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到现在他才十九岁,怎么成熟得跟个男人似的。
唐里格如果还记得张勇花,一出口脑子想到的应该是这句话。
只是他忘了。
“小张,你来了。”两人沉默了几秒,王梅才反应过来打招呼。
只是她话音落下,空气就再次凝入安静,唐里格的目光与张勇花对上,僵滞了几秒又再次移开。
张勇花身形高大,撑着伞膈应,他沉默地蠕动了一下嘴唇,还是收起了伞,试图挤入了那一米宽的泡沫板下。
但张某家确实是一个作案的好地方,砖头房深入山窝里,邻居只有二十开米外那户的瞎了眼的寡妇和正值十三岁的女孩。
也是,张某的尸体是养猪的大爷过来捞粪浇菜苗,不经意发现的。
要是再过久点,尸体烂在粪坑里,不把这地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
“所以把张某杀了的,会是那个女孩的亲人吗?我想不大可能吧。”唐里格把声音压小,虽然那雨声淅淅沥沥,说不定能掩护过去。
他没进去张某屋里,在外头转着张某搁置在地上的收音机。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问王梅能不能把这个收音机和修好的磁带盘带回到警局里。
王梅应了声“好”,立即会意了唐里格的意思,毕竟张某癖好猎奇,收音机里能放出来什么东西不能保证。
而这封磁盘是张勇花从粪坑里同张某尸体一起捞出来的。
损坏太严重,只能让张勇花带回去修一修,毕竟张勇花在修复数码这类东西的时候是个人才。
于是王梅嫌弃地把那台锈迹斑斑的收音机扣在自己摩托车后座上。
倒是张勇华这个没心的还在挥挥手道:“王姐,你放心了。那带磁盘都紫外线消毒过了,通风了一个下午,不会有什么异味。”
王梅应了声:“行。”踩上油门就留下一圈尾气。
“小张?”唐里格尽量维持平静。反正眼不见不为实,谁知道自己和张勇花有过什么感情纠纷。
张勇花刚扬起的嘴角又压下去了几分,他很快就把情绪收敛下去,他应了一声,咧着一嘴牙:“前辈,找我有事?”
唐里格木讷的顿了顿头,当做是答应,他说:“之前……”
他话说的不是犹然未尽,而是忘了说话能力。
因为一对上张勇花的脸,他就好像什么都忘了。
倒是张勇花好像猜出了他下一句会说什么似的,他耷下脑袋,脚踮在砖头块上,他说:“前辈,是先前你让我找关于那些女学生的资料?还是近一个月的监控?”
唐里格不想接话,也得硬着头皮接下来,他往张某那破破烂烂的小平房看:“行,之前不就让你要发给我了吗?还有那个凶手当时是不是和张东发生了什么争执?”
唐里格对这个忘了的前男友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他把猜测的思路和张勇花叨叨了一遍:
“你看这里,之前调查的不是说张某有烟瘾嘛,这砖头墙上可是他日积月累敲出来的烟灰,说明他平常大概是倚在这里过的烟瘾。
“但是奇怪的是,这地上的小石子磕人的慌,土里还扎着碎瓦片,这一屁股下去,张某他自己都要被.操.烂了。”
唐里格扶了扶额,忍不住爆了一声粗口,又说:“凶手是不是拿起这地方的砖头,把张某他妈的砸死了”。
也确实,从地上算起,到砖头房墙上二十多厘米是磕烟灰的痕迹。
但等唐里格弯下腰一点,又能在一米三左右的位置发生一些深浅不一的黑点,在往下一米处以下也有一些,但这些地方都比不上最低处那一圈密密麻麻的。
是的,20多厘米处磕的烟灰几乎集中在砖头房门口那处。
而现在门口处空空荡荡,长方形状的区域草有被压弯的痕迹。
所以唐里格敢猜测,这个地方先前放着砖头。
“那也不一定是凶手和张某发生争执把砖头位移的。”张勇花接手这案子的时间比唐里格久,找出理由反驳了唐里格。
“张某是个工地砌墙的工人,张某这个人做房子就是喜欢偷工减料。
“之前那个受害者女孩口述过,在这房子西南方向堆砌着一个人高的砖头,但后来能调查出的监控又显示有工地车在张某家进进出出几次,我问过了他们了,不仅把张某家那一个人高的砖头运走了,还把这地上剩下的挑挑拣拣地运走。”
张勇花踩实了脚尖上抵着的砖头,道:“比方我现在脚下踩的这块,就是没来得急运走的,挑剩下的。”
唐里格点点头,但也觉得奇怪,运输车不嫌山深路窄的,还要大费州张运砖头干嘛。但是他更好奇另外一个问题:
“张某为什么要偷那么多砖头回来,一年回来几次,一次偷个几块,不累吗?那些砖头很值钱还是怎么着?”
