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烨敏锐地上前,握住安霁月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指。刚刚还在与自己巧笑嫣然的女孩子,此刻唇色苍白,棕色的眼眸里写满惊惶。
陆烨眸心微缩。他没有问话,只是展开双臂,将她揽进怀里轻拍安抚。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安霁月,像是丛林间受惊的鹿。
陆烨低头,瞥见掉落在地的信封上赫然写着收寄落款。收件人是越辉,寄件人是安珀,盖着小半年前的邮戳。
他皱了皱眉,心底一沉。那是她父亲的信。原来传言失踪的安氏夫妇,其实一直都在和越辉保持着联系,而安霁月似乎完全不知情。
她早已接受了父母失踪的事实,在刚踏出学校的时刻,便作为失孤独生女扛起了安家的一切。
陆烨有些心疼,不觉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
眼见她不再发抖,陆烨轻轻试探:“你要看吗?”
安霁月的身躯猛地一颤,抓着他的手指也骤然加力,指尖发白。
“不要!”她应激拒绝,像陷于黑暗中的迷路人,分不清善意恶意,只能无助地推开所有伸来的触手。
她的双亲毫无预兆地消失,将她独自留在海外,她的父亲甚至差点褫夺她的继承权。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至今都没弄清楚。
当年没有人对她一五一十地说明,安霁月靠着不言败的意志才说服自己,这些年她好不容易让一切走上正轨,如今凭空出现的信又有什么意义?
或许这封信里有过期的答案,但谁能保证那答案是光明还是泥潭,是一场误会还是痛苦纠葛。不打开看,就还能各自安好,就还能心存幻想。
安霁月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扶到沙发上坐好。她一直抓着陆烨的小臂,自始至终没有放开,像抓着浮木的溺水者。
她的视线逐渐清明,迷茫又无助地望进陆烨宁静深邃的眼睛。
“我不想看。”她声音低落,目光里闪着躲避,“做一次心理建设已经够难了,看完以后又要打碎重建。”
陆烨墨沉沉的眸子一闪不闪,沉静得如同一片湖泊。他凝着她,伸手抚触着她苍白的脸。
“不想看,那就不看。但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会在你身边。”
逃避并不是她的风格。陆烨心知肚明。安霁月此刻的选择不过是趋利避害的本能而已,一旦她平静下来,最可能的选择仍然是坦然面对信中的真相。
而越辉将这些信件保存在安霁月的办公室,保险柜的密码设置成她的生日,大概也是希冀着她有一日能看到。
安霁月的眼里重新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是了,这次她不是流落在外,不是心处荒原,她的身边有陆烨。是只要并肩走在身边,就能驱散她一切焦躁、不安和惶恐的陆烨。
如果真的是段乌糟糟的陈年往事,他也会带她对抗旧日的洪流,将她打捞上岸。
安霁月重新拾回那个薄薄的信封,连带着保险柜里的其他信,一同搬到柚木茶几上。她拈起日期最近的一封,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烨覆上她的手:“我先帮你看一封,然后转述给你,如何?”
安霁月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
她望着陆烨修长的手指打开信封,一点点抽出里面轻如蝉翼的两页纸,展开对折的痕,快速扫阅。
陆烨的脸色,由平静无波,一瞬变得凝重。他转头,迟疑又心事重重地将信纸塞进安霁月的手里。
“你最好还是亲自看一下。”
安霁月惊诧地望了他一眼,低头看信,满篇都是熟悉的字迹,只是缺了几分昔日的遒劲。她的目光很快凝固,心脏像是被大手狠狠攫住,呼吸陡然闭塞。
她的父亲安珀在信中写到,自己的骨癌已经进入晚期,决定放弃化疗。随信还附了最近一次的检查报告单。
-
安霁月揣着所有的信件,坐在贵宾厅里候机。手边的茶水又一次凉透,陆烨一言不发地替她重新冲泡了一杯,搁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已经过了午餐的时点。他们今日懒起,原计划在逛过安世后就去慢悠悠地吃早茶,眼下一切都是未定,安霁月丝毫没有进食的意愿,只觉得从心到肺都堵得慌,连双腿都像灌了铅一样沉。
她一封封地拆着信件,读得或快或慢,读完后又细细装好。茶杯的旁边就是纸巾,但安霁月一点也没动。她始终没有流出泪来。
陆烨看着她已经稍有些干裂的唇,心底钝痛:“霁月,喝点茶。”
安霁月摇了摇头,棕色的眸子黯淡无光,不过几小时而已,标致的脸庞便神态憔悴。
他又问:“那,果汁?”
