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车里几个人趴在车窗上费力地辨认突然出现的陵颂之:“好像是敬池大人那位前夫。”
“他不是死了吗?敬池大人给他扫了这么多年的墓。”
“死了?那大人这些年给谁扫墓?”
“你们不懂,”施莼对此很有话语权,前额的头发被血液和汗水浸湿成一络络地贴在漂亮的脸蛋上,捋着发尖,“前任呢,是个很微妙的存在。”
“你说他活着吧,你不乐意,他死了吧,你更不乐意。活着,觉得他没受点折磨,不解气,死了吧,又觉得他死得太容易。人啊——”
她吹了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尖,似笑非笑:“我们地府掌管这么凡人、神和妖的生死,偏偏管不了邪神,你说这位邪神到底死没死?”
息璐:“……”
四金:“……”
胡泱捂住了眼睛。三个神经病!
冰凉的鼻尖相抵,敬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陵颂之,似乎透过那层沉郁的虹膜,紧紧攫住深处的神经。
陵颂之和陵衡罗虽然长得一样,但其实一眼就能认出来。敬池有些分神想,陵颂之五官俊美深邃,但总透着股令人不适的阴邪,与陵衡罗是两个极差。
敬池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强行将他逼出来,让陵颂之怒火中烧。若是细品,还能品出些许酸意,但他眉宇间的阴毒和暴戾已经盖过了所有,倾身看着敬池,湿冷的呼吸打在敬池耳畔,冷笑着问:“你说,我猜得对吗,吾妻?”
敬池被迫抬起头,那朵佛莲在眼中绽放,看一眼就能勾魂摄魄。
但陵颂之似乎完全不受影响,轻轻拂去敬池肩上的恶灵,两指用力掐起敬池下颔,瓷白的皮肤很快红了一片。
陵颂之眉眼发狠,眼角寒戾:“说话!”
陵颂之就这么站在敬池面前死死地看着他,眼冒火光,似乎只要敬池点头承认,他就能掐死他。
驭鬼阵让敬池的生气大肆消耗,脸色迅速病态地苍白下来。
“其实不太对。”敬池眼神落在陵颂之脸上,很快就挪开,叹了口气,“只能一个吗?为什么我不能一起找?”
“可以。”陵颂之铁青着脸,压低喉音笑了几声,捏住敬池下颔的手用力到指骨泛白,气得不住点头重复着说,“可以。吾妻,可以,可以,你很会玩。”
凄厉的鬼哭和习习阴风戛然而止,空气中细微的水纹横扫而过,邪灵和恶鬼俱被腰斩,迅速被邪神分支出来的黑影吞噬!
——驭鬼阵竟在顷刻间就被陵颂之捏碎!
狂烈的杀意和阴气让越野车内的几个人狠狠打了个寒颤。
“要不,我们跑吧?”胡泱果断背叛敬池,“快跑!”
管他什么前夫前妻的,这邪神要是发起疯来,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保命要紧!!
滔天的红光渐渐暗淡下来,视野内暗了下来,敬池吃痛地微微眯起眼,抬眼跟前夫的寒戾的视线撞一块儿,眼底划过一丝暗光。
佛莲渐渐在他眸中消散,沉淀到瞳孔深处,生理盐水将他的眼眸浸得发亮,敬池唇色苍白,湿着眼睫,可怜巴巴、泫然若泣地说:“我疼。”
陵颂之知道敬池素来最会在他面前装可怜,沉着脸骂道:“你要不要脸?”
敬池握住了陵颂之的手腕,笑嘻嘻地凑过去吧唧一下他的唇角,湿润润的瞳仁翕着一两缕光,丝毫不见刚才逼迫陵颂之出来时的强势,拢着眉眼哀哀讨饶:“我错了。”
陵颂之唇角微沉,眼尾冷厉,“你又在耍什么诡计?”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敬池正气凌然,“我是这么不要脸的人吗?”
他还就是。陵颂之不为所动,冷冰冰地看着他。
“好歹夫妻几场,”敬池又凑过去亲了他几口,眉眼带笑,哄小孩似的,“呼噜呼噜毛。”
陵颂之一腔怒意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敬池乖巧地看着陵颂之。
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脚踩西瓜皮溜得飞快!
