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主簿为何能狠心至此?
这是林立秋的疑惑。
夏日里孙主簿还许桂娘往隔壁走动,等到入秋,孙主簿便借口婚事定下,只偶尔才许桂娘出门。陆蔺与桂娘相见得次数少了,心里少不了担忧挂念,因此上门拜访过两回,但是她毕竟是名义上的外人,无法插手孙家家事。
陆蔺问过钱鑫,钱鑫到底是家中老人,更懂得人情人心,直言:“正是桂娘与你我祖孙亲近了,才引得吴县尉觊觎。孙主簿终究只是一介素未谋天子面的乡下官吏,又怎么会知道天子内官的能为?你往外说桂娘有天赋,便更得知情人眼红,图谋桂娘。反而孙主簿这个蠢货能坐地起价。你那榆木脑袋……哎,阿蔺?阿蔺!”
钱鑫这般那般的说了诸多,陆蔺手里捣药不停,半句也没听进去,等钱鑫嘴上停了,喊了孙儿好几句,陆蔺才回过神:“阿婆唤我?”
钱鑫无奈:“你这两日心思都放到哪儿去了?罢了,这事我看桂娘主意大得很,未必要你操心。”
陆蔺着急:“阿婆这是不管了吗?”
钱鑫摆手道:“不是不管,是叫你别太忙了,距离回京还有好几个月,现在着急上火有什么用?到时候要带人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已,现在只是白白与人浪费口舌。”
钱鑫说的笃定,周娘子也在一旁肯定点头,以钱鑫之前积累的人情,处理一个小娘子的未来,是极为简单的,即便是定亲嫁人又能如何?
只有一辈子困在一处、不知天下之大的人才会以为区区一纸婚书就能困住一个人。
“是这样吗?”陆蔺心头仍然有不安之感萦绕,总觉得有哪处不大对劲,却说不明白。她想叫阿婆早早出手救桂娘于水火之中,又说不出恰当的理由,
虽然陆蔺的请求钱鑫很少有不满足的,但钱鑫决定的事情,陆蔺也很难推翻。
*
八月,迁都的消息终于传入偏远的药县,皇帝住在哪里,不是升斗小民需要关心的话题,即便是县衙内的官吏也只是议论两日就散了。对于地处偏僻的药县来说,鼎都也好,新都也罢,都远得很、没差别。
比起远在天边的皇帝搬家,眼前的人家闹架更博得人关心。一家女男成婚十载,男子通文墨、身无功名,不能以文采博得斗米填肚,女子操持家事、受尽贫寒,便指责丈夫文弱无用、不能养家糊口,劝男子出门砍柴卖货,以备冬日嚼用。
男子认为受辱,两人大吵一架,闹来闹去,街坊邻居人人知晓。最终男子写下放妻书,两人决裂。
这事新鲜又热闹,传的满城皆知,连陆县令都有所耳闻。比起常人同情女子所托非人,陆县令倒更能理解男子怀才不遇,竟是叫胥吏去招揽了这传闻中的男子为吏。
这一转折,给故事再添三分传奇色彩。
陆蔺又一日来寻桂娘说话时,就将这事说与桂娘听:“我和阿婆都觉得阿耶这事做的不好,两人不和,和离正好,他这样横插一手,反叫人难堪。”
桂娘就说:“这样的做法几十年前就不流行了吧,除了叫妇人不敢轻言和离,还有什么好处不成,无非就是给陆县令的履历上留一笔污点。”
这种手笔,其人用意所在太过分明,故事传得快,可不是好事。
陆蔺摇头,她也是极为不赞同的:“我阿耶这些事上本就有些不牢靠,当时他补缺,阿婆是不愿他做实职的。若是药县有缺不补,又实在可惜,几经犹豫还是补了药县县令。又怕他行差踏错,这才举家跟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只是跟随归跟随,陆县令也不是抱在保母怀里的婴孩,不能事事盯着指点。好不容易熬到最后几个月,还是闹出了风波。
桂娘注意到陆蔺话中另一番意思:“听阿姊的话,药县还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还是个肥差不成?”
