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一年春。
京城的春日,风和日丽。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如水般洒进屋内。
女子静坐于铜镜前,那温暖的光束轻轻笼罩着她的侧脸,在这明亮的光影中朦胧不清。
她轻抬玉手,拿起一支素银簪子,仔细地插入发髻中。
阳光映照着她白皙的肌肤,更显细腻如脂。
她清瘦的骨节抚摸上陈旧的银簪,原本精巧的花纹,如今也已模糊难辨,只留下些许浅浅的轮廓。
簪尾处的尖头已不再锋利尖锐,圆润而钝拙。能看出主人珍惜使用的痕迹。
祝明月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上的黛青色缎裙柔顺的垂下来。
这裙子远远望去,颜色还算雅致。近观便觉着针角歪歪扭扭,触感生硬。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认真打量,眼前的女子面容清瘦,下巴尖尖,实在称不上美艳动人。
唯独那双眼眸清澈明亮,微微下垂,给整个人添上些许灵动。
她摸了摸身上的衣裙,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丫鬟琉璃轻手轻脚地进来,唤祝明月:“小姐,老爷夫人唤您过去。”
“知道了,带我去吧。”祝明月无奈道。
祝府朱门高耸,宽敞明亮。
当朝中书令——祝沉大人,正风头无量,今年殿下大选,竟往后宫中送进两位女儿,真是可喜可贺。
院墙高大而绵延,顺着小径走,很快到了正厅。
祝明月的亲爹祝沉和继母曲氏正在厅中闲谈,见祝明月前来请安,不甚在意的应了声。
“父亲、母亲!”不一会儿,祝星阑提着裙边窜进厅里,眉目明艳而张扬,头上的金步摇摇曳。“真是久等,我正和紫竹放风筝呢!”
“星阑来了?无妨,爹娘正想你呢。”曲若遥笑意不减反增,摸了摸好女儿的头,“你就要进宫了,为娘真是舍不得……”
说罢,曲若遥变脸比翻书还快,竟是流下几滴眼泪。
祝星阑紧紧地搂着她那脆弱的亲娘,母女二人就这样相拥而泣,泪水打湿了彼此的衣衫。
祝大人见罢也心情沉重了起来,握着母女二人的手依依不舍。
好一对伉俪情深,好一个一家三口。
祝明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原地低着头看地。
这样的日子她已过了三年。
三年前,中书令祝大人家流落在外的大女儿被从义宅找回,过了十余年苦日子的她一举成为了祝府大小姐,可谓是飞上枝头当凤凰。
她那早早去了的娘也算是安息了。
可家中早没了她的位置。
曲氏原是戏楼中的歌女,祝沉对她一见钟情,千娇万宠,立马想将她娶做妾室,但因其身份低微而遭老夫人的反对。
祝沉是京中有名的孝子,不想惹得母亲不快,这一耽搁,竟传来了正妻阮梨的死讯。
祝大人丧妻,祝府上上下下都忙忙碌碌、风尘仆仆,自是无人看管幼年丧母的祝明月。
阮夫人刚下葬,大小姐祝明月也跑丢了。
最疼爱祝明月的老夫人悲痛欲绝,令府中下人翻遍京城四处寻找,可祝明月就跟消失了似的杳无音信。
祝大人哭完走丢的女儿、怀念完亡妻,狠狠地作了一波秀。不时便很快把养在别处的小妾和私生女名正言顺地接回了府中。
曲若遥一举从歌女变成祝府夫人,连带着女儿祝星阑也从私生女变成大小姐。
祝沉心疼之前未曾给曲若遥名分,更舍不得他那可怜的妾室受苦,便不再与她生子,专心照料他们的女儿。
祝星阑成了祝府独女,可谓是他们一家的掌上明珠,自幼便过着最尊贵的生活,接受着最优秀的教导。
实乃金枝玉叶,京城最明艳的中书令家千金。
三人和和美美,也算是京城佳话。
可自己呢?自己又算什么?