陵颂之被抛在原地,面无表情地侧过头,黑魆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敬池的后背,背后氤氲出的黑雾在疯狂地蠕动膨胀。
他低声说:“骗子。”
“我说过别逼我动手掐死你,敬池。”陵颂之喃喃重复,眼中如有惊涛骇浪翻涌,缓缓阖了下眼,风吹散了低柔阴冷的声音,“我不想看到你再死一次。但若你执意要死——”
最后几个字被风裹挟,模糊不清。
论起跑路来,没人比敬池更熟练。
——他借着风,转眼就滑到了千里之外。
周遭空气浮动,陵颂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凌冽呼啸的风声被撇在身后,敬池敏锐捕捉到尖利破空的声音,当机立断反身抽出袖中长弓,搭弓放箭的动作一气呵成!
弓箭箭头淬着冷光直逼陵颂之命门,陵颂之森冷的瞳仁倒映着箭头冷光,抬手一掌劈断箭矢!
敬池瞳孔一缩,呼吸微滞,收紧手指,长弓被捏散,转身加速欲跑!
“跑什么。”陵颂之的声音突然在耳际淡缈响起,敬池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人掐住脖子,“我问你,你跑什么?”
还不是怕你要了我的命?!敬池心说,冰凉的触感让他生生打了个寒颤,嘴角还没来得及牵出讨饶的弧度,视角徒然翻转,巨大的外力压迫他飞速下坠,轰的一声砸到地面,地面震荡飞尘漂浮,赫然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来!
“敬池,吾妻,吾问你跑什么?!”
“呃啊——”
剧痛瞬间由后背漫到四肢百骸,在扑鼻的灰尘中,敬池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过了大概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坑底才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咳声:“咳、咳咳……”
痛痛痛——
肉.体的剧痛几乎让敬池痛到痉挛,眼冒金花。身体好像已经被摔成四分五裂,每块骨头都生生砸碎,残败不堪的肺差点被挤压成齑粉,每次扯着嗓子狂咳都是钻心裂肺的折磨。
“跑什么?”陵颂之半跪在他上方,漆黑的眸被疯狂的猩红占据,竟然找不出一丝正常的迹象,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气息都因为浸入骨髓的浓浓恨意病态地抖了起来。深邃俊美的邪神脸部狰狞,恨意嘲弄道:“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爱我吗?啊?!”
敬池身体痉挛地蜷缩起来,被他死死掐住喉咙钉在坑底,瓷白的脸因为缺氧而飞快涨红,逼不得已张开嘴在漂浮的灰尘中艰难地呼吸,在一片恍惚中,略显痛苦地眯起了双眼,看着上方的陵颂之。
隔着雾蒙的视线,他看到陵颂之的嘴唇不断张合,耳边却充斥着尖锐的鸣叫。
听不清。
敬池心说,他听不见陵颂之的声音。只能看着陵颂之的那两片刻薄的唇上下开合,在剧烈的痛楚中揣测他的话语。
然而剧痛和缺氧已经攫夺了敬池大片心神,即便他费力聚神读陵颂之的唇语,能读出来的也只是零星半点的寥寥几字。
敬池攥紧手指,张开嘴拼命而狼狈地汲取空气,心说:“你哪儿是不介意!你他妈都要杀我了!”
“我不介意我的妻子偶尔猎奇,”陵颂之双目赤红,捏着身下人纤细脆弱的脖子手劲愈发狠,眼神是染血的狠厉,声音低而模糊,“但你的心不在我这儿,那我杀了你也无妨。”
死亡的威胁让敬池的后背迅速湿透,脸色迅速灰败下来,求生欲史无前例的强烈。敬池用力地闭了下眼。
他不能死,他还有事没做完。
就差一点。陵颂之这个王八蛋,真要掐死他了!
“你总会死。与其死在别人手里不如死在我手里。”陵颂之声线冷凝,饱含杀意,“我从尸山血海中爬回来,就是为了……”
手指终于卡进铁钳般的虎口,用力掰开,力大到指甲差点崩裂!
