就是他爸的死,伴随着朱晋明残废。
朱晋明具体是哪天被踢残的陈耳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刚上初三,参加完开学典礼回家准备做饭,发现他爸没在家,心想可能是去买酒了便没多想。
他做饭途中听到院子里一阵痛苦的喊声,他听出来是朱晋明的声音,小小的他拿着菜刀跑出去准备帮忙。
仿佛情景再现一般,菜刀落地,朱晋明倒地捂着下身痛苦地叫喊,而他爸爸倒地不起,后脑勺磕在水沟碎石上,血沿着缝隙流出来,恶臭的水沟更臭了。
醉酒的人使用力气不当,害人的同时把自己摔死了。
同一天,他没了爸和朋友。
朱晋明泣不成声地说:“你爸踢我,他把我认成了我爸,大人的事情凭什么牵扯我!”
朱晋明的妈妈咬死不放要私了,要陈耳家掏医药费,陈耳当时只觉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五十万的赔偿,爸爸刚去世尸体还摆在家里,爷爷不管事躲到了外面去,整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陈耳越说眼泪流得越凶,纪念不喜欢强人所难,“好了,不用说了,我可以不用知道这些。”
亲手撕开伤口很痛。
陈耳出乎意料的倔强,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他很亢奋,执拗的要说完。
“我先报警请派出所的人帮我处理了我爸的后事,然后去学校请了丧事假跑出去赚钱,能借的我都借了,根本凑不齐五十万,假期结束后我开始半工半读,每天逃课去工地当小工。”
老院同龄的孩子觉得他没爹没妈好欺负,没少在学校打小报告折腾他,他只好去染了黄发故作凶狠,还出手打了几个能打赢的,没人敢欺负他了。
他开始安心赚钱,朱晋明妈妈白天要上班,他就揽下了白天照顾朱晋明的活,日积月累的辱骂和埋怨。
“他说我不配活着,不配考大学,是我害了他,说他断子绝孙了我以后也不能娶妻生子,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干脆乱考一通去了七中,我以前想上一中的,我想上大学赚大钱改变爸妈的生活条件。”
然后就是高一开学领书遇到了纪念,从此在破烂生活里捡到了一枚珍宝,有空了就去看看珍宝激励自己。
为了能常去一中,他还半路堵了一中校长,先威逼利诱再哭喊求娘,校长终于同意他可以进校门借读,尽管是最差的班级,座位都没有,他上课都是站着的。
听课很认真,去偷看纪念的时候也很认真。
白天大半时间用来打小工,后来得到粉店老板娘的爱护,他不用风吹雨淋,日子苦但也算好了。
“我当时觉得五十万而已,我慢慢攒总能攒够,可是我忘了,我本来就不配过好日子的。”
七中成绩差,但喜欢举办各种比赛,高三那年为了缓解学生高考压力办了个校服校徽设计大赛,一等奖奖金一千块钱。
“我从小就在画画上有天赋,各种奇思妙想,我报名了,拿了一等奖,学校觉得很不错就把我的作品送到南城市里,招来了挺多媒体想拍我,朱晋明知道了后很生气,找到机会把我堵在水巷。”
朱晋明握着匕首,“你爸和你害我没了爸爸,害我断子绝孙,你有什么资格参加比赛拿奖?你不是答应我,如果我哪天觉得生活无望想死你会陪我吗?现在就要你死。”
纪念不可置信,这种愚蠢的约定本身就违背了道德和法律。
陈耳红着脸说:“那是初三他最严重瘫在床上的时候答应的,我很愧疚,如果不是我家,他不会这样。”
但是自从遇到纪念后他反悔了,他要努力活成纪念的样子,干净整洁。
所以当朱晋明挥着水果刀想捅他的肚子时,他死命挣扎,朱晋明之前跟老院的人学过拳脚,他每一次避开都很险。
生死之间他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想法。
“如果让他神不知鬼不觉死在这里,这儿没监控,没人知道是我干的,你看我说了我不是好人吧。”
陈耳额头抵在纪念肩头,可最后一刻他清醒了,老师教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杀了人,万一被抓到,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活成纪念的样子了。
他刻意找角度,让朱晋明的刀捅到了腿上,刀一时间拔不出来,朱晋明手脚并用打他的腿。
然后他推了一把,朱晋明摔倒,脖子划过附近的玻璃,血流不止,陈耳故意在腿上要点部位扎了一刀,担心不够又抄起转头把自己弄骨折,腿断了。
最后遇到耿木,陈耳利用腿断把案子捅到了市区警察总局,亲手把人送进监狱,得知耿木看重他的设计才能后他去探监。
“我知道我那会儿最宝贵的就是这双能画画的手,就和他约好他出来后可以要我的手断我生计,然后我们两不相欠,他答应了。”
比起要他的命,朱晋明更希望他活不好,所以断手是最佳选择。
陈耳眼睛已经迷蒙了,又哭又笑,“不过我又反悔了,那天在一中门口遇到他,我那会儿我刚觉得和你有希望,我不想失去这双吃饭的手,我故意说和他还是朋友,他就放弃了刀,用脚踩碎了我的手指而已。”
他知道朱晋明恨他也放不下这份友情,所以故意说话直击心口。
陈耳重重点了个头,然后低垂着头像只委屈小狗似的,“好了,我说完了,你知道我是个会利用人心、心狠手辣的人了,还愿意让我考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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