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这个身份要弃了,”千面同双生这次的见面因事急从权,也等不及再做细致打算,索性千面扮作了影月楼那位实际早已远走了的琴师丘韫。只因近日来影月楼的琴师乐姬们时常在城中各处集会宴饮走动的频繁,连同李长陵也松动了门户,允许些琴师入府,“三番事败,决不可能是巧合,这株冷宫的落叶梧桐怕是定要被人剪枝成牡丹了。战报已入京,此时再动她,大观楼恐难全退。”
“不错,那个叫阿秀的宫婢这次受了牵连,此前若只是起疑,自此该要追根究底了......浣笙,那日是追弥笙而去,你亲见弥笙能拿出宫中的信物,近来我在殿外常见东宫与征南将军接触,她失踪无论是谁做的,我定是要入征南将军府查了......如你所言,那落难凤凰如今被人盯上了,我不能束手困在这其中。”
“先前托你办的事……”
“办不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双生骤然起怒,似是实在隐忍不下之时的失控,“我们一群人,九死一生地重获新生,原本天大地大的远离纷争,随心而安,好端端的,你偏要管这宫墙里的闲事!”
“我怕死惜命甚于世间多半之人,拼了全力地活,我想我是很知道,人想活时,却逢天寡道人寡恩,那是怎样的孤绝.……也曾见,历经那样狠绝之人其后便是侥幸身不死,也永堕修罗炼狱再不可赎。自小,我习得最多,是为自己而活,可越是想活,越是明白,我一个人,不得成活……浣笙,你,或是现在宫苑里被困缚的那位,甚至弥笙,我总想着我们这样的人多活一些,我们是不是就能正大光明一些,真正是像人一样地活着。”
“……我现在在问的,是浣笙。”
“浣笙的命金贵,那人如今,是知道的……不会有性命之忧,她有未解之劫,大观楼或者是千面,从来未曾真正渡得她……如今是她,要自渡。”
“……我,”双生默然,周身如霜打一般焉颓了下来,半晌才找回声音般低低说道,“我失状了,事关浣笙……那件事追查到关外,需再等两天消息,你说得不错,李长陵的长兄当年之事,多有蹊跷,如今明面上说法是下落不明,私底下于公于私叛国投敌之名已坐实......事过经年,当年如何恐难有实证翻案。但一点,大观楼在关外的人,这么多年里,在北狄境内从未有听说过有叛巍朝归北的降将,或俘虏。”
“有劳了。”千面沉静地看着双生渐渐恢复理智,又似被自己言语伤及,终是无奈叹息一声,“双生,这一番,若是她自得开解了,那你呢?”
“或是解或是劫,我总是在的。”
常庚循着动静绕到树下,果然就见到正欲要下树的小南蛮,倒也十分见怪不怪地上前,但重重将人夹着脖子压在腋下,嘻哈着说,“欸,我说你这回回上窜下跳的,还回回算准了赶上长叔饭歇的时候,说你憨,你倒算得精。”
阿修被压得弯了腰,佝着背,只得竭力抻长着脖子,歪着脸,一边一脸讨饶似的神情竭力示意常庚不要声张,一边顺手从衣襟里摸出一方明显是女儿家贴身用的香帕往常庚脸上盖,“我就是好奇......那个丘韫,害我输了那么些银钱......”
“拿开,拿开,这什么.......所以你又动歪心思了?我说你.......欸......这女人东西,你哪里来的......你这小蛮子,说你憨,尽干邪门事......我这回不饶你!”说着,常庚更加快了步子,手上力也不松,惩罚似的又加重了些夹他颈脖的力。
“痛,痛!你松,松,你闻闻,好好闻闻!这到底谁的!你慢点!”阿修被压得半边身子都直不起来,只得一手抱着常庚的腰,一手够着直接将手里帕子整个往人脸上乎了。
“......”常庚整个脸被隔着帕子的手掌乎得严实,哪里还能分神去分辨什么香味,只胡乱呜呜发着声,含糊着威胁,“你这小南蛮,心术不正,太也……忒坏了......你是,你是要杀人灭口!”
“胡说八道些什么!这是影月楼月娘的,我特地为了你去讨的!”
“......月娘的?你怎么不早说!”月娘两个字果然是治常庚的百效药,这个过而立之年的粗大汉,猛地双手捧了帕子,小孩子得糖果一般地缩着脖子傻乐,阿修十分爱怜地看着他这副小儿模样,一时忘了自己整颗头还被人揽在怀里。
于是李长陵连同随从而来的常贵和长叔,毫无征兆地被这么一副美好的拥揽相抱的画面伤了个满眼。
“你......你们俩,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呢!”好在是常贵,这么多年在李长陵身边,知道什么时候该替主子开口叱喝,这样显得李长陵随和一些。
“......”被夹着脖子的阿修习惯了在心中接话。
“......”捧着帕子的常庚终于意识到自己怀里搂着个男人的脑袋,还是个南蛮子的,瞬间十分贞烈地将怀里人推出恨不得十丈远,“我,我......”