终于,夜间凌寒的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气管和肺部,敬池濒死般张开嘴急促而贪婪地大吸了几口气,用尽最后力气,狠狠踹向陵颂之的腹部,一脚将他踹得后退了几步!
耳边的轰鸣和眼前的眩晕几乎将他淹没,掌心已被掐出数不清的月牙,敬池摇摇晃晃爬了起来,喉间血气刺激得他几乎要吐出来,嘶哑着质问:“你从尸山血海爬回来就是为了亲手杀了我?!”
陵颂之神经质地歪着头,阴戾地、死死地盯着敬池的脸。
“那劳你费心了,前夫,我没几日可活。”敬池轻蔑地笑了声,眨掉眼中因缺氧而弥漫起来的水汽,差点被前夫掐断的喉管飞快变得绯红,“还要劳你发发慈悲,让我再苟活几日。”
在振聋发聩的天地震响之后,周遭陷入了短时间的极致的安静,敬池又喘又咳,眼角被逼出水色。
说出去可能不会有人信。敬池还有心思分神想,他向来无法无天,上天入地无人拘束,如今被人打成这样不算,还沦落到了要他人高抬贵手、依仗别人指缝中漏下的慈悲过活的地步。
“我知道我以前对不起你。”敬池眉眼终于露出几分耐不住的苦痛,两手撑着膝盖勉强站立,模糊的视线盯着不断颤抖的手臂,声音压得平静,“要不了你多久时间的,之后我随你怎么处置。”
的确用不了多久时间。在陵颂之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敬池求来的这段时间可能连微末都称不上。
没几日可活——
陵颂之被这句话骤然打得清醒了点,恨意与杀意迅疾敛去,抬起另一只手想去触碰敬池的脸,被敬池一巴掌甩开,脸上的笑容如初,却低低地、抗拒地说:“你少碰我。”
轻轻“啪!”的一声,天地都震动起来,仿若悲鸣。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敬池的听觉在慢慢恢复。
“别哭。”
陵颂之用力抓住他的手,猩红迅速从眸中褪去,看着他发红的眼尾,理智回笼后竟有几分无措:“我不杀你,你别哭。”
“哭?”敬池任他攥着自己的手指,偏了下头,轻声说:“我倒是想哭。但你不争气,陵颂之,你怎么还没死?你不死,那我怎么为你哭?”
“……”
陵颂之喉结迅速攒动了几下,低声又道:“听话。”
听觉恢复的同时,近乎撕裂的疼痛也重新汹涌地席卷回来。敬池忍耐地凝着眉,竟从陵颂之的神色中看出了……胆怯。
陵颂之不敢看他。
这就好笑了。
刚把他打了个半死的施暴者竟然不敢看他。敬池刚启唇,陵颂之便抬起两指轻轻触碰他的额心:“你太累了,小池。”
俊美的邪神冰冷的眼里重新充满怜惜地看着从他手下死里逃生的妻子,食指与额心接触之处腾升起黑色光晕,诱哄着说:“好好睡一觉吧,醒来……就都过去了。”
你——
敬池微微睁大眼,眼皮不甘却又无力地耷了下去,清癯的身形顷刻间便脱力地倒在了陵颂之怀里。
“真乖。”
陵颂之唇线诡谲地弯曲,亲了亲敬池的眉眼,将他打横抱起,修长挺拔的身形一步步融入黑暗中。
刚经过几场混战的战场终于复归平静,闻讯赶来的警察并没有发现什么,只看到一个巨大的坑。
——这是经历过怎样的冲击,才会让这个坑竟然深不见底。
.
越野刺啦一声停下来,一股烧焦的糊味从车底传上来。
睡了一路的况鹤噌地一下坐起来,惊慌失措道:“我妈呢?我梦到我妈被人打了!”
息璐撩了撩额发,问:“你妈是谁?”
况鹤下意识说:“敬池啊。”
四金:“我没记错的话敬池大人应该是男性。”
“自信点,敬池大人就是男性。”息璐思索片刻,“嗯……但有感而孕——这应该不止女神君,男神君应该也是可以的。”
况鹤脑子不够用,转头问胡泱:“他们什么意思?”