“一种执念而已。”
张勇花回答,他略低下头,“这也是我今天早上刚找到的消息,你知道的,如果一个人感情陷得太深,会形成一种执念。”
唐里格抬起头,对上张勇花的眼睛。唐里格问:“那么张某的执念又是什么?”
于是张勇花像讲故事一样讲给他听:“张某之前有个儿子是买过来的老婆生的,听说张某这个人虽然爱在外面偷吃,但对老婆和生下的儿子都不错,说来他还能偷吃到现在。”
“张某今年不五十二了吗?精力还挺行啊,还硬得起来。”
唐里格小小声的评论了一句,声音轻到只有张勇花能听见。
张勇花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包蓝七匹狼的烟,敲了一根出来:
“他的执念倒不是继续硬,而是追求一样东西,一个家。”
“家?”
“对,家。今天早上许阳去城里.办.证,顺便找了张某儿子陈富贵。”
张勇花自来熟的从唐里格上衣口袋顺了个打火机出来,他顿了顿说,“借个火点烟。”
唐里格愣怔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倒也没排斥到条件反射去阻止,他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张勇花抬起手挡了风,那风扫过他额前的碎发,他稍稍低下那漆黑到深不见底的眸子,像是在竭力隐藏着那不该抱有的情绪。
唐里格观赏到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着实长得英俊。
打火机闪起火花,“吭哧”一声冒出了火。
张勇花醉似吸了一口烟,把烟尾巴夹在手指上,唐里格注意到这人用的是左手。
这时候张勇花也抬起头,抱歉地笑了一下:“前辈,抱歉了。”
唐里格只是摇头,示意张勇花继续讲。
于是张勇花又讲起来,也许是抽了烟的缘故,他的声音沉了许多:
“陈富贵,讲到这了吧。你想,子随父姓,陈富贵却改成了跟他妈妈姓,为什么呢?”
“因为陈富贵打心底埋怨他爹,村里村子里的人凡是经常住在这里的都知道陈富贵他妈妈是大城市的姑娘,运气不好,被那些外地来了的商人七转八转卖来了这村子。
“可没想到张某这个人干活厚道,就是花心爱玩了一点,变卖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换来了这个老婆,当然村里也不是没姑娘愿意跟张某成亲生娃娃,只是张某心里贵气得很,人长得厚实,也有点积蓄,看不上村里土气的女人。
“于是等到陈富贵生母卖到村里后,张某就倾家荡产把这城市里的姑娘买下了。”
那烟味烧得唐里格呛了一口,他咳了一声,说:“这……所以这还算张某初恋了。”
张勇花挑了一下眼,把烟换了一只手拿:“那年代可没有什么初恋可谈,嫁了男人就是得生孩子,张某娶进了陈氏后也是照样花钱找新鲜的人睡,要说改变了的一点是,没了钱收收心,次数少了点。
“对了,前辈之前不就住在梅雨镇这个村里,你没听过这些闲碎的话吗?”