“和银钱无关。”陆蔺食指朝天指了指,“阿婆说是上头的人喜欢怀山州,这地界待一圈回去的人,都能叫她高看一眼,这才人人削尖了脑袋往这一片挤。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也就是近一二十年的事。”
这对桂娘来说太遥远了,天上有谁、这些人又是怎么样的人,她一概不知。
但有一点她很明白:“既然是上面喜欢的,做错了只会更倒楣而已。”
陆蔺笑着点头:“是这样没错。”
桂娘就说她:“阿姊倒是笑得开心,明明是陆县令做错了事。”
陆蔺照样笑盈盈的:“他的官途是他的官途,我总归是靠本事吃饭的人,来日他不靠我就谢天谢地了,早不做这官才轻省。倒是桂娘难得开口与我说这么多话,我见了高兴。”
桂娘浅浅笑了笑:“阿姊来陪我说话,我也高兴。只是往后总有不方便的时候了,迁都十月初八,再转冬月就是亲迎的日子,家中大人不许我出门了。”
陆蔺失语,她们相识的太早,即使有心帮衬也无力相帮。
桂娘瞧出陆蔺的担忧与自责,反过来宽慰她:“这事本就不是门外之人能够插手的,阿姊不必替我着急,我会自己解决这个问题的。”
陆蔺心头思绪万千,慢慢将钱鑫和周娘子的话转达了,然后说:“大人们说起婚娶总是很轻易似的,她们都是挣脱出来的人,但我们才将将要跨这个火坑。我是打算避开走的,你却要趟过一遭…我……”
“好了,”桂娘拉住对方的手,拦了剩下不成调的话语:“阿姊要信我,这对我而言不算特别坏的事,毕竟我还有阿姊呢。到时候阿姊要再来看我呀。”
*
孙吴两家之间的这桩婚事来得不算突然,任谁都晓得,孙主簿格外突出的上进心。从上一任县令在职开始,孙主簿就打算着要给自家结几门好亲事。只是上一任县令为人圆滑,家境又殷实,没被孙主簿占到半点便宜。
人到中年,孙主簿的仕途不算把稳,孙大郎的婚事和前程也只能窥见一丝眉目,所以孙主簿一心要用桂娘结一门上得了台面的亲事,吴家已经孙主簿目前视野内是最好的人选。
非要说的话,陆家也是好人家,但在孙主簿这样传统的人眼中,一介年老医官,终究不如吴家这种将门来得长久实在。
更何况桂娘本就是表面乖巧、内里比刺猬还扎手的性格,孙主簿认为等候桂娘学有所成、能见回报起码也要二三十年,那时候他都老了。比起留在手里升值,他更愿意趁早抛个好价钱。
总之,婚期在多方的消极应对下,终究是定了下来。
在长辈的安排下,桂娘和吴大郎短暂地见了一面。两人从前也见过,不熟悉、也不能说全然陌生,不尴不尬、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话,也就过去了。
显而易见的,两个年轻人都不见得乐意。
桂娘不必说,吴大郎则是压根不相信这是桩美事。吴家娘子笑得开怀,金银首饰、绸缎布匹之类的礼物倒是不少送。
“婚期定在冬月初一吧,那是个上佳的好日子。”孙主簿的神情颇为紧张,桂娘面上应付着县尉家娘子的招呼,心底猜测,大概是怕她当着人面闹腾,弄得所有人面上都不好看。吴家再不挑拣,也没有婚娶个仇人回去的道理。
若是从前,桂娘或许会闹一场,现在嘛,她是不打算这么干的。她有新的坦途可以走,没必要闹没了自己的未来。
套在脖颈上的锁链,即便要收紧、也得慢慢的防人挣扎,桂娘很清楚这一点,想要反抗必得有个绝佳的时机一击必中。
小打小闹散了这一场婚事又如何,只要孙主簿还活着就有数之不尽的下一回;就算借着钱鑫的势离开这地界,孙主簿总有找上门的一天。
桂娘厌恶他,绝不肯再给对方恶心自己的机会。这份厌恶相当的彻底,甚至不必探究根源。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想要报复。
随着婚期日近,桂娘越发沉默,面对陆蔺一天也说不上三句话,这份报仇之心却日渐强烈,带着恨意和决绝。
陆蔺的担忧深重,桂娘却感到快意,她所寻求的、所憎恶的,俱与人不同,也就与人无从说起。
毕竟她衣食无忧,与寻常庶民家比起来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生活,又怎么能憎恨供养自己的亲父?她的情感,说出口是得不到理解的,也无需旁人理解。
她绝不肯如母亲一般落入窠臼之间,永不翻身。
既然无需与旁人诉说,桂娘也就不曾深想自己这份憎恶的来源。她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比从前安分十倍,寻常的出入一改免了,蜗居家中,不是在厨下帮忙做酥油点心,就是家中各处洒扫。
时间一长,原先紧紧跟随的老仆就松懈了,但桂娘还是照样如旧起居,好似将之前与孙主簿之间的气话也一概忘却了,又做回了人人称赞的好女儿。
*
婚期临近,老仆李氏整日忙进忙出,猪肉羊肉成板往回拿,面粉猪板油额外带回不少,说是孙主簿吩咐过,吴家是北边的人,得多准备些北边吃得惯的酥油点心。
老仆从中间倒了一手,日日满面油光,倒是林立秋累得够呛,嘴边牢骚不停。
九月里,孙主簿颇有志得意满的情态,每日都有书信往来,孙大郎的婚事也谈的**不离十,远在州治所的孙大郎也来信,说是会尽量赶在婚期前回家。
孙二郎也有些浪子回头的模样,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人模人样,一身月白的杉服,站出去也称得上一句清秀。
桂娘撑开窗门,靠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屋外热火朝天的景象,不见高兴、也不见伤心,木头人似的坐着,手上油润润的,是刚才与林立秋制了酥油回来。
林立秋端着饭菜进门,消息张望窗门外,低声告诉桂娘说:“我今日出门买菜,见到阿绿了,他问什么时候能见上桂娘你一面,明儿他还来。”
桂娘眼珠往侧边转动:“是么?那你明日去回了他下旬最后一日来,那时候家里人齐全。”
下一章要么今晚,要么明晚,唉,总有丶担心,明明也不会写什么敏感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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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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