“真想知道?”胡泱挑了下眉,见况鹤肯定地点头,便勾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支过来,恶魔低语,“他们在说你没爸。”
况鹤:“……”
“??”
“谁说我爸?”况鹤无语,“我爸昨天还给我发短信了。”
胡泱:“你真以为给你发短信的是他啊?”
况鹤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施莼清理完身上的血迹,哗的一下拉开车门坐上来,说:“崔判让我们去雾林里看看。”她顿了一下,转向胡泱和况鹤,长指甲敲了敲方向盘,“我们送你们回去?”
胡泱明白她的意思。
敬池不在,就他们两个人,还有个是魂魄不稳的凡人。雾林里危机四伏,万一有个好歹,那恐怕无法跟敬池交差,所以想让他们赶紧滚蛋。
胡泱佯装看不懂施莼的意思:“豁!那不就巧了吗!我们正好也要去雾林,一起?”开玩笑,他从来没去过雾林,敬池那混账又不在,压根不知道怎么进去好吗!挂了怎么办?
“……”
胡泱二话不说给她戴高帽子:“你长得这么好看,心肠一定很好吧。”
施莼乐了:“你没听说过蛇蝎美人?”
“没有。”况鹤嘴甜死了,“我们只知道神仙姐姐!”
“哈哈哈哈……”施莼娇嗔地抛了个媚眼,坐上驾驶位,说,“看在你们嘴这么甜的份上带你们去,敬池大人也会去吗?”
“我们这次来哑县,就是为了雾林。”胡泱半真半假地说,“那混账会来。”
雾林的禁制也是上面的那些神明布下的,这次邪灵暴动,恐怕没这么简单。
胡泱了解敬池,他不会不去看看。
咔哒一声,施莼点了一支烟,偏头看了眼胡泱,吐出几缕白烟,问:“你跟那瘟神怎么认识的?”
“瘟神?”胡泱反应了两秒,才知道她在说谁,苦思冥想地想了会儿,才痛苦地说,“我都忘了。”
施莼不信。
胡泱转移话题:“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们。敬池他到底有几个前夫?”
这句话一出,几个人就八卦地凑到一堆去了。
胡泱伸出两根手指:“我见到了俩。一个叫陵颂之,另一个头上长角。”
“我知道我知道!”息璐激动地豁了一声,“我听说过,另一个好像叫陵衡罗!”
“我觉得有三个!”况鹤举手插进来,“还有我爸。”
这种情况怎么可以孤立他爸呢?况鹤不允许。
施莼把烟掐了,顺势问:“你爸是谁?”
况鹤嘿嘿一笑:“况且愈。”
“况且愈?”施莼没听说过这号人物,“这瘟神不仅滥情,眼光还不增反降,笑不活了。”
况鹤:“……”
况鹤:“???”
不是,这人怎么说话的?况鹤不乐意了,看向胡泱,认真发问:“叔,我能揍她吗?”
“可以。”胡泱原本皱着眉,闻言诧异道,“只要你能打得过她。”
况鹤掂了掂自己的斤两:“那算了。”
“他爸爸况且愈,”胡泱压着况鹤的肩,眼睛都快笑没了,“是我和敬池的故友。”
“……”
况鹤觉得他叔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气氛有些冷下去了,息璐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呀,敬池大人的故友一定是神武非凡……”
阴律司的人拍马屁倒还一溜一溜的,胡泱还没说话,况鹤将手机递到他面前。胡泱:“?”
屏幕停留在短信界面,是个陌生号码,发来一串数字,还附带一句:【找到他。】
胡泱盯着这个号码看了半分钟,越看越眼熟。
这不敬池吗?
.
敬池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至少在三个小时前,他还被陵颂之掐着脖子,扬言要掐死他。
敬池下巴压在枕头上,发丝汗淋淋地贴着脸,推着陵颂之,疲乏地闭着眼喘出一口热气:“不做了。”
“暴力和性是共存的。”陵颂之严丝合缝贴上来,亲吻他的唇瓣,“这是你亲手教我的。”
敬池被他握着后脑勺,嘴唇被吸得红艳艳的,后背丝丝密密的痛冲散了所有感觉,蹙起了眉,说:“你怎么还冤枉人?”