祝明月不禁有些心酸,更多的是无奈。
明日她就要进宫了,虽然宫中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但总希望能比祝府这深不见底的阴暗日子强。
曲若遥擦起眼泪,抽噎着止住了哭泣。
祝父见她终于停止了哭声,这才像是施舍一般地给了祝明月一个眼神。
那眼神冷漠而疏离,没有丝毫的温度,仿佛祝明月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非他的亲生女儿。
“明月,皇宫不比家中,人心莫辨,你一定要照顾好妹妹。”祝父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补充道,“当然,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是,女儿知道了。”祝明月顺从的回应,她微微垂首,声音恭顺。
祝星阑连忙向前一步,微微欠身:“是,父亲,星阑定会照顾好自己,绝不让父亲母亲担心。”
祝父听闻姐妹二人的回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举将姐妹两个送进宫中,他便有了更多话语权,自己的升官路更加广阔了,一想到这些,他便笑出了声。
拜别祝父和曲氏,祝明月带着琉璃走出了正厅,心中五味杂陈。
她抬头望了望天。万里无云,天光正好,只见那一片如宝石般澄澈的湛蓝天空,京城的春永远是这么暖洋洋的。
可祝明月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身上冰冷刺骨。
走着走着便到了祝府的后花园,石径两侧是修剪整齐的绿篱,其间点缀着各色娇艳的花朵,繁杂的花卉簇拥在一起,错落有致。
微风裹挟着馥郁的花香轻轻拂过面庞,带着丝丝缕缕的甜意。
祝明月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飘忽不定。
她想起在三年前,自己还是个在慈幼局长大的孤女,每日粗茶淡饭,衣衫褴褛,乞讨为生。
若不是祝府派来人寻她,恐怕她这辈子都无法踏入这繁华的中书令府。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琉璃的声音打断了祝明月的思绪。
祝明月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园子里的花开得真好看。”
琉璃也跟着附和道:“是啊,这可是老爷特意从江南请来的花匠培育的,听说这些花都是大娘子还在时喜欢的品种呢,老爷一种就是十数年。”
好一个虚伪、作秀、惺惺作态的伪君子。
想起母亲,祝明月心中更疲惫了,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树梨花上。洁白无暇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如雪色凝霜。
微风拂来,梨花簌簌而落,如雪花般轻盈飘逸。
这棵树也算是她儿时仅存的一些记忆。
她走丢那年太幼小,才刚开始记事,可仍能回忆起母亲抱着她在梨花树下吹着暖风的时光。
那也是一个这样明艳的春日。
她怔怔地看了会儿,有些迷茫。
“琉璃,你说,这宫里是什么样的呢?”祝明月轻声问道。
“奴婢听说,宫里可比咱们府里还要气派,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
琉璃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宫里的规矩也多,想想就很可怕。”
祝明月叹了口气:“是啊,伴君如伴虎,这宫里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小姐不必担心,您这么聪明伶俐,一定能应付得来的。”琉璃应道。
祝明月笑了笑,相对无言。她知道,琉璃只是在安慰她罢了。
这宫里究竟是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
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平安地活下去。
如若母亲还在,必定不会希望看到她受苦。
她这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直至旭日当空,到了正午。
“小姐,咱们回去吧,该用午膳了,别晒着了。”琉璃提醒道。
祝明月慢慢从情绪中脱离,随着琉璃去厅中用膳。
老夫人叶玉容正在厅中端坐,怀中抱着一只狸猫。
狸猫晒得暖洋洋的,发出微弱的呼噜声,见祝明月前来,这才悠悠转醒。
老夫人年事已高,身着华服,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端坐在堂中,然当她瞧见祝明月的瞬间,那原本略显疲态的双眸陡然亮了起来。
她微微颔首,向孙女伸出戴着碧色玉镯的手,声音温和又饱含喜悦:“乖孙女,明月,快到祖母身旁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祝明月依言款步前去,来到老夫人跟前,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听话地在老夫人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叶玉容满含慈爱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祝明月如丝般柔顺的头发,目光中尽是温柔与关切:“明月啊,这几日过得如何?瞧着你这孩子,天气渐凉,怎的穿这么少,可要仔细着身子,千万别冻着了。”
“是,明月回去就添衣。”祝明月脸上带着温顺的笑意,接着说道,“一切都好,祖母不必挂念。孙女读书习字不曾懈怠,饮食起居皆无不适之处,还请祖母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叶玉容欣慰地点了点头,然而紧接着皱眉又问道,“你父亲与你母亲,可有为难你?”
祝明月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老夫人会有此一问。
短暂的怔愣之后,她随即摇了摇头,语气轻柔说道:“没有,父亲和母亲待我很好。父亲忙于政务,母亲事事周全,未曾有半分为难之处。”
“你与她毕竟不是亲生母女,说话做事难免有些不周到。”叶玉容叹了口气,说道,“你莫要放在心上,如若挨了欺负,祖母必定为你出头。”
祝明月只得顺从地低下头,柔声道:“孙女明白。”
用过午膳,叶玉容便拉着祝明月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
从祝府的日常琐事,到京城中的趣闻轶事,叶玉容事无巨细,都一一讲给她听。
祝明月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附和几句,脸上始终带着浅笑。
这祝府,也唯有老夫人对她这么好了。
祖孙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叶玉容便有些倦了,祝明月见状,便起身告辞。
“祖母,您好好休息。”祝明月眼中含泪,向叶玉容行了个大礼,“明月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能见到祖母,是明月不孝,不能侍奉在祖母左右。”
“好,去吧。”叶玉容红着眼点了点头。
祝明月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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