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左支右绌,祝见粼身影迟迟未现,心中已有些许烦躁与不耐。
“娘子,这市肆如此热闹,不如我们先逛市一会,总归世子还未归。”
水断栩闻言,虽受祝见粼叮咛,但他亦言明,可去逛市,遂觉着言之有理,稍稍整簪,便离开灯摊,朝人多处而去。
今日放河灯祈愿,市肆众楚群咻,市嚣如沸,商铺屋檐下亦悬挂着种类不一的花灯,流光溢彩,老少妇孺皆手持花灯,面容携着笑颜。
鱼龙曼衍,火树银花,二人观了一路杂耍,很是惊诧,京城到底是京城,此等佳景,绽翩少有,亦未有如此热闹非凡。
“娘子您看,”本浸在喧闹中,玉盘声音倏然响起,她指尖朝着一个方位,继而言道,“那人,不是那日拦截娘子的城门吏吗?”
念着祝见粼的叮咛,本不欲走远,却仍是循着所指方位看去。
果真是那日的城门吏,他上身着青黑色窄袖短袍,下身着墨色行縢,毡帽有些许旧了,正站于灯摊旁,身旁站着一娘子,着青色布裙,二人似正与摊贩僵持着。
许是好奇,水断栩受牵引朝灯摊而去,走得近些,她便听得城门吏与摊贩之间争执。
“郎君,这灯并非是简单纸糊了而做,您去旁的灯摊瞧瞧,这羊角灯,我卖六百文算公道了,你弄坏了总不能不赔吧。”
摊贩将一破损的羊角灯高高提起,底部確为破损,纵使持有“物证”,可城门吏仍旧为自己辩解着。
“胡说八道,这羊角灯如何是我弄坏?你方才递与我时,便是如此!”
城门吏争执间涨红了脸,单薄的荷包在风中摇曳着,与衣裳相融,令人险些看不真切。
“看来我今日是碰上无赖了,各位各位来看看呐!此人身着皂衣,好歹是个官,官欺民,是何天理!”
二人正僵持不下,摊贩忽地大言炎炎,声音响遏行云,斥责着城门吏损坏花灯不认之事。
市肆本就人山人海,听到动静,众人目光皆聚拢在此,自发地将他们围起,连带着水断栩与玉盘。
“为官怎能做此等事?读的圣贤书看来是全白读了!”
“瞧他模样,倒是还觉羞赧,累及他娘子,大庭广众经此等事。”
周遭窃窃私语声传至水断栩耳中,想来城门吏亦听个真切,见他面颊绯红,汗浸额角,手攥成拳。
“此事好办,既存纠纷,送去官府便为极佳解法,想来如此,可还清白与公道。”
一股道不明的情愫竟驱使她上前,待她说罢,众人目光齐齐已然落在她身上,本在她身后的玉盘,此时挡在她身前。
“娘子,此事与您并不相干,您不必……”
城门吏身旁娘子出言,可水断栩视若无睹,直直望向摊贩。
她今日虽只戴了支素银簪子,可身上衣裳到底能瞧出来并非小门小户,举手投足间又携了不容分说之凌厉,望着摊贩直发怵。
“罢了罢了,不赔便不赔,你们有财有权之辈,我们平民百姓认栽!”
摊贩见有人相帮,欲揭过此事,何人料得水断栩倏然越过玉盘,阔步上前,将另一羊角灯举起,示众人一观。
“各位方才瞧见了,我可什么手脚未做,这摊贩以次充好,强卖于人,还诬赖!理应扭送官府!此外,还需向你所污蔑之人赔罪!”
摊贩见事情败露,转身欲弃摊而逃,却被城门吏拦住,他只好连连告饶赔罪着。
“大人您大人有大量,绕过小的吧,小的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婴孩,万不能送去官府啊。”
“你方才污蔑我时,怎未料得此景?”
所幸他并未心软,而是牵制住摊贩,令其挣脱不了。
此事动静引来了巡逻的弓兵与火甲,获悉来龙去脉后,当即抓捕了摊贩。
人群渐渐散去,余留四人,着青色布裙的娘子率先出言道。
“多谢娘子今日相帮,不然奴家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感激之言中,她获悉眼前人名唤春月,而城门吏为她的夫君,今日二人来放河灯。
待春月道完,身旁城门吏竟出了神,直至春月轻扯他的衣袖,他才回神,拱手道。
“在下名唤李青蔽,多谢娘子今日出言相助,城门一事,实属在下职责所在,望娘子勿要挂怀。”
“李大人不必如此,若我挂怀,今日亦不会如此行事。”
见春月不解,她便略微阐释了那日发生之事,春月才恍然大悟,继而不住地赔罪着。
“原是如此,竟让水娘子……万望海涵。”
“春娘子不必,此乃李大人职责所在,事出有因。”
春月二人本欲放河灯,却被此事搅了兴致,如今只欲归家,待目送二人离去后,水断栩适才念起,自己已与玉盘离开原处很久了,就算祝见粼再缓慢,亦该到了。
还未转身,玉盘凑在耳旁低语着。
“娘子,玉盘今夜瞧着,那李大人神情不对劲,眼神飘忽躲闪,时不时失神,奴婢隐隐觉着,李大人近日定是做了何亏心事。”
“亏心事?李大人瞧着刚正不阿,不准是你看错眼了,快些走吧,表兄不准正寻我们呢。”
水断栩并未将此番话放在心上,念着时辰不早,恨不得似天上的鸟雀赶去,或是被风裹挟着,吹至国公府。
抬眸,夜深了,月色浓浓悬于苍穹,转身欲走时,却见玉盘一动不动。
“玉盘?不回府在这瞧什么……表兄?”