“......”几乎被掼倒在地的阿修心里默默说了些南蛮话,是绝对不能在神明面前说的一些话。
“行了,都下去吧,人是我捡回来的,规矩,本公子亲自教。”
“......”然后,这位来自南蛮的修某人,心里脏话沸反了天,也只敢咬紧了牙地一个字一个表情都不能泄出不满来,因为,他的脖子又被人夹在腋下,脑袋被搂在一个男人怀里,那么佝偻着走,那个男人,还偏偏是他现在的饲主。于是他只能那么硬吞了满肚子的,你大爷!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回府,还为何让你试女装吗?”将人带到内院,一到了李长陵一向玩鱼斗鸟,装足是二世祖败家纨绔的景厅内,李长陵立刻将人松开,端端正正一派君子主子正派模样,半点不见曾也是方才院中那般轻佻浪荡公子。
“我问过,公子没说。”见这人是要好好说话的样子,阿修也适当的配合着。
“嗯,坊间有传千面,此人善伪,能扭转生死局,易容千象,据说这个千面最初传名来自南疆。本公子话本故事听得多,这一个很有趣,你说呢?”
“话本子讲的有趣事多了去了……也没听说您是个较真的人……”
“小南蛮子,”李长陵似是惯常地不见怪,手指尖点了点空悬着的鸟笼子,“我曾使人放出消息去,很希望当真能有这么一个人物,帮帮我。”
“……这和您捡我回来有什么关系?”
“南疆可曾当真有千面此人,千面术一术?”
“南疆国破,我又是早年离乡,多少年没回去了,南疆有什么人物我也都挨不着……不过,公子要是想,我可以帮你去打听……”
“打听?本公子要阿修明日之内,将人带到府里来。”这人脸上神情无限温柔宽忍,然而话语间分明是不容分议,“一个千面而已,他有千面千象,我只要他肯见一面。”
“......”阿修犹疑着,这个人实在是着磨不透,想着素来阿修是憨傻示人的,多半还得是这么说话,“公子平日里说笑的多,阿修不知深浅,蒙公子搭救未曾饿死山郊,大的本事没有,但公子这一恩,确是要还的。这个人,我没听过,没见过,但公子要,我想法子找罢了。”
“小滑头,谁说你憨来着......”李长陵骤然又将一身纨绔皮气装拾上了身上脸上,脸上似是轻佻似是轻蔑地谑笑着,又说起,“我同他缘分深,早晚是得见的,挨着你见多半能做朋友的,挨着别人碰上了,可不好说......”
“......”
“京城入了些新贵,说是南疆来的,有人想在我影月楼设宴相交,哪知,今日没成,说是,家中亲眷有疾,需细心照料......”
亲眷有疾......阿修晃神的瞬间,甚至忘了眼前的李长陵,暗中蜷紧了指握在掌中。待他回神果然见李长陵一脸探究的神色,心中正一紧。
然而还不容阿修再分说些什么来,猛地又被人拉着衣襟凑近在眼前,那人倒也不避讳地直接上手在他额角,颌角,颈脖上细细搓磨着,似乎是想找出个裂缝,破绽之类。然而......
滑腻无痕,确实是头脸脖颈一整处皮肤浑然天成作不得假,当然上手这么研磨过,才知看起来粗糙的皮表其实手感也异乎柔软温润,比起当初捡来几乎要成饿殍的山野浪汉,未免太嫌细腻了些。也的确是触手,不如眼下看上去的粗皮糙肉的。
“我听闻,那千面因自身遭遇,对身陷囹圄困顿之人,素有怜悯,若其间更有**逼迫,天不见怜之事,更将解急救命......我如今有天大一桩冤枉,亟待解救。江湖四野里才递出消息出去,你就从天而降......可不是巧?”
这人口中语言十分认真恳切,手上搓磨逼迫却是十分无礼,“可哪知,留你这么久,也养不出真心来......莫不然,当真是要......来一次,坦诚相待?”
阿修黑漆漆一双眼直直盯进李长陵眼眸里,脸皮憋得通红,怕漏了心声,心里只敢来回转着南疆话,自然也是不能说给神明听的话,由得李长陵将手指连着皮肤搓过了颌角,掐着时间也该是发作的时候了,猛地也不顾了主宾贵贱之别,一把将人狠狠推开了。
“......”憋得通红着脸,嗓音里压着躁恼声,赌气似的囔囔开,“公子要调戏,找小娘子去,我,我是个男的!是个男的!再上手上脚,我管是谁......一样都揍得!”
“......小南蛮子,”李长陵被猛地狠推开,几步趔趄后站稳了身,倒也没生气计较,只是手指空指着那人,点了点,似笑非笑着,又挥了手,口里说着,“去吧。”
心里想着,手艺不错,装象......差点意思。于是随口又冲着人背影说,“阿修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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