唐里格睁大了一点眼睛,心想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点,他只能草草解释道:“小时候的事情还真记不太清了。”
他也没蠢到直接挑明是张勇花把他脑子撞傻的,毕竟道听途说的事情,他唐里格也不晓得之前和张勇花谈过的滋味是怎么样的。
差九岁呢,都前任了,还得装什么同事和谐。
张勇花好像真的是随口提了一嘴,他附议说:“也是,我也记得前辈命好,在七岁的时候就搬出了这村子,十五岁的时候了才又回来住了几年。”
唐里格也不知道张勇花对自己之前的事了解多少,在他脑子撞坏后,关于张勇花的,关于七岁之前的,他都不记得了。
唐里格张张嘴,道:“别提关于我的事了,人年纪越大约记不清往事。”
他特意收敛住嘴,不提摔坏脑子的事,都能和前任打架斗殴了,关系又能好到哪去。
张勇花说:“是。”
张勇花眼神却暗下去点,眼球上投映了雨,唐里格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漆黑如墨的雨飘入扎满碎瓷片的红土地,才知道梅雨镇的雨是下不停的。
“咱们说到张某这畜生买下那个城里来的姑娘了。”
张勇花又吸了一口烟,右手抬起来的时候也不那么习惯,他继续讲,“但张某对过了门的老婆也不算很差,毕竟人家是城里来的,养得金贵点,生了儿子可以替他到外面读书,看世界。”
“读书,看世界。他娘的,张某眼界该说他挺高。”唐里格不明白,许阳往城里跑一趟,还能从张某嘴里撬出那么多话。
张勇花虽然年轻,但眼色还算不错,他看出唐里格的疑惑,解释说:“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确不确凿,部分是从张某儿子陈富贵嘴里套出来的,部分……”
张勇花说着停住,抬起头朝唐里格莞尔一笑:
“部分是前辈之前给我讲的,至于讲不讲究真实性,前辈自行判断,毕竟道听途说的东西总是会真假参半。”
唐里格的记忆跌失了一大块,想讲究到之前有没有给张勇花讲过类似的故事还是挺难,说什么一段感情释怀不释怀,他倒忘了滋味。
但张勇花口中暗里半明的“前辈”既疏远,又客气,他到底忘了哪个环节。
好歹是前辈,唐里格摆摆架子也不错,他刿了张勇花一眼,厉声道:“探案讲究的是真实,你这一番真真假假的话可取性又有多少……”
“不,前辈错怪我了。”张勇花弹掉烟灰,认真的语气中携着几分漫不经心,“我一直把前辈的话当真。”
唐里格听到这话差点突发心梗了,他藏下自己挤上来的情绪,压下眼道:“那我也说过,探案不要带着个人感情的侥幸,这样改变别人的人生大事,可不公平。”
“知道了。对不起,前辈。”
念到前辈的时候,张勇花音节上挑了一点,有点像是在撩人。
这种玩笑似的撩人一眨眼就过去了,张勇花换回之前认真的态度:“不过,前辈。我还没讲到张某的执念是什么,我觉得没有这一圈故事的铺垫,这人的执念显得很虚乎。”
唐里格不出声,看来是愿意听张勇花继续讲。于是张勇花吸了一口烟,那节烟没吸几口倒烧得快到尾巴了,他讲道:“张某的执念是给他儿子建一栋房子,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人这么在意他儿子干嘛。”
张勇花看烟也快燃到尽头了,就于不破坏砖头墙的那些大小不一的黑斑,他徒手把烟掐灭了:“对,当时村里头还喊来了一个传教的老婆婆,她大概是看张某可怜吧。
“是,在当时,他儿子长到了十多岁,张某老婆就自杀了,至于为什么自杀,我听到的版本是说那女人被卖到村子以后就得了抑郁症。
“但那时候没有什么抑郁不抑郁的说法,村里的人都以为那女人中了邪,该泼清水整仪式的东西都干了,但也没能治好女人的心病。后来女人给儿子塞了一个东西就自杀了,张某中年丧妻,伤心欲绝,他解决伤心事的方法就一个,去找年轻的姑娘干啊,不知道还听说他把一个姑娘搞怀孕了,怀的还是儿子,但可怜的是那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
“张某是个迷信的人,认为是他死去的妻子邪气未退,便请来了那个老婆婆,那老婆婆半斤八两,说张某的大儿子富贵,之后会远离父亲跑到外头,还真是的,张某大儿子成年后开了家餐饮店后,月月给张某寄来养老金,还真没回来看望张某一眼。
“因为那时候老婆婆算得准,让张某捡回工地里的砖头,建一个像样一点的房子,可以偷别人家的孝顺和幸福唤回儿子,但那砖头房建成了一个人高,张某的儿子却从不回来。”
“也确实搞封建这套没用,儿子的心飞远了就是远了。”