“你忘了?”陵颂之凉丝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夹带着怖人的躁郁,几乎成了逼问,“你救了我,此后我的一切全经由你的手,在我成年之后,爬上了我的床。这些你都忘了?”
“……”相比起陵颂之的急躁,敬池慢吞吞地歪了歪头,反手就打算将这口黑锅推回去,“我觉得你说得不对。”
这黑锅扣上了可不得了。
“当初的事是你情我愿,怎么现在到你嘴里就成了我逼迫你了呢?”敬池眉眼讥讽,“搁这儿摆什么受害者姿态?”
“摆姿态?”陵颂之眼含讥诮,苍青指骨掐住了敬池下颔,“你再说一遍?”
敬池耐性逐渐消失,两指并拢按着陵颂之的手腕,笑得纯良:“差不多就行了,前夫。一次两次是情趣,我陪你玩。再装下去就烦了。”
冰凉苍白的手指压了上来,陵颂之垂着眼皮,居高临下地盯着敬池,神色隐在一团阴影中,看不分明。
敬池被他看了会,错开视线,说:“胡泱他们去雾林不安全。”
“与我无关。”陵颂之冷淡道,“你还以为我还会让你走?”
“怕我跑啊?”敬池视线转回来,“不跑了,没意思。”
陵颂之表情刚见松缓的迹象,就又听他漫不经心道:“万一我跑了你迁怒陵衡罗和况且愈,我得不偿失啊前夫,你说对吧?”
“三个人总比一个人要爽吧,前、夫?”
“……”
敬池笑:“你说句话啊前夫。”
“看来我还是太心软。”
陵颂之手臂用力箍住了敬池的腰,微凉的手掌摩擦着温热的颈侧,薄薄的皮肉下血液在他手下欢快地流淌。
喉结上贴上根两指宽的东西,咔哒一声,扣上了。敬池挣开陵颂之去找镜子,抬手摸到了喉结上温凉的东西。
——是一根漂亮的银制项圈。
敬池眼中情绪一沉。他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没开玩笑,吾妻。”陵颂之终于浅浅地勾起一抹弧度,大发慈悲地拍了下他的腰肢:“走吧。”
“我没想到你竟然喜欢玩这种。”敬池表情古怪,用手指勾了勾它,“主人?”
这两个字被敬池含在舌尖递出来,亲昵又勾人,漂亮的眸子看着他,映着陵颂之的倒影,漾出几分涟漪。
束着项圈的脖颈白皙修长,让陵颂之心头突然起了火。
.
胡泱一行人在镇上找了家酒店,停好车,吃了点东西才出发去雾林。路上联系了敬池发过来的号码,这人很快就来了。
来人是一个看上去柔弱不堪的男人,脸蛋瓷白漂亮,黑发微长,鬓发柔软地贴着耳际,盖住了双耳,灰白瞳仁,一身白丝绸缎裁成的衣裳,一眼看去宛若脱离凡尘。
胡泱站在他后面看了这人好一会儿,才主动开口说:“你是……”
对方转过来,吓得胡泱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说:瞎子啊?
结果下一秒就听他淡淡开口:“吴厘。”
“敬池让我来带你们过去。”他声线和外形一样清清冷冷,话不多,抬脚就走,“走吧。”
胡泱:“……噢。”
一行人分成两拨跟在吴厘身后。
阴律司三个人走在最后,况鹤跟着胡泱。胡泱是个闲不住的,没话找话问吴厘:“你是本地人?”
“我不是本地人。”吴厘习惯性耷拉着的眼皮微微睁开了些,让这张漂亮冷漠的脸看上去认真了不少,“敬池让我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在附近而已。”
胡泱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讲,只好安安静静跟着他。
“不过说起来,敬池老师做的弹窗广告,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色情网站。”吴厘微微一笑,“没想到是真的。”
胡泱:“……”
胡泱:“?”
胡泱:“???”
