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鸦雀无声,沈又鸣见人已到齐:“那文大人,今日就由本副统领审讯此案了?”
文卿远放下茶盏,抬手行礼:“沈副统领,有劳了。”
“本官乃龙武军副统领沈又鸣,奉太子之命审理大理寺郎中文卿远遇刺一案。本官秉持公正无私之心,依照大成律法,对涉案之人进行审问。”
“罗永政,呵,还是应该称呼你李行止。对吧?”
李行止颤颤巍巍抬.起头看了一眼堂上又迅速低下头:“回大人,李行止正是小人名讳。”
“大理寺郎中文卿远文大人两次遇袭之事,是否与你相关?”
李行止看着地砖许久才抬头答复:“小人……不知。”
沈又鸣似乎早已料到李行止会如此回答,丝毫不在意,冲差役招了招手,大堂外又被差役们带进几位小厮,依次跪在李行止身旁。
李行止侧头瞄了一眼又收回视线,虽然还是一言不发,但魏洵分明看见他抖得更厉害了。
“既然李行止不记得,那你们几位来说吧。”
跪着的众人互相左右看了几眼,其中一人突然往前跪了两步,磕了好几个响头:“大人,小的们也只是听从李公子吩咐,并不知道他要做何事啊!”
“你细细讲来。”
“当时,当时李公子给了一张信笺,命我们每人按照纸上的地址去提货。”
依照大成律法,民间铁匠艺人由官署登记在册后,虽可自行生产部分武器,但销售购买之流程需遵守严格的管控。唯朝廷诸司、兵马之所,及其诏令特许众镖局可购买,绝无可能售卖给庶民匹夫。
当日沈又鸣查到箭矢来源时,各位手工匠人近日出售记录均按规定登记在册,查证后确为兵部及各军队所购。
牵扯到了兵部及军队,魏淳便让沈又鸣暂停了此条线索的追查,以免打草惊蛇或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如何购得箭矢一直是众人未解的谜题。
“你们可还记得自己去购买的地点及当时提供之人的相貌?”
“记得!记得!”众位小厮纷纷点头,一股脑的将每人去的地址和会面之人的相貌描述了一番。
主薄将这一页口供呈给沈又鸣。
龙武军有巡视皇城及内城之职,沈又鸣对各街巷颇为熟悉,他大致扫了一眼,都是些私宅的地址。
看到一行地址时,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魏洵立马起身走到案几边:“有何不妥?”
沈又鸣将口供朝着魏洵方向挪了一点,指尖点点其中一个地址,侧耳小声道:“此为兵部员外郎华宇的别馆。”
魏洵微微挑眉,又立即恢复平静,眨眼表示明白了。
他冲凌鹤招招手,小声耳语道:“你派些人去这些地址挨着确认一番是何人宅邸,之后守在门外即可。切不可被府里之人所发现了。”
凌鹤领了命快步出了大堂。
魏洵看向堂内众人,不经意间与李行止偷看他的眼神对上了。上位者冷冷哼笑一声,李行止瞬间埋下了头。
“那你们交易过程如何,细细讲来。”
“小的们从李公子处领了一锭银子,便分头去各自对应地址处。按照李公子交代的只说是武府来人,将银子交给了开门的小厮。
不多时便有人从里屋搬出箱子送到马车上,主家的东西小的们也不敢私自打开查看,并不知道其中竟然是箭矢啊!大人,若知道是箭矢,就算给小的们多少个胆子,小的们也不敢啊!”
堂上三人对视一眼,目光交汇之际,心中所想不言而明。
小厮们都交代的差不多了被差役们带了下去。
审讯堂内只留李行止一人跪在原地,许是感受到了众人的眼神,他的头埋得更低了,人几乎佝偻成了一团。
沈又鸣沉默许久突然一掌拍向案几,习武之人掌力之大,这一声来得突然,连魏洵都微微震了一下。
李行止更是吓得发出了哀嚎。
“大人……大人饶命。”
虽然哭丧着求饶,李行止还是未吐露更多。
沈又鸣摇摇头,轻敲桌子示意李行止抬头,他举起一物,扔到了李行止跟前:“可认得此物?”
李行止没敢去捡,只是震惊地死盯着确认,地上之物正是碾碎成粉末前的阿芙容。
“此物可使人如入仙境,飘飘.欲仙,忘却凡尘痛苦。名为阿芙容,李行止,我可有说错?”
不等李行知否认,沈又鸣接着补充:“只是你可知此物有剧毒,致服用者成瘾,多次使用面上看着精神焕发,实则内里虚空,只会加快凋落。实为饮鸩止渴之举,贻害无穷。”
李行止惊恐得瞪大了双眼,继而又疯狂摇头,甚至欲起身辩驳,被差役又按了下去,他嘴里仍在嘶吼:“你骗我!不会的!”
魏洵微微摇头,冲堂外示意,景禾走进屋内,冲众位作揖行礼:“本人乃妙林医馆医师,此药名为阿芙容,乃乌户族秘药,为罂粟之果实。
服少许阿芙蓉,即可缓失眠心悸,夜不能寐之症。亦可借由此物,令人心神安宁,梦乡甜美。然而,久用恐致沉迷。
逾量服用,会致险象环生,一曰抑息,二曰意识不清,三曰脉象紊乱,四曰肠胃滞塞,五曰药瘾缠身,六曰脏腑受损,性命堪忧。
倘若有耆耋之岁,体已衰朽者,误用阿芙蓉,乍观神采奕奕,面色红润,似生机勃发。实则不然,此乃回光返照之征。
阿芙蓉之毒,乘虚而入,体内元气殆尽犹如秋后残烛,瞬息即灭。是以我朝严禁此药于大成通行。”
景禾说罢就走到李行止跟前握住他的手腕把脉,李行止还想挣.扎被两旁的差役们死死按住。
片刻后,景禾略带怜悯的看他一眼:“李公子,是否在接触阿芙容之后,时常觉得心神不宁,体弱气虚,但只要每每服用过阿芙蓉后便会精神异常充沛,接连工作数日也不觉累,且体温高于常人?”