张勇花最后说得犹然未尽,还补了几句话,“直到后来张某死在粪坑里,都以为是那砖头杯施工队运完了,他儿子才回不来的。我推理说,那砖头不会是发生争执才掀的,到晚上尸检报告出来再说也不迟。”
“确实听着合情合理,但奇怪的一点是张某的小儿子真的夭折了吗,还是张某的私生子数不胜数的。”
唐里格掐着下巴,说道,“这是早上我和王梅整理出来的猜测,依照你讲的故事,我又添油加醋地进行了几次加工。自从去年年中开始,张某拿的钱就是翻了倍,看那烟盒就知道,张某有钱后抽的就是华子了。”
“怎么说他收的钱是双份的,张某这人虚荣心强,攒钱想拿盒好烟抽也是有可能的。”张勇花觉得唐里格说的话不缜密,但也觉得奇怪,因为张某这人死板得连社保卡一类的东西都不信。
唐里格向张勇花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推理:“王梅到村里的便利店进行了二重核查,发现对比去年,今年张某花钱大手大脚了很多,连牛肉这种东西出手都不抠搜了,每周都是一大袋一大袋地买。
“而陈富贵一个月给张某一千五,挺抠的,而我从屋子里搜查过,张某这个人除了那破烂的砖头房,和这个月头的养老金,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后代留的,并且张某没有存钱的习惯。
“所以能猜测到有人私下给张某塞了很多钱,还是陈富贵的翻倍,至于张某的亲系,除了一个大儿子和传言中夭折的小儿子还真找不到谁有义务给张某塞前,还有张某私生活很乱,私生子却没听说过几个。
“于是我想起之前在医院看过的报告,是张某去年的体检,说的是张某这个人天生少精,大概意思是**上的功夫好,能流出来的东西少,跟张某发生.关系的大概怀.孕成功的几率也小。”
反倒是旁边的张勇花又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幸好唐里格没听清,因为张勇花叨叨的是:“那是张某不行的问题,当年我和前辈搞的时候,不仅功夫好,弄湿的还是好几张床。”
唐里格看了张勇花一眼,还以为这个年轻人害羞了,没专心听他讲,于是唐里格不再讲沿着这个话题讲:
“还有一种可能,实际上张某侵.犯的大多是男性,但无论是男性受害者还是女性受害者,都不能用一句猥琐而草草了事。但张某也不会无缘无故任人唯亲,如果他小儿子的死是个幌子的话,张某应该有什么手段找到了自己小儿子,又用什么条件让小儿子给自己塞钱。”
张勇花不知道的不是出于心虚,挑上了眉梢道:“前辈说得不错,我也觉得张某的死和他小儿子有关系。”
“但还有猜测二,如果疑惑点在被张某侵.犯的女孩,为了名声给张某塞钱呢。我昨天才正真交接上案子,没来得及把那些受害者调查清楚,但这一些恰恰又是必要的。”
唐里格看向张勇花,张勇花一下子会意,立即点了点头,他知道唐里格是让他调查那些在不为人知的被侵犯的受害者,并调配队里的心理医生给他们做心理咨询。
至于这些事搞得村里人愤愤却没有人揭发,大抵是设备连带着人脑子落后了一步。
但随着教育在偏远乡村的普及,阳光也会刺破阴雨连绵的不绝,到达这里。
雨大了起来,泡沫板承受不住,吱吱呀呀地响。压弯下来的缝隙漏了一点水,那水溅到了张勇花手上,他手里握着的打火机还没还,就先沾了一层雨水。
张勇花又从下衣摆的口袋摸出来另一包烟,唐里格看准了,发现是要二十块钱一包的银色七匹狼。没想到张勇花还懂点人情世故,敲出一根烟,没等唐里格拒绝就塞在对方的耳朵上,他像是在谄媚:“前辈,用烟换个打火机,我看你也不常抽烟。”
唐里格的耳朵被张勇花碰得麻了一下,他下意识抬起手揉了一下耳朵,也觉得对方一而再的行为太越界。他把烟取下来,叼在嘴上:“不,挺常抽的。”也没想到,张勇花靠近了他一点,遮雨篷罩住的地方只余下对方身上廉价的烟丝味。
张勇花的手指在打火机上滑动了一下,”吭哧”了一下,唐里格嘴里的烟也亮了起来。此时,张勇花黑羽般的睫毛压下来一些,他的眼睛框进去的不止是梅雨季下也下不停的雨了,那视网膜上还有唐里格彷徨的二十八岁。
唐里格也不知道自己在装什么,还挺常抽的。
猜猜凶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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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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