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这是阿娘给你的及笄礼。”
锦盒被林春盛轻轻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镯子和一个香囊。
“这只青丝镯是阿娘托宫中银匠为你打的,洁白内敛,与你相称。”
柳清浅注意到阿娘今日神情格外温柔,许是想到今后便不能时时陪伴在女儿身边,林春盛眼中水汽越来越重。
林春盛托起柳清浅的手,亲手将镯子戴到了她的腕上。
“这个香囊是阿娘亲手缝制的,里面装了些山桃草,阿娘别无所求,惟愿你能平安快乐地成长……”
她的话还未说完,柳清浅便握住她的手∶“阿娘你放心,清浅定会快些长大,多攒些银子,为您修一座能遮风挡雨的宫殿。”
林春盛终是没忍住,眼泪一连串地往下掉,眉间微蹙,眼中氤氲,张口欲说些什么,终是没说出口。她抬起手,手指上还有些前几年生冻疮留下的疤,那双手慢慢抚着柳清浅的脸庞,是轻柔的,是慈爱的。林春盛眼中始终盛着深深的忧愁,最终,深深的忧愁化为嘴边的一抹笑容∶“好,好孩子。”
柳清浅拿出帕子为她擦拭着眼泪∶“阿娘,您放心,清浅定会平安长大,开开心心地长大。”
望着眼前泪眼朦胧的林春盛,柳清浅忽的便想起了几天前荆千澜说的话∶
“清浅,林娘娘是真心疼你的。”
……
巳时,绮霞宫。
众位贵宾已入座,此次宴会来宾并不多,规模远不及永乐公主那次,倒是省了些不必要的人情世故。
柳长风简单致辞后,此时的柳清浅跪坐席上,身后的林春盛正拿着梳子为其梳头。
林春盛一手托着柳清浅一缕青丝,一手拿着桃木梳穿过乌黑的长发。点点阳光透过树叶映射在柳清浅的发丝,像绵延的溪水,又似柔和的绸缎。此前柳清浅额前一直有刘海遮挡,显得青涩,如今头发被林春盛梳起,倒令柳清浅多了几分成熟。
用林娘娘的话说,便是长成个大姑娘了。
发丝在林春盛的巧手中弯曲折绕,不过须臾便盘成了精致的发髻,她将木梳放到一旁的桌案上,起身到一旁候着。
宫里的一位嬷嬷上前,声音洪亮,高声说到∶
“令月吉日——”
“始加元服——”
“弃尔幼志——”
“顺尔成德!”
话毕,嬷嬷跪坐于柳清浅面前,拿起侍女盘中端着的发笄,慢慢插进了公主的发间。
为了让嬷嬷方便些,柳清浅微微低头,余光瞥到一旁的荆千澜,心中生出一丝心安。
加笄后,林春盛上前为柳清浅正了正笄,二人对视,柳清浅翩然一笑,驱散了林春盛眉眼中的愁容。
一旁座上的容嫔木晔兮看着眼前母女和谐的场面,抿了口杯中的茶水,唇角勾起一丝笑容。
端坐主位的皇后于楠缓缓到∶“三公主与林贵人当真是母女情深啊。”
繁复礼数后,随着司仪一声“礼成”,众人开始用宴。今日的绮霞宫比往常热闹的多,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烟火气,荆千澜看着柳清浅与众人谈笑的背影,内心由衷地为她开心。
宴席间。
敬完了手中这杯酒,柳清浅偷得一时清闲,回眸欲寻阿娘的身影,环顾四周后,看到林春盛正与一位女子攀谈着,心中估摸着大抵是哪位官员的夫人,无奈此时不好上前打扰,她只得打消了与阿娘聊天的念头。
之后的宴席上,柳清浅曾几次看向林春盛,想和她多说说话,但宾客众多,应酬不及,以至于她竟没寻到机会和阿娘说上几句话。
思索间,她目光落到一旁果盘中的枇杷,是阿娘喜欢吃的。
这是阿娘家乡的水果,没想到这个季节还能结出枇杷。
于是乎,某个人顺手揣走了几个个头最大的。
看着仍在交谈的林春盛,柳清浅微微叹了一口气,虽平日里一直与阿娘住在一处,日日都能说上不少话,但如今,却发现有些话是怎样也说不够的。
不过无妨,她还有一整晚的时间与阿娘漫谈。
只待宴席结束。
日落影斜,余晖洒落,日光照耀下的宫城,俨然如一座黄金城。
待到宾客散去,已是黄昏时分。柳清浅松了口气,回头寻找林春盛的身影,却听到一旁的思琅说娘娘想寻个清净,先一步回了苑中,三人便起身向云芙苑走去。
一路上,看向熟悉的花草道路,柳清浅心中生出一股子不舍,先前她还没什么感受,如今真要离开这里,这份不舍才渐渐有了实感。
踏进云芙苑大门,看到四周并无林春盛身影,柳清浅连续唤了几声阿娘,却无人回应,三人皆感到一丝疑惑,柳清浅抬起脚走近进屋内,待到掀开帘子后——
三人皆是大惊!!
