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九州大地上诸国并立，众多仙家门派建于人界山川之中，或与人世诸国往来甚密，或是隐世清修，追求飞升之道。
位于北方少径山上的玄明宗便是这一众仙门中的领袖般的存在。
自千年前立派之时起，玄明宗便以维护世间太平为己任，多年来斩除妖邪，乐善好施，在人界各处都曾留下美名，只不过近几十年来，这仙门领袖的弟子们开始深居简出，避世修行，世人也不明具体缘由。
今日午饭刚刚过去没一会儿，玄明宗的弟子们破天荒的没有去休息，反而聚集在揽星台底部，乌泱乌泱的人群挤满了本就不大的广场。
众人齐齐抬头，眯着眼顶着毒辣的阳光，紧紧盯着高台上的那个人。
“这都三四天了，老祖宗何时才能下来啊？”
“老祖宗从来没在这破台子上待这么久过，难道是要世间大乱了？那我岂不是可以下山去行侠仗义了？”
突然，高台上的人影动了动，广场瞬间一片寂静。
众目睽睽之下，老祖宗身形一闪从众人视野中消失了，再出现已经是在揽星台下。
年轻的弟子们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老祖宗告知大家究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咳咳！”那老祖宗一身有些破旧的蓝灰道袍，却显得仙气飘飘，模样竟是一个身姿挺拔的俊秀青年。
煜衡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抬眼扫视了一圈众弟子的神情。
“经过这几日我日夜不休的观测，只得到一个不幸的讯息。”
他语气严肃，广场上人挤人本就呼吸有些不畅，如今听他这话，众人只觉得自己心脏已都被他紧紧握住。
“如今这天下——什么都没有发生。”说罢，他无比惋惜的摇了摇头。
众弟子们纷纷哀叹，看来这闭关修炼又要持续好长一阵子了。
等弟子们都三三两两的散去之后，广场上只留煜衡一人。
他转头看向西南方，眼神似是穿透时空直达千里之外。
煜衡回想起四天前的傍晚。
他正穿着他那身几十年没换的老旧道袍，正和他的好朋友兼玄明宗的少掌门萧翊之一起躺在玄明宗弟子房的屋顶上，听院中画符的弟子们闲聊其余门派的新见闻。
弟子们在院子里说着位于周梁国境内的丹阳殿和千松谷最近有些嫌隙，千松谷想用他们的千年古柏换丹阳殿练出来的那个号称通天丹的丹药，结果丹阳殿理都不理他们。
煜衡正想和身边的萧翊之嘲笑千松谷傻，竟然会相信丹阳殿说的吃了丹药可以百日飞升的鬼话。
可还没等他说出什么，突然察觉到西南方有什么异样。
西南方向的天空上面有一道尚未闭合的金色裂痕，点缀在火红的云霞之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
煜衡径自来到揽星台，扩散自己的神识向南方而去，心中却无法平静。
那道裂痕中透露出来的是无比熟悉的气息，他有隐隐的猜测，那里或许是他的来处——神界。
他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他失忆了，还是被人打的魂飞魄散之后。
南方到底是危险还是机遇，他不知道。
***
羲和神君已经拉着太阳逐渐向西而去，凡界大地上依然有成群结队的人在忙碌。
建木林外是一片广袤的农田，一条蜿蜒的河流分隔了这片神树森林和凡人世界。
晴霜看到住在周边的人们正在略微匆忙的把他们一下午的收割下来的谷物和草药装到背篓里，她早上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些人。
晴霜默默地从他们中间穿过，边走边用神识探了探他们背篓中的事物。
有一个中年男人身旁的地上放着一朵森林深处才有的花，晴霜停下了脚步。
那人正用绳索固定着他的数个背篓，看到晴霜走近又停下，也暂时放下手中的活，和晴霜打招呼：“姑娘，有事吗？”
晴霜指了指那朵花，说道：“我好奇这个。”
那人扒拉了一下地上的东西，也有些奇怪的说道：“哎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说着又打量了一下晴霜，“姑娘是外地人吧，这都广之野上偶尔会有一些我们不认识的灵草出现也正常，拿去卖给城里的仙人就是，他们都认识。”
旁边有个身姿挺拔年轻人听到他们谈话，从旁边走过来，笑着对晴霜说道：“姑娘第一次来这里？是不是从未见过在此等时节也有收成的地方，在这周梁国，只有沧源河周边会有些谷物和药草自然生长，无视时节，虽然数量稀少，可也省了人们不少功夫。”
仙人？沧源河？晴霜点了点头，继续往前去了。
“奇怪的姑娘。”那中年男子看她远去，嘀嘀咕咕的继续绑他的东西。
那年轻人看着晴霜沉默离开的背影，突然笑了一声，回头继续看向中年男子。