雾林离这里并不远,过了小半个小时,他们到了一座石桥边,河对岸树林茂密,笼罩着幽缈的薄雾。从桥上过去,那边就是他们要找的雾林。
外缘的雾很稀薄,能看清里面几十米;再往里面看去就已经有些勉强,目光所及之处雾渐渐变得浓重。
“封印大概在雾林中心。”四金率先走向雾林,“我们先进去。”
“进去?”敬池磁软的嗓音凭空出现,“不等等我?”
几人欣喜地朝声音来源看过去,敬池款款向他们走过来。
“你前夫呢?这么快就解决了?”胡泱的嘴跟机关枪似地突突突,注意到他脖子上抢眼的项圈,“你脖子上又是什么?”
“没什么。”敬池含糊其辞,反客为主:“你话怎么这么多?”
胡泱靠了一声:“我话多,你第一天知道啊?”
敬池错开他,跟吴厘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走进了浓雾中,沁凉的声音破开浓雾传来:“别耽搁时间,再晚些就麻烦了。”
“这混账怎么奇奇怪怪的?”胡泱喃喃自语,总觉得敬池脖子上的那个玩意有点眼熟,跟着进了浓雾,冥思苦想了好久,才福至灵心。
那个东西不就是之前敬池亲手给那只猫妖戴上的项圈吗?!这玩意就相当于现代技术研发的定位系统,戴上它,无论躲哪儿都能找到。
我操——
胡泱不得不服,还是这夫妻俩会玩。
他讪讪快走了几步,跟上敬池,结果又看到他膝盖上的那两条缝儿露出来不正常的红,眼睛都差点蹦出来了。
你妈,会玩。
“胡泱。”敬池平静道,“你眼睛不要了?”
胡泱:“……”凶死了。
临进去前,况鹤看到不起眼的地方立着一个石碑,发现上面用小篆写着一句话,不禁眯起眼仔细辨认,才看清上面写着——
“入此地者应当摒弃所有欲.望。”
光是看着这句话就让况鹤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拔腿跟上敬池,也就没看到后面还有一串小字。
——“若是进入此处,你将无法原路返回。”
大概是很少有人进来的缘故,雾林里草木很深,越往深处走,可见度越低,眼前被乳白的浓雾遮挡,视网膜上印着的是白茫茫的一片。
况鹤寸步不离地跟在敬池身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偶尔还踢到长在地面粗硬的树干。同伴的谈话声似有若无地传来,好像离他有些远。
“况鹤。”敬池的声音从侧方传来,被浓雾蒙着,闷闷地提醒他,“看着点,别跟错人。”
这句话让况鹤后背发凉,起了一身鸡皮,悚然道:“知道了。”
刚说完,就听他脚下“哗啦”一声,似乎一脚踢散了什么。况鹤心里有些害怕,小声地问:“这是什么?”
胡泱的声音有些失真,听起来半真半假的:“大概是死人的骸骨。”
况鹤咽了咽口水,怂了。
其他人听了笑了几声。
过了一会儿,息璐的声音含着浓浓的不安,担忧道:“这里的雾好像在吸收我的灵力。”
踩在枯草上的沙沙声突然停了下来,周遭安静得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敬池说:“这里的雾可以让人产生幻觉。”
敬池的话宛如一剂安定剂,况鹤松了口气,听见周遭此起彼伏的“哦”响起,愣住了。
他们一共才……七个人吧?
况鹤正觉得奇怪,耳畔突然响起嬉笑的声音,接着就感觉手里被人塞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是几张纸钱。
“……妈,”况鹤抖着手,瑟瑟唤道,“我好像又、又撞鬼了。”
“雾里有东西。”敬池说,“小心点,别乱跑。”
况鹤听话地点了点头,很快意识到敬池看不到,出声答应了声。
敬池淡淡收回视线。
流言不是空穴来风,死在这里面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这里原本就阴邪,实在是个养鬼的好地方,多的是地缚魂,出不去自然要找个活人的身体挤进去取而代之。
这浓雾诡谲万分,陵颂之不在,以至于这些怨鬼敢毫无顾忌地在他们身边穿梭,就连阴律司这三个人都无法镇住他们。
敬池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废物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在场最容易招鬼的人就是况鹤,到时候跟他们出去的到底还是不是况鹤这个人还有待商榷。
浓雾中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左边的白雾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形,况鹤下意识看过去,但隔着浓雾实在是看不到什么,于是收回眼,视线却猝然撞上一张乌青发肿的脸。
“别说话,往前走。”敬池令人心安的声音适时传来,况鹤心惊胆战地装出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直接穿过面前的鬼魂。
穿过的瞬间阴凉的触感让况鹤脸都冻僵了,比穿过冰水混合物还要刺骨,眼球瞬间被刺激出眼泪,走了好一段距离之后才敢慢慢地松气。
哪料后面那只鬼的头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问:“你看得见我?”
