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喝难喝，我要喝清晨太阳升起第一杯的露水！”晶莹剔透的琼玉掩月茶具被丢出窗外。
“难吃难吃，我要吃秋天桃园成熟的第一批甜果！”珍贵难寻的冰魄仙女果砸中御剑弟子的脑门。
“毯子太粗糙了，我要千年云梦蚕丝编成的布料！”价值千万的马车上一片狼藉。
“你们到底行不行啊。”明溪竹指指点点。
孟克声脑门突突跳，“烦死了，毛病怎么这么多。谁把她带上来的。”
郭行愿静静看着孟克声。
孟克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赶紧想办法把她嘴堵上！”
明溪竹的声音慢悠悠传出来，“哎呀哎呀，我晕车，你们开慢一点，不然我就想不起来我那死成灰的旧相好了。”
“闭嘴！”孟克声气得一把扯掉门帘，指着明溪竹吼道。
明溪竹哽咽两声，“是你们非要带上我，你们害我受伤，不给我吃喝，还凶我。”
“你腿已经好了！”孟克声大吼道。
明溪竹知道念安派财大气粗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讹了郭行愿好几颗价值千金的治疗丹药。要不说念安派财大气粗呢，小弟子都这么有钱。
她的断腿已经可以正常行走，跟往常无异。
但她凭什么要走路呢。
明溪竹眉头轻轻蹙起，两根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哎呀哎呀，你太大声了。我头疼，我要到地面上呼吸新鲜空气，我要下车！”
孟克声真是被她的幼稚言辞气笑了。这女人也不看看自己的处境，就敢提这样那样的要求。
他让出一条道来，说：“行啊，你自己跳下去，待会魂自己飞上来。我们可不等你。”
郭行愿默默端着新鲜露水、美味甜果、蚕丝毯子，默默放下，默默退出。
“还是小郭好。”明溪竹斜眼瞅着孟克声。
孟克声正在气头上，他被郭行愿拉了出去。
“这女人脑子肯定有病！”孟克声不悦道。
“师兄忍忍，你看这个。”郭行愿指着下方的城池。
他们已经远离九泉谷，往绛泪池所在位置前进。那绛泪池怨念深重，越向池子靠近，人烟就越稀少，而在此地突兀出现了一座颇有规模的城池。
郭行愿发觉不对劲，降低了飞车高度。这片城池从上方看，竟然与屠灵阵符文有五成相像。
孟克声拿出明溪竹绘制的图案。
他们本以为，是明溪竹笔力有限，所以线条简单了些，可若眯起眼睛，此图案与下方城池竟然是如出一辙！
幸好此地灵气匮乏，若此屠灵阵生效，方圆百里将是一片死寂。
明溪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跟在两人后面也瞅了一眼，“哎？这不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吗，赶紧落地！我要下车！”
孟克声一把把明溪竹揪起来，说：“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明溪竹突然仰头深吸一口气，“啊，我感受到了，我前夫就在这里！”
“你少骗我们，我们还有很多真心话。”孟克声威胁道。
明溪竹两脚悬空，在这万丈高空有点发怵，认怂道：“好好好，我认输。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前夫就在这里。因为我感受到了一股无名的火气，催我快去杀人。”
郭行愿看看明溪竹，看看孟克声。算了，算了。
马车下降高度，落在地上瞬间，车队就变成了普通车队。
明溪竹拍拍袖子抻抻腿，“好了，既然你们已经到了地方，那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麻烦请问一下，九泉谷在哪个方向。”
孟克声结实的手臂横在她脖子前，说：“不准走。若是剑尊不在这里，我不介意把你长好的腿再折断一次。”
“你太过分了！简直不是人！”明溪竹气呼呼朝大路一边走。刚走两步又掉头走回来。
“累了，给个坐骑。”明溪竹伸手。
车队过于显眼，他们留了一部分在城外，孟克声带人轻装进城。