“大叔今日好运气啊，竟然捡到了这种灵花，我听说这种可是很少见呢，我也是在好几年前见过一次。”年轻人叹道。
中年男子一听这话，更是高兴，二人又随便聊了两句，各自离去了。
走到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晴霜隐去身形，等着刚才那中年人走近，跟着他走了一段路，抬头便看见一座城池，青砖垒砌的厚重城墙，城门上面写着的是她认识的两个古朴大字——青阳。
***
萧翊之吃完晚饭，慢慢悠悠溜达回自己的院子里时，看到房间中灯火通明，有一个巨大臃肿的黑影映照在窗户上。
他皱着眉头推开门，看到一个一人高的黑粽子正在衣柜前面翻箱倒柜，自己的衣服被扔了满地。
“煜衡？你在干什么啊！”萧翊之有些愤怒，虽然自己的房间总被爷爷戏称为猪窝，但是在他看来那就是乱中有序，所有东西的位置他都一清二楚，可是如今全被眼前这个人搞得乱七八糟。
黑粽子转过身来，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回来了？快来看看我现在，可还有人能认出我？”黑粽子的脸虽然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表情，但是一双眼睛甚是明亮，语气也很是欢快，丝毫没有管这一地狼藉。
萧翊之努力憋住心中的怒火，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缓，说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想了想，我应该主动出击，这一千年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我不能错过。无论是不是我的仇人，更何况万一不是呢？”煜衡说道。
“你要去南方？”萧翊之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离开过少径山的老祖宗，而且听说以前他也没离开过，“你不是说你灵力不甚稳固吗？怕了几百年的死，天天躲在少径山上睡大觉，怎么现在不怕了。”
“哎哎哎，我从来没说过我怕死，我只是心疼我这千年的辛苦修行。”煜衡连声否认萧翊之对自己的评价，“更何况，事情总要解决，如今时机已到，我再暗中前去，说不定还能占据主动。”
“你这暗中真的很暗啊！你少看一点儿墨墨她们拿给你的乱七八糟的书吧，依我看，你从她们那里借几身衣服穿，保证没人认识你。”萧翊之边说边一件一件捡起地上的衣服，每捡起一件都使劲一甩，“哎呦都脏了……”
萧翊之捡到一半，看着煜衡低头思索，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忙又认真说道：“不是不是，你不用这么麻烦，我爷爷收藏了一堆法器，有一种可以隐藏自身气息的玉佩，你可以拿来用。”
“行，我这就去要，马上出发！”煜衡一听，脸上笑开了花，立即上手把自己身上裹得一层又一层的黑衣服脱下来。
萧翊之看得连连皱眉，但心中又有些担心，说道：“你真的要去吗？自己一个人去？我和你一起吧，省的你死在那都没人给你收尸啊。”
煜衡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略带严肃的说道：“不必了，此行凶险未知，你……你学艺又不精，不用陪我前去。”
本来听到煜衡的前半句，萧翊之心中一阵感动，觉得这人竟也会在乎我的安危，实在难得。
可是再往后听下去……萧翊之眯了眯眼睛，把手中衣服一团，准确无误的扔进衣柜里，走到床边，直直的往上一躺，没再看煜衡一眼，无比潇洒的说道：“走好不送。”
煜衡叹了口气，也没说话，挥手熄灭桌上的蜡烛，转身离开了。
在他走后，萧翊之转过身来，透过为了夏日通风而半开启的窗户，望着天上明月久久不能入睡。
***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青阳城中大大小小的商铺都已经关闭，晴霜走在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街上，默默思考她下一步的方向。
傍晚的时候，她跟着那中年人来到这青阳城，看着他把那朵灵花卖给了城中心最宽的街道上最大的一间药铺。
此地民居皆是青砖灰瓦，偶有人家将晒干的谷物挂在门口做装饰，有些店里挂着同一幅画像，街道转角的墙上还雕刻有那画像上的人和一些奇形怪状植物。
而刚才那间药铺则略微有些不同，门口立着两根古朴粗大的石柱，上面雕刻的竟是建木通天众神降临的景象，外墙所用的青砖更大更粗糙一些，墙根也布满了厚厚的青苔。
晴霜看见这个店铺牌匾写着两个字，她不认识，里面充斥着浑厚的建木灵力。
她走进去，有伙计来招呼她，在得知她没有灵草要来卖，也没有丹药要购买之后，竟然把她赶出去了。