况鹤死死地咬着下唇,三步并作两步抓瞎,凭着感觉追上前方的人,颤抖着指尖抓住这个人的手臂:“妈。”
入手一片冰凉。
况鹤难以置信瞪大眼,顺着手臂朝上看去,看见刚才那张乌青发黑的鬼脸,冲他诡谲地咧着嘴,尖叫着说:“你果然看得见我!”
吓得况鹤心脏骤停了几秒。
“啊啊啊啊啊啊啊——”
敬池脚步蓦地一顿。
“况鹤!”
胡泱猛地转头,甩出一道追踪符。发着黄光的追踪符“咻——!”的一下破开浓雾飞出去,几个人见势不妙,赶紧跟在它后面狂追!
况鹤魂都已经被扯了出来,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着鬼努力钻进他的身体,看到敬池就想扑过来:“妈啊啊啊啊——”
“哭什么丧。”敬池将他从身上撕下来,眉心出现几道深深的竖痕,浮现出明显的烦躁,“啪!”的一掌把鸠占鹊巢的恶鬼扇出来,一把将况鹤的魂塞进他的肉.体,厉声说:“死不了!”
恶鬼被扇得眼冒金花,差点魂飞魄散,被赶过来的胡泱一把塞进了魂瓶。
胡泱屈指弹瓶身:“敢当着我们的面抢我们鹤宝宝的身体,真行啊。”
魂瓶中布满了超度和净化的封印,瓶身被弹了一下,立即响起阵阵钟鸣,将恶鬼震得头晕眼花。
“这里离封印很近,大人。”四金观察了四周,脸色有些沉郁,对敬池说,“我没感受到封印的气息。”
施莼和息璐附和了一声,视线或隐晦或明晃晃地落在敬池身上。
敬池却仅仅只是侧着头,风自林中穿啸而过,浓雾涌起,掀起宽松衣摆,灌满衣服,身肢线条在腰部利落收拢,神色莫名。
他说:“雾要散了。”
他声音中压着深意。
“什么?”
敬池的话才落下,林雾果然开始变得稀薄,不到十分钟,便彻底散了,露出雾林原本的模样。眼前没有遮挡物后,他们的心反而提得更高。
这里常年被雾笼罩,植物野蛮生长。树根虬结粗壮地长在地面,几乎盘成一个有一个坑洞。而在这些坑洞中,几乎每隔一段距离,里面就躺着一具腐烂程度不一的骸骨。
都是进来后遇害的死者。
死去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普通人。他们遇到了什么?这一想法同时从众人的心底升起,让他们不禁头皮发麻。
干枯树枝被踩碎细碎的咔嚓声响起,胡泱下意识侧头看去。这一眼让他眼睛都看直了。
“……”
其余人也纷纷看过去,不禁倒抽一口气,诡异地回头看眼敬池,再看向突然出现的人,气氛一度十分诡谲。
“嘶——”
“太像了。”
“这是……这就是本人吧?”
敬池顺着看了过去,不太彰显地眯起了双眼,舔了下干燥的唇瓣。
他们的右前方乍然出现一个人,身穿银白华服,披着同色大氅,袖摆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面孔绮丽得仿若山间精怪,向他们款款走来,连身上的流苏都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而这张脸,和他们身边的这位大人,一模一样。
挨个啵一个!啾啾~
V章2分评都发红包~【17号那天一起发~】
[注]原句是《神曲》的“入此地者应抛弃一切希望。”
下一更在17号晚上十一点,三更合为一章更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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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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