车队的马匹都是门派饲养的灵马，可以调整形态。郭行愿怕明溪竹受伤，给明溪竹牵了一头小马驹。
明溪竹浑身难受，“不要不要，太幼稚了，我要最帅的，最大的那个！”
郭行愿没办法，小马驹嘭的一声变成最高大雄壮的一头。
“哇，小郭你最好了！”明溪竹对郭行愿连连称赞。
明溪竹从小和妖物一起长大，骑马之术不在话下。她坐在大马上耀武扬威。
孟克声在不远处看着，他黑着脸，一副牙缝里有菜的不爽感。
明溪竹得意骑着马转了两圈，越走越快，与大部队越来越远。她脚踝猛地一踢，灵马如箭一般冲出去！
“哈哈，老娘不陪你们玩啦！”明溪竹高喊。
孟克声冷着脸，掏出了哨子。
灵马安稳驮着明溪竹走回来。明溪竹被剥夺了骑大马的权利，只能缩着腿骑在小马驹上。
“我恨。”明溪竹咬牙切齿。
“你说什么？”孟克声烦躁地问。
“我说。”明溪竹一字一顿，“我要投诉你们。”
郭行愿赶紧把孟克声的嘴捂住了，对明溪竹礼貌点头，“是他的荣幸。”
城门上没有名字，郭行愿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没有发现这座城的署名。
妖岭没有门派，这里的人类在妖族的庇护下生活，只要认可某妖王的统治，就可以享受福泽。一般城池的名字会带上这位妖王的名字，以圈画领地。
在妖岭生活，人均墙头草。领地纷争不断，刚换上这位妖王的牌子，过了一刻钟，又换上另一位妖王的牌子。妖族对人类的评价普遍不高，但又很喜欢人类。
这座城没有名字，就意味着，这是一座被抛弃的城。
但有时候，被抛弃，不意味着荒凉。
城里的居民生活简朴，街道干干净净。孟克声施法盖住了服饰上的门派符徽，但布料精致，与这里的格格不入。城民看到他们进来，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已经习以为常。
不同的是，街边的乞丐叫唤更大声了，卖艺的看到他们就耍起杂技，卖惨的一声高过一声，好像已经盯上了自己的目标客户。
孟克声没有闲心停下来聆听虚构的悲惨故事，他们一进城就看到了城中心那最大的半成品建筑。
圆形边缘以水浪纹形成结扣，悠长的线条自中间发射，环环缠绕，上下左右各有震慑符文，包围中间的最大的符文。
远远望去，和明溪竹绘制的图案一模一样。
“师兄。”郭行愿从城民家搜出一些护身符，上面都带有这个图案。
郭行愿：“这座城以屠灵阵为信仰。”
念安派常会在过节时给百姓发放护身符，保佑平安顺遂。一些人会临摹这些符箓，或者在家摆放门派长老的画像用来祈福。
拿屠灵阵祈福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但是，如果所有人人都绘制屠灵阵辟邪，甚至画在自己的床头上，那他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线索岂不是没有任何用处。
孟克声逮住明溪竹，“你早知道这里绘制屠灵纹已成风气，故意带我们来！”
“你就是有病！”明溪竹乱踹。
“师兄。”郭行愿提醒孟克声。
真心话不可能有假，明夫人本来没打算告诉他们，是他们用真心话强行让她吐露。他们的做法已经不合情理，再这样责怪明夫人，未免也太禽兽了些。
明溪竹对着孟克声一通撒气，热了身，心里头终于舒服些。她从进门就觉得这地方阴嗖嗖的，哪哪都冒阴气。
一行人慢慢接近中心，被一道大栅栏门挡下了。门上终于挂了一个有字的牌子。
屠灵厂。
“哇，好凶的名字。这个厂子不会是黑厂吧。”明溪竹不禁打了个哆嗦。
郭行愿嘴角抽了抽，“是的，这是一个……奴隶厂。”
隔着栅栏门，里面来来往往赤脚镣铐。
他们穿着单薄的粗布，干瘪的、瘦弱的身躯，扛起那沉重的建材。他们像是已经忘记了咀嚼的感受，泔水一样的伙食拼命往胃里灌。
他们不能停歇，带着倒刺的长鞭随时都有可能打破他们的后背，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若是监工有兴致，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能终止一个挣扎的性命。
与这群奴隶相隔不远，后面有一座简易的小楼，楼上的栏杆依靠着几个五颜六色的小人。
