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士兵们围住二人,举起了枪。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踏步走上前来,蓄着满脸络腮的胡须。
深色的服装笔挺,胸口缝着两口袋,胸前五个明扣,亮色军衔徽章闪闪发光。
“还是老子最厉害,老张这厮果然还漏了几条小鱼。”
这军官捋着络腮胡须,一脸稀奇地绕着002和白冕两人走了一圈,轻蔑地吹了声口哨。
他得意地招了招手:“把这俩人捆起来,统统搜身带走。”
002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又悄悄松开。
那些士兵用麻绳将他俩捆起来,粗暴推搡着人一路走进周家正院,里面挤满了惊惶的周家人,包括那些女眷。
黑压压的士兵们将枪口直直对着院中的周家人,将他二人一把推了过去,与其他男人们驱赶在一起。
2号也混在其中。他强作镇定,一双眼睛到处乱瞟,见到002两人,似乎舒了口气。
白冕悄声问道:“小少爷呢?”
中年男子无奈地小声道:“那些士兵一出现,他便不见了。”
正院门口搭着一把太师椅,上面端坐着一名面容威严的魁梧男子,目光锐利如凶狠的狼,正端着茶慢悠悠地品味。
从不露面的周老爷终于出现了。
他就在人群的最前方,被几个士兵牢牢架着。他背影萧条如倾颓的山,低垂着头,跪倒在那男子的脚底。
一旁的周老夫人发钗散乱,趴在地上苦苦哀求,咚咚咚地不断朝那男子磕头。
一个士兵走过去恭敬地行礼,躬身举起搜刮来的桃木盒,递交给那男子身后肃立的军官。
年轻军官谨慎地打开查看,欢快悠然的琴音飘扬在每个人耳边,仿若山间流淌的清泉。
周老爷身体一颤,抬起头来。那被岁月沉淀的脸上线条分明,虽人至中年,依稀能看出当年几分风采,唯独两鬓已有斑白。
他一脸凝重,闭了闭眼睛。
众人见他磕头求饶道:“将军,是周某教子无方,犬子从小顽劣不堪,前几日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周某已派下人去寻他。只恳请将军看在往日的情面垂怜周家,再多宽限周某几日。”
那男子没有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闭上眼闻起了茶香。
丁管家恢复了正常,他随着周家老爷一起跪在前方重重磕头,脸色灰白,一言不发。
女眷们被士兵们押解在另外一边。
二姨太和四姨太紧紧靠在一起。
二姨太愁容满面,不断拉扯着人试图护在身后。四姨太穿着漂亮的旗袍,妆容精致,神情凄然,立在原地无动于衷。
她身旁还围绕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002听到有女子在小声哼唱着戏曲儿。
五姨太将脸深埋在六姨太的衣袖中,上面干干净净,这次她没有哭。
七姨太与二姨太一并站着,手中不停捻着珠串,口中念念有词,坦然自若。八姨太在一旁搅着手帕满脸泪水,早已泣不成声。
5号和6号被分在丫鬟堆里,她们也看到了002,茫然中露出一丝由衷的欣喜。
侧门突然传来女孩的尖叫声,几名士兵拉扯着两个盘着抓髻的小姑娘强行拖过来。
一人猛然立正,向那男子行了个军礼,高声喊道:“报告长官!这俩臭丫头被那帮下人偷偷藏在阁楼里,张副官已将那几个不听话的娘们儿击毙!”
另一个参谋模样的人恭敬地将一个宝盒放在桌上,在那男子耳边低语几句。
那男子睁开眼,不在意地挥手道:“一个女人而已,逃了便逃了,不碍事。”
人群噤若寒蝉。深处传来一阵骚动,有人终究没忍住,害怕地哭出了声。
士兵们警觉起来,周围唰唰响起上膛的声音。
那坐在太师椅上的魁梧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茶盏,打开一旁桌子上的宝盒。
华光熠熠。
他随意把玩一番,将一颗莲子取出,手指狠狠将其捏碎,又当着周老爷的面将白色渣滓慢慢撒落。
“玉器失窃,嗯?”
周老爷一瞬间面如死灰。
王将军徐徐说道:“周林,我之前给了你时间,让你回去好好想清楚。”
他仔细抚摸着玉鼎上的龙纹,百无聊赖道:“我看你如今这样是想不清楚了。也罢,王某以前不是不讲情面,但今天,王某必须得拿些东西去交差。”
周老爷面如土色,伏于地上再三磕头,凄声哀求道:“将军,将军!此事与周家其他人无关,他们并不知晓内情,周某愿一人承担后果,但求王将军不要滥杀家宅无辜!周某求您了将军!”