隐身再进去看了一眼，一楼没有异常，二楼空空荡荡的只摆了一张桌椅和几个柜子，没有建木树种的气息。
那个伙计只是个普通人，聆铮也老老实实待在她袖子里。
线索突然又断了，袖中的光球自从进城来之后都一直安安静静的。
晴霜漫步在城中闲逛，看到了一家普通的药铺，有个中年的女大夫很是热情的接待了她。
那大夫有些胖胖的，长相和蔼可亲，见晴霜一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随意看着，便主动上前问道：“姑娘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可有药方？”
晴霜摇了摇头，说自己只是好奇所以来看看。
“好奇？姑娘是外地人吗？这些药材是我们这里特有的，你没见过很正常。”那大夫并没有因为她不买卖东西而将她赶走，反而给她一一介绍了这青阳城的奇特药材，晴霜默默地听着，最后注意到了这药铺后门旁边原来也挂着那副画像。
见到晴霜盯着那画像看，女大夫说道：“看来姑娘也不是我们周梁国的人啊，这是我们周梁国的先祖姬戎，是他传授我们农耕种植的方法，也是他在都广之野上开辟了那一条滋养万物的沧源河，因此我们青阳城才能受益多年啊，不必如其他地区一般……唉……”说着说着她的神情有些感慨，又朝着那画像拜了拜。
刚等她直起身，后院突然有人叫喊，她面带歉意的叫晴霜等一等，急忙向后院去了。
晴霜仔细看了看这个画像，这画像上的先祖并不像她所以为的先祖模样是个白胡子老头，反而是个三十岁左右年纪的年轻男子。
正看着，那女大夫从后院回来了，对晴霜说道：“姑娘啊，我家老头子身体不大好，我儿子又出门去办事了，今天怕是不能再招待你了。”
晴霜摇了摇头，又顿了一下，对那女大夫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女大夫又和蔼一笑，送她出门的时候祝她在这青阳城玩的愉快。
从药铺出来没多久，天色渐渐黑了，街上摆摊的人们陆续收摊回家，店铺都在收拾着准备打烊，各家各户门口的灯笼都被点亮，红彤彤的烛火照亮行人渐渐稀少的街道。
晴霜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里的人都不会躲着她，说话也敢正视着她的眼睛，有的人对她凶巴巴的，可是也有的人对她很亲切，走在路上总是吵吵闹闹的。
来到这人间之后的一切都与神界生活相去甚远，看着白日里繁荣的城池慢慢安静下来，偶尔有急匆匆的行人走过，天再黑一些，草丛里蛐蛐儿的声音都已经清晰可闻。路边有一个年轻女人打开门，骂骂咧咧的拽着还在门口玩耍的孩童回到家里去，随着门扉的紧闭，街上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不过晴霜是不在乎这些的，或者说她在这样的场景中还自在一些。
接下来要去哪，晴霜还是很在意下午那个人说的仙人二字，这座城中目前没有修行之人的存在，也许是他们并不在此久留，要等他们再来吗？
晴霜还在想，突然察觉身后空气中一丝微弱的变化，“谁？！”
赤金色的神力瞬间在她身后凝聚成一把长剑，带着凛冽破空之声插入身后十丈的砖墙，剑身没有丝毫震动。
如果有凡人突然出现在街上，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一个浑身散发着赤金色光芒的女子站在街心，前方墙上一把神剑的光芒连接着她周身环绕的浩然仙气，那女子正紧盯着眼前透明的空气，面无表情说道：“我看见你了。”
在那把剑飞过来的一瞬间，煜衡就已经将萧翊之的爷爷太爷爷还有他那个已经入土一千年的真老祖宗萧启元骂了成千上万遍。
在这一刹那，仿佛是耗尽了他睡了几乎一千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所有精气神，才堪堪躲过这夺命的一剑。
眼前女子虽然面无表情，但是他只觉得无边杀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煜衡四肢麻木，动弹不得，额角一滴汗顺着鬓发滑落。
什么掩盖气息的法器是假的，隐身术都是假的……萧翊之、玄明宗……果然都很不靠谱啊！！
煜衡渐渐现出身形，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的握住了双拳，掌中灵力缓缓聚集。
待到他完整的出现在晴霜面前时，突然感觉身上压力一松。
那把剑的光芒熄灭了，眼前女子略微睁大双眼，声音有些惊愕又有些欢喜的说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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