惊呼之下,柳清浅看着那此生都不想再回忆起的画面∶
屋中,林春盛正静静坐于椅子上,双眼微阖,神情静谧,乍一眼看去,像是正在小憩,除了那……
格格不入的血迹!
那抹鲜红色自林春盛嘴边延伸至胸前,再绵延至裙边,连地上都滴上了几滴血渍。
一瞬恍惚。
“娘娘!”
思琅的声音打破沉寂。
柳清浅回神,刹那间,天地黯然失色,山峦悉数崩催,周遭一切全数化为黑白,惟余那抹鲜红!
“阿娘!!!”
柳清浅慌忙扑向那个身影,顾不得礼数,顾不得体面,甚至因为太过激动摔倒于林春盛面前,她浑身抖得厉害,她生怕这一切都是真的,此刻她心中颤栗,不安地将手探向阿娘的脉搏,她拼尽全力屏息凝神,想要探清楚面前之人是否有哪怕一丝丝的生气,可结果令她的心逐渐寒凉。
“阿娘,阿娘!你理理清浅!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泣不成声。
柳清浅满眼不可置信,明明清晨还与她说话的人,怎么如今就……就……
这不是真的!
内心千百遍的否认,却抵不过眼前人平静的脉搏。
一定是假的!
脑海中回荡起荆千澜曾说过的话。
“清浅,林娘娘是真心疼你的。上次你昏迷容嫔来看望你时,她手下婢女言语难听,辱了你一句,没成想林娘娘直接甩了她一巴掌,把我和思琅都吓了一跳。”
“听思琅说林娘娘向来是脾性温和,不争不抢的。那日却因那婢女的一句话与容嫔撕破了脸。”
听荆千澜说,阿娘那日言辞犀利∶
“云芙苑再怎么落魄,也容不得你一个婢女损辱!”
她说∶
“浅浅是当今圣上子嗣,我是潇湘林家独女,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够作的?”
她说∶
“容嫔的婢女如此跋扈,臣妾便替您管教管教。”
一声声清脆的掌音回荡于屋内,惊起了门外栖于树枝上的喜鹊。
柳清浅不记得那天林春盛掴了那个婢女几掌,只记得她最后是嘴角流血,捂着脸逃走的。
那日之后阿娘与此前一样,仍是那个会为她做饴糖,绣织物的阿娘,仿佛那个锋芒毕露,出手狠辣的人不是她。
柳清浅嘴唇微张,话至喉头却被生生堵上,无助的手在空中挥舞,她多想再握一握阿娘温暖的手……
可惜泪眼模糊,终是握不到了。
因太过悲伤,断断续续的语句从柳清浅嘴中流露出来,仿佛置身于悲痛的漩涡,无法挣脱,仿佛天上地下只剩她们两个,她还想听阿娘再唤她一声浅浅,还想再吃一块阿娘给她的饴糖……
“阿娘!!!”
脑中不断闪过曾经种种,阿娘为她缝制的枕头,阿娘临行前给的饴糖,自己受伤后阿娘担忧的眼神,阿娘温暖的怀抱……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清浅,这水有问题!”
荆千澜的声音将柳清浅的一点理智拉回,目光移向桌子上的茶杯,杯中的水只剩了个底。她拿过杯子,仔细端详着杯中的液体,眼中泪水不受控制,滴进了杯子。
“清浅,杯中盛着的鹤顶红乃剧毒之物,人一旦饮下,必死无疑!”