将军却不再言语。
他只将宝盒重新盖上,轻轻一声响,军官上前架起跪地的男人们尽数带走。
周老夫人尖叫着追上去扒住周老爷的胳膊,被士兵一脚踢开,她膝盖一软摔倒在地,颤抖的手还往前伸着,绝望地嚎哭起来。
“我的儿子,放开我的儿啊——”
后方家仆们骚动起来,有人哭天喊地,拼命撞倒了身边的人企图逃命。拉扯中军队有人开枪,女眷们慌乱地尖叫起来,人群混乱不堪。
不少人使尽全力冲出了包围,人们不知所措四散逃跑,被绊倒者无数。
那些士兵兴奋起来,疯狂对着那些奔跑的猎物扫射,一部分人嘿嘿笑着举枪冲入内院。
哭喊声枪声哀嚎声响成一片,宛如人间炼狱。
002挣脱了绳索,紧紧将白冕护在怀中,他顺着墙角阴影,朝无人的角落撤去。
他没注意到一个枪口正对着他。枪声砰砰响起,怀中青年猛然扑倒了他,血花四溅,肩头迅速渗出殷红。
002顺势带着青年就地一滚,敏捷地躲开几颗子弹,二人滚进了草丛。
他熟练地撕下衣角,扯开白冕的衣服,有条不紊地徒手取出了子弹,再将伤口包扎好。
002放下手,垂眸道:“抱歉。”
白冕干巴巴笑道:“没事的,不疼。”
有脚步声响起,002带着人火速撤离草丛。
他忽然眼神凛冽,转身一拳挥出,疾如闪电势如破竹,却一下穿透了那士兵的身体。
那士兵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说道:“哎哟,你小子挺有两下嘛。来来来,陪大爷过几招。”
002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拔出了枪。
枪声响彻天空。
那士兵将手从眼前移开,已空无人影。
他愤怒地大吼,端起枪追了上去。
浓浓的黑云咆哮着,翻滚着,遮挡了阳光。
怨魂不断地从院中飞出,在空中尖啸狂舞,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这周家大院。
哀嚎声与魂啸声混杂在一起,他们早已身在无间地狱。
无人注意到周家小少爷周望飞,小男孩就静静站在正院门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吱声。
他悲伤的眼中蓄满雾气,流下两行清浅的泪水。
他的身体和眉眼慢慢长开,额上的红痣发出耀眼的亮光,化为了一颗透亮晶体。
霎那间,古刹钟声回荡。
万物静止,青烟袅袅升起。
慈悲而悠远的佛香弥漫,香雾留恋地轻绕过每一个周家人的身边,像手一般轻抚在他们停滞的惊恐的脸上。
唯一能动的几人停下逃跑的步伐,震惊地望着天空的异象。
周家大少爷捋直了衣裳,恭恭敬敬地屈膝跪在地上,两手交按支撑于地面,然后缓缓叩首到底。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对着众鬼魂重重磕了九个响头。
他起身来到王将军身边,取出碧玉小鼎。
那魁梧男子仿若虚影,逐渐破灭。
周望飞抚摸着玉鼎的莲纹回忆着什么,他神情肃穆,轻声念道:“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玉鼎载情,神灵千古......玉种蓝田,受命于天。”
片刻后,轻轻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将玉鼎端端正正地放回木桌上,取出了小刀。
他的眼神愈发坚定,毅然决然地用力一划,割开自己的手腕,献祭鲜血汩汩流入玉鼎,又蘸血在鼎腹上写下一串铭文。
莲子遇血,迅速在血鼎中长出了一朵朵洁白的花苞。
纯白的莲花花瓣绽开,芬芳四溢,血滴不断飘出,化作红色的光点在周宅上空汇聚。
一根根晦涩的红色线条交织游走,勾勒出玄妙莫测的大道符文法阵,仅仅望上一眼,便会被卷入玄之又玄的飘渺幻象之中。
鲜血不断流淌。
青年初长成的身体却在逐渐消散。
2号不忍,想上前阻止他。
周望飞对他摇摇头,释然地笑了起来。
“生身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
他望向那漫天怨魂,缓言道:“周家遭此横祸,万般缘由因我而起。此生承蒙恩惠,如今以微薄之力相报,望飞无怨亦无悔。”
道法演化完成之时,玉鼎与符文齐鸣。
只听嗡地一声,天地震动,法则运转,生命的灵气充斥在这一方天地间,冲散了外界漫天的黑雾。
禁锢的诡异气息陡然消退。
幻影尽数破灭,众鬼魂们摇曳如风中残烛。
在道法的润养之下,他们渐渐散去了不甘的恨怨,褪去了死后残破的模样,恢复了生前的容貌。
周望飞再也无法维持人形,彻底消散开来,化作一团黯淡的光,落入玉鼎血水之中。
众鬼魂恢复了神智,茫然四顾,朝着几个人类遥遥一拜,而后大多迫不及待地纷纷离去,消逝在黎明晨曦之中。
似有几人的魂魄不在其间。
002似有所感,掏出了那副画卷,它正发着微光。
他看着那些还不愿离开,聚集在一起欢天喜地的娇美女眷们,出声道:“请问,有谁认识方婉宛吗?”
一位貌似天仙的女子惊讶回头,眼角还带着泪珠。
正是四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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