李行止没回答,眼神有些躲闪。
景禾叹息着摇摇头,转身冲众人行礼说道:“此人脉象极细极快,因阿芙容会损害身体正气,耗伤阴液。阴虚则生内热,热邪鼓动血脉,使得脉象细数。此乃阿芙容之毒,不过李公子还未有性命之忧。”
李行止听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他嘴里连声喊着不可能不可能,声音却是越来越低。
大堂内安静了良久,众人都未促催。李行止不是愚笨之人,这稍加点拨,他定能自行想通一切事由的来龙去脉。
许久,他终于是哽咽着开了口。
昔日,李行止家父乃工部主事,多年前李父因工作疏忽遭黜革职,自此以后便心灰意冷,一振不起,最后竟是郁郁寡欢而去世。
自此,李行止家道中落,也无力负担私塾费用。他带着母亲移居华都郊野,母亲在家中接一些女红洗衣等活路补贴家用。而李行止则因读过一些书,字迹尚可,在一富绅府中担任书.记官一职,两人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只是李行止自小就有青云之志,因生活所迫无法继续钻研学业参加科举,此事成了李行止心中的一个结。
日积月累,他怨恨起了自己父亲,也怨恨起了庙堂高远。
四年前,李行止在富绅府中因缘际会结识了一远道而来的贵客,此人自称姓武名玧,前来华都经营家族布匹生意。
李行止郁郁寡欢而不得志竟被此人察觉,毕竟心中压抑多时,李行止将心中苦恼一顷而尽。
武玧对他的遭遇颇为感慨,句句宽慰之语说到了李行止的心里,两人三杯两盏下肚已是以兄弟相称。
自此之后两人便结为异姓兄弟,常有往来。
时日久了武玧便劝说李行止如此才情非凡,富商府中书.记官一职实在委屈,不如辞了豪绅,来自己麾下管事一展身手,自己在华都做生意也需天时地利人和。
而且允诺这工作也清闲,得闲时刻李行止便可钻研学问。
武玧言语恳切,李行止也兴然应允,一则感念知己想托;二则武玧允诺的月俸确实远远高于市价。
武玧的布匹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不到一年便在华都内购置了宅院,武玧也盛情邀李行止及其母亲搬进宅内同住。
起初李行止还百般婉拒,武玧便特地在武府背面的街道买下一个小院让母子两居住,小院与武府看似背离实则内里相联,武玧美其名曰让李行止帮他照看宅子,还鼓励他继续读书参加科举,且费用由武玧一力承担。
如此一来二去,李行止感念武玧对他母子二人的慷慨用心,对于武玧的事事差遣尽责尽心,以报答恩泽深厚。
虽然偶尔李行止也对武玧嘱托他处理之事有些疑虑,毕竟与其在华都的布匹生意并无相关。武玧常常密会之人,瞧着也不像是商贾人家。
一次武玧在茶室闭门会客,一个小厮突然告知李行止,武玧特地嘱咐让他去送茶。
明明往常武玧会客,总是让所有人等,哪怕李行止也要远离茶室,但李行止还是不疑有他,端着托盘便去了茶室。
屋内门窗紧闭,烛光昏暗,明明是白昼,却显得有些阴深可怖。李行知为武玧及两位客人放下茶盏就准备离去,却被武玧留了下来。
两位客人有些犹疑,看着李行止眼神责问武玧这是何意。
“此乃我异姓兄弟李行止,我从未视他为外人,有何事当着他面说也无妨。”
这两人犹豫许久,才将此次前来华都之事娓娓道来。
这两名商人竟然是乌户族的商贩,前来华都售卖一种名为阿芙容的草药。因大成与乌户一族宿敌连年,乌户一族向来不许进入大成地界,跟别提踏入华都了。
李行止心中波涛骇浪不止,神色却泰然自若。
武玧与两人谈笑风生,三言两语便将生意谈妥了。李行止心不在焉,直至两位客人出了屋子也没回过神来。
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武玧先开口打趣起来。
李行止终是按耐不住,质问武玧:“你可知与乌户族接触乃是死罪!”
武玧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喝了口茶:“行止不必大惊小怪,如此谨小慎微难成大事啊。”
李行止张嘴欲反驳,武玧又道:“我乃商人,商人有利可图便可为,无论何族何邦,又与我和干?行止不知这阿芙容其妙,此药能使人忘却凡尘痛苦,超脱世俗,实乃万金难求的灵丹妙药。此等商机,百倍获利,为兄怎可错失良机?”
见李行止还是一脸犹豫的表情,武玧又上前将他按下,与他掏心掏肺,倾吐衷肠。回忆起自己这些年来白手起家,如何不易,受尽欺辱才有今日。
又提及若不是有自己的放手一搏,如何能有眼下安逸。
李行止这些年历经坎坷,也感恩武玧为其母子提供庇护。闻言,自是心中愧疚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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