她继续摇头。
陆烨沉思片刻,起身向外,不多会儿拿着两瓶咖啡可可奶回来,拧松瓶盖后无声地递了过去。
安霁月接了过来,小口啜饮,唇瓣稍稍恢复了血色。陆烨在她身边坐定,不忍而心疼地揽上她的肩。
男人清冷的声线此刻变得温和轻柔:“过来。”
安霁月筋疲力尽地闭上眼,靠上他紧实可靠的宽肩。好闻的凌冽雪松香侵袭进鼻腔,短暂地替她排开脑海中纷繁杂乱的思绪。
“陆烨,我当年,差点被我父亲剥夺继承权。”她喃喃低语,终于向他敞开心扉。
“那时,你刚开始和我闹脾气。我正收拾行李准备回国找你,但越辉突然来了。
“她说是来接我回去的,回去和我父亲做亲子鉴定。养我育我二十一年的爸爸,居然突然要和我做亲子鉴定。好可笑,如果不是早就认识,我一定会认为她是骗子。
“我打电话给爸爸妈妈,没有人接,越辉也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她只是按我父亲的吩咐办事。我生气极了,觉得这是种侮辱,因此坚决不回去。
“也许是看我们迟迟没有动身,没过几天,我的邮箱里就接到了律师代发的通知。爸爸他直接解除了我的继承权,并且下一步计划和妈妈离婚。
“信用卡瞬间就被冻结了,房租也马上到期,学校也有一些费用马上要交。这些都是越辉帮我垫付的,她把我暂时安顿好后,就回国去打探情况了。
“等她再回来时,便带了一大堆七七八八的文件要我签字,说我父母已经下落不明,爸爸临走前,将公司和财产全都转给了我,所以最终并没有剥夺我的继承权……
“后来,南哥也来了,他们开始带着我做安世的海外市场,有了起色后我和越辉就一起回国。她重启安世在国内的业务,我重新在传媒业里试水。”
安霁月喝了口可可奶。回忆过于苦涩了,需要这种甜得发齁的丝滑饮料中和。
她拍了拍腿上的一沓信封,没有继续说下去。剩下的一切,都是她刚刚从信里得知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完全消化。
安世资本当年接到过一个共享办公室的项目案。安珀觉得共享的概念虽然很潮流,但商业模式本质是二手租赁,而当年并不是入局房地产的好时机。
他研读了项目策划书,本想直接拒绝,出于礼貌还是见了见创始人。不想,那人竟然是安母陈娴二十余年前的男友。而项目案也是通过安霁月妈妈递进来的。
安珀虽然心情复杂,但仍然秉持着风度向两边分别说明了情况。陈娴表示理解,但那位创始人却深受打击。
当年他坚持先立业再成家,狠下心与安霁月的妈妈分手,眼见如今人到中年仍然事业受阻,自己深以为傲的创业项目需要旧日恋人帮忙递进投资机构,最后竟然还被旧日恋人的丈夫否决。
他失魂落魄地徘徊在安世资本的楼下,直到遇见安珀出来。安珀好心陪他喝酒排解,诚恳为他剖析了他项目的问题。但他只顾着自己上头的情绪,甚至道出,当年陈娴还和他有过婚前一夜。
那一晚,酒桌上的醉鬼昏昏倒地,安家彻夜灯火通明。
安霁月出生时,卡在了安珀与陈娴结婚9个月。向来性情温和的安珀终于大发雷霆,怒吼质问了陈娴整夜。
自那晚起,安珀再也没有回过家。他可以理解年少轻狂,却无法接受妻子仍与旧情人有来往,更无法接受二十余年的承欢膝下的女儿并非亲生。
安珀日日借酒浇愁,气极时,他甚至交代了自己信任的下属,前往国外将安霁月带回来做鉴定。更甚,他要律师直接拟好了继承权变更的通知,发到大洋彼岸的女儿的邮箱。
人人皆知安氏夫妇举案齐眉,而安珀如今彻夜不归,早就在亲友圈内传开。猜忌纷至沓来,挖到当年旧事不足为奇。
直到一日。那位郁郁不得志的创始人亲自从顶楼一跃而下,他唯一握在手里的,是自己视若珍宝的项目策划书。
得知消息的安珀没来由得恐慌,他当晚主动回了家,却发现家中也人去楼空。陈娴走了,什么都没有带走,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只有主卧的床上放着一张泛黄的旧页,那是二十年前的亲子鉴定。原来陈娴一早就确认过一切,但她很明白,当难堪的过往翻出来时,二十余年的夫妻琴瑟和鸣便轰然倒地,一纸鉴定也无力回天。
安珀心力交瘁地颓然倒下。与那个执念太深的男人不同,在他心中,家庭永远是第一顺位。如今,原先美满到令人艳羡的家庭却遭遇飞来横祸,妻离子散。
安珀将一切托付给刚刚从国外赶回来的越辉,嘱咐她照顾好安霁月,悄然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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