分不清性别，只能看出他们在笑。耳边若有若无的笑声，郭行愿觉得比那绛泪池的哭声还要可怕。
“好多人啊。”明溪竹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入了神，好像要从这群人里面找到她的前夫。
孟克声的目光犹如刀尖一般，狠狠割向明溪竹，说：“收起你低贱的眼睛。剑尊就算是重生，也不可能是奴隶。”
“为什么不能是。他们都是人啊。”明溪竹天真地说。
郭行愿已经和里面的人打了招呼，大门敞开。明溪竹的声音不小，几个奴隶闻声抬起了头。
他们盯着坐在小马驹上的明溪竹，精美的鞋子干干净净，不染一丝烟尘。小马驹被一群男子包围，将她严丝合缝保护起来。那是保护圈，也是他们不可逾越的鸿沟。
“不要放弃啊，你的余生光明灿烂……”明溪竹还在自顾自地说。她的眼神不住地往人群中游走，好像在跟一个人对话。
孟克声不耐烦，“行了，他们都知道你是大圣母了，闭上你的嘴。”
这里人数众多，寻找起来太费时费力，他们现在要去找这里的厂主，把最近出现在这里的人都筛选出来。
剑尊的重生不会侵占他人身体，是凭空出现的。像一颗散落的种子突然长大成形，这种情况往往能引起周围人注意。加上失忆的特点，找起来会容易很多。
前提是，剑尊不乱跑……
明溪竹突然惊呼一声，足蹬马背，迅速跳出弟子的包围圈。
孟克声挺身要抓她的脚踝。她像一只泥鳅从他的手心溜走，一道闪影晃了他一眼。
明溪竹干净的鞋子稳稳落在地上，溅起的泥泞打在她飘逸的裙摆上。
明溪竹心疼皱了皱眉，她顾不上那么多，提着裙子向前跑，纵身跳进污水渠——
这条污水渠足有两个人臂展宽，底下存着过腰的积水，建筑废水、生活用水、死掉的奴隶尸体，都在这条污水渠中。
水渠很深，若是半夜出来解手，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推下去摔死。水渠边有一条窄窄的台阶，被抛弃的、快要病死的奴隶就坐在这里等待死亡。
药品是非常昂贵的，这是奴隶们的共识。就连小楼上花枝招展的花奴，也只能祈祷自己的病症能被发现得再晚一些。
明溪竹落在了小台阶上，旁边坐了八个的人，三个已经硬了。疾病已经夺走了他们的注意力，即便救世主降临，他们也没有力气抓住。
明溪竹嫌弃捏了捏鼻子，这地方实在是有些为难她。
她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掐起了中间那个奴隶的脸，说：“想活想死。”
奴隶缓缓睁开了眼。
干净的眼白，明镜似的眼珠，没有病态的浑浊，却透露出一种对生命的淡然。
奴隶的嘴唇微微颤动，想要发出声音，却只能是无声的挣扎。他的眼神平静如死水，好像已经做出了答案。
“哦，想活是吧。”明溪竹拿短刀刮去他脸颊上的泥泞。
这个奴隶的脸极度苍白，青色的血管干瘪着。他的嘴唇毫无血色，浓密的睫毛掩盖他的眼珠。
明溪竹微微怔了一下。
脸，不一样。
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旁边的病奴生出最后力气，不肯放过这天降的女子，沙哑的嗓子喊着：
“救救我！”
“神仙，救救我！”
“我也想活！”
小台阶不允许这么大的动作，病奴脚底落空，掉下去，拉着明溪竹坠落！
天空忽然暗下去，数十道切口整齐的粗木朝明溪竹砸下来！
粗木准确无比将那几个哀求的病奴夯在坑底，明溪竹侧身躲开，短刀扎在粗木上攀住，堪堪稳住身形。
明溪竹抬头，与上方冷眼的孟克声对视。
后来回忆——
明溪竹：屠灵厂那次，咱俩第一次见面就那么暴力吗。
殷无得点头：嗯。
明溪竹：嗯？
殷无得摇头摇头：嗯……
宝，我坐了一夜也没见你收藏我的文，我想不是你不够爱我，只是这夜不够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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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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