怪道玉盘瞠目结舌,连水断栩亦是惊愕失色。
人群虽散去,但仍有流动如水般之人经过,流水中却有顽石岿然不动,祝见粼在不远处纹丝不动,只默然睇视着自己。
“表兄……我方才是见你迟迟未归,我又未瞧过京城风光,便去一观……这才晚了些。”
水断栩疾步走至他眼前,鬼使神差地垂下眸,向他解释缘由,言语间不敢望向他的双眸,眸中的冷冽似是一触碰,便顷刻间化为冰。
说罢,祝见粼并未当即回应,纵使她垂下眸,亦察觉到眸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地咬住唇瓣,良久,久到她不寒而栗,才听得他开口。
“原是如此,表妹方才仗义执言,出手相助,为兄见了甚是欣慰,眼下既表妹亦归,便回府罢。”
话尽,祝见粼便拂袖先行,一旁的小厮见状连忙跟上,留水断栩在原处一时怔然。
他……方才统统听去了?还是……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脚步声忽地止,小厮痛呼声响起,继而是祝见粼冷冽之声。
“表妹若是有意耽搁,为兄倒是乐意奉陪,若是想回府,便跟上。”
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闻言她忙不迭提起衣袂,顾不得刘嬷嬷昔日教导,“嗒嗒嗒”跟在祝见粼身后。
离国公府不远处时,祝见粼再度顿住脚步,语气轻缓,已然不见怒气与冷冽。
“为兄承认,我迟些归来,未守诺是为过,可你知晓那摊贩会不会猝然急兔反噬,进而伤害你?那被为难二人又是何品性,你亦不知,我方才赶来时,你已争论过,若非途人谈论起……”
“仗义执言是好事,可在自身为弱时,还是勿要如此。”
水断栩闻言先是一怔,继而才知,原他今日反常是忧虑自己安危。
心中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愫涌上,自己在绽翩时,爹不疼娘不爱,纵使临行前交代玉盘护着自己,她亦知晓不过是虚言,浮于表面。
故水断栩未曾体会过被人关心之感,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关心,方才她上前相帮李青蔽与春月时,有一缘由便是,她在二人四目相对时,瞧见了道不明的情绪。
如今看来,此情愫,名为关心,名为忧心。
如今竟真有人关心自己,不论是陶氏还是祝见粼,她一刹那划过脑海中的念头,是逃避。
故她唇瓣翕张,不知该如何回应,良久,她终至启齿道。
“我只是……觉着……”
“砰!”
话还未完,空中倏然迸发烟火,如流星赶月,飞琼溅玉,盛放在水断栩的双眸。
“我不知绽翩烟火如何,便念着让你瞧瞧京城的烟火。”
祝见粼说罢,便从角门入府,水断栩霎时间明了他为何迟迟归来,她轻声问询一旁的玉盘。
“玉盘,我若是听表兄所言,不走远……”
“娘子,救人乃是积德行善,世子许是一时忧心,不准明日您去言明便好了。”
水断栩闻言迟疑着,自己是如何走回青塘苑皆不知。
枯坐一夜,全无睡意,直至东方既白。
“娘子,您这是……未歇息好吗?”玉盘正要来侍奉,见她面色略显憔悴,问询道。
“无事,姨母身子不适,虽不用去侍疾,但总要去看望一番。”
梳妆一番后,勉强遮住颓唐,襚衣而往。
行至溪光居,远远入望的是祝在翩正观鱼戏水,双眸随鱼游而移,充斥着专心致志。
水断栩见状,知不便打搅,遂竭力放轻脚步,不弄出大声响。
“母亲还未起,姐姐还是候着婆子通传罢。”
“我识得姐姐不算惊诧之事,府中这般大事,我到底还是知晓的,素未谋面之人,想来便是姐姐了。”
祝在翩倏然开口,解释了她为何识得自己一事,眼眸却未离开鱼儿一时,若非她言语携着“姐姐”,水断栩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
“原是如此。”
她讪讪一笑,继而静静候着婆子,左顾右盼以此来放置无处安放的目光。
“沙沙。”
“沙沙。”
四处张望之际,见一粗使女使正持着棕刷,清洗着青石板,看模样很是吃力,似是头一回做此等活。
水断栩朝她迈进了几步,许是脚步声招耳,她抬眸,仰起自己面颊,恰与水断栩四目相对。
下一瞬,她便匆忙垂首,愈加用力地擦拭着青石板。
期儿?
那日她是瞧见期儿面容的,纵使血迹已除,可她仍是认得出。
即便玉盘已然告知她为粗使女使一事,亲眼瞧见时,还是有些许讶然。
不过……有一事她颇为不解。
方才她眸中,有恨。
水断栩与她并未有正式相识,她缘何会有恨?实属令人费解,眸光复落在期儿身上,可直至她离去,都未曾再抬眸。
如此反常之举,藏形匿影,论无人浸润之谮,她是不信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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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仗义执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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