柳清浅眼中悲伤更甚,放眼宫中,能拿到这毒药的屈指可数,有动机给阿娘下药的更是无几,究竟是谁要对阿娘下毒手?!
“荆千澜,这些日子除了容嫔,还有谁来过云芙苑?!”
“并无。”
柳清浅脑中一团乱麻,容嫔今日并未来过苑里,她虽和阿娘有过节,但应当还不至于此。
但除了她,还能有谁有理由毒害阿娘?况且看这样子,阿娘并非被人强硬喂下毒药,而是自愿服下,究竟是为什么?
思琅继续说到∶“公主,上次容嫔离开之前,曾在林娘娘耳边说过几句话,奴婢虽不清楚她们聊了什么,但娘娘从那之后便一脸愁容……”
“除了容嫔,可还有其他可疑之人?”柳清浅眼底猩红一片,因情绪激动,血丝遍布眼中。
荆千澜开口∶“清浅,此事应告知皇上,让皇上下令查处。”
柳清浅阖上双眼,起身擦拭泪水,眼泪却始终无法止住。
“此事告诉父皇是必然,但若查出幕后之人,”柳清浅眉目狰狞,“我必亲手复仇!”
她说这话时,神情悲凉,尤其是最后几个字,音节咬的极重,荆千澜从未见过这样的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初见时那个柔弱的身影,再抬眸看向眼前这个人,短短半年,她似乎变了许多。
柳清浅将头埋得更深,隐约有哽咽声传出。她的阿娘还未住进新修的宫殿,还未尝到自己亲手做的饭羹,还未享福,她那么好的阿娘……
鼻尖萦绕着山桃草香包的气味,腕上是泛着华光的镯子,她终是无法坚持,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三月后,公主府。
空气中已经隐隐有了春天的气息,公主府内的柳树也渐渐抽芽。自柳清浅被封为怀玉公主在外立府后,她便遵从圣旨在府內为林春盛守孝,如今孝期已满,她第一次有心力观察这公主府。
府內装潢简单,许多家具未添置,人烟也稀少,甚是冷清。
柳清浅看向桌上林春盛的灵位,内心泛起酸涩,阿娘逝世后,被追封谥号为罗织,葬礼办的正式,许是因为皇帝怕柳清浅悲伤过甚,不允她参加葬礼,可怜柳清浅连阿娘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柳清浅深深看向那灵位上刻着的“林春盛”三字,想到几日前皇宫传来消息。
“经调查,确定林春盛乃是自尽,并无旁人暗害。”
对于这个结果,柳清浅自是不信的,她曾命鸩夜调查过,嫌疑最大的便是容嫔。至于为何皇帝要保她,许是因为木晔兮身后的家族势力,更是因为她本身地位极高。
容嫔木晔兮,又称“定远将军”。
三年前,边部叛乱,朝中正值内乱,无将可用,无人可出,是当时身为贵人的木晔兮自请出征,木氏世代武将,其父更是在不久前战死沙场,家中又只有她一个独女,皇帝看在她灵根聪慧,修为颇高,便抱着拼死一试的决心特许她领兵出征,没想到她大捷归来,平定叛乱,救国于危难,乃是圣上亲封的“定远将军”。
她低头望向手上的青丝镯,心中思索∶
阿娘,你究竟为何饮毒。
如今想来,当初阿娘看自己的眼神,的确不像是母亲看着女儿长大的欣慰的眼神,倒像是……
道别。
这一别,便是永远。
林春盛于柳清浅而言,可以说是唯一的亲人,这些年她们与思琅三人相依为命,林春盛是在这宫中唯一能给予她温暖的人,是十五年生命中唯一照亮她的人,如今,有人从她身边夺走了这唯一的亲人,这滔天的怒火,柳清浅必定要让那人——
血,债,血,偿。
柳清浅眼中含泪,却抬起头不想让眼泪落下。荆千澜在一旁看着这样的公主,心里也跟着哀伤起来。
那日之后,公主下令彻查云芙苑,势必要找出任何可能有用的线索,可惜最后只在林春盛的枕头下发现一封绝笔书,信内只有短短几行字。
「炉安冬绥。」
「浅浅,今后的路或许你将一个人走,走得慢些无妨,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便是阿娘一生所愿。」
「阿娘希望你不要颓靡,更不要寻仇,德厚者士趋之,内心强大方可无坚不摧。」
「此书绝笔,以明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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