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往某些情况下,比起他人说教式灌输人生道理,吴遇其实更喜欢依据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来做出判断。
这个习惯多少都被不同的人告诫过,当然,排除那仗着长辈或是能人身份变相炫耀的小看,多数是出于好意。“别把过来人的经验不当回事儿”,而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时,吴遇总是会潇洒地挥挥手,丢下一句“你的人生同我的人生势必是不一样的,因此所见的风景自然也是不同的”。
注定不会走在一条道上的人,方方面面都没有参考和比较的必要了。
他带着自己的思考和感受去结交好友,便交到了林念这群打心底想要好好深交的人,而通过各种事件的不断磨砺和成长,他也正在与过去的看法慢慢周旋——这其中一点正是没有传承莫道阁手艺的他如今却想要求着李余礼来学习木雕技艺。
吴兰泽,灵漾城最大最有名的瓷器铺——莫道阁的下一代继承人,其父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侠,一双巧手既能舞剑又能制瓷,人又生得仪表堂堂,即便夫妻恩爱已有子嗣仍旧有不少媒婆找上门再谈亲事。可吴笙何为人正直,又极宠妻儿,交易往来间又叱咤风云雷厉风行,虽不涉官场,但也得到了不少关照。起初还有不少眼红的人故意要同他对着干,可久而久之也挑不出毛病和纰漏,想要排演一出又把自己性命给搭上。几番风起云涌过后,吴笙何得了个“命好”的传闻,人们便逐渐将他的成功和顺意归结给了“命运”二字。
咳,都是老天爷要叫他命好,天生命好的人,我们就算想将他拉下来都是没用的。
吴家独子吴笙何,继承了他父亲的好皮囊,又比他父亲多了份好嗓音。仍未成年的时候就被媒婆排着队找上门了。他家莫道阁月入千两万金,要继承的家产恐怕比郊外的山头还要 高,这样的男子自然是各家小姐争抢的对象。吴笙何这人话多性格好,百忙之中还想着造福城中女子,摆摊逗着她们笑开花。
这些都是城中人的描述,也是林念他们所知道的事情,但这并非全部,在周围人的半了解下,其实另一半被吴遇隐瞒得很好。
其一,吴遇摆摊的原因并不是闲来无事想要造福大家,也不是无聊的紧消磨时光,更不是突发奇想想着要玩弄谁。他在最热闹的集市架起摊位,其实是深思熟虑之后采取的行动,他从前没有勇气向林念他们开口道出真相,那便是这像小孩子游戏一般的做法要说出口实在是令人羞涩——他只是单纯地在享受别人的关注而已。
其二,虽然城中人都默认他会在将来某个良辰吉日彻底接手成为莫道阁的当家,可他成长了二十年,既没有向自家父亲拜师学艺,也从未曾踏入过莫道阁地下的工作空间,他虽能将瓷器的制法一如既往地说的头头是道,却对更细节的制作工艺一概不知,要在吴笙何眼里看来,就是个一知半解、不伦不类的“行家”。
被自家父亲多次告诫过的吴遇并没有转羞愤为动力的打算,他依旧在集市上摆着摊位,进出莫道阁的时间也比以往少了许多。从前他动过继承家业的想法,可困住他的既不是没有好的师父,也不是没有适合的场地,而是要被自己父亲像很久很久以前的小时候一样,时时刻刻关注着所有的举动,被别人盯着反复纠错和教育,是能让吴遇直接起鸡皮疙瘩的无能为力之事。
当时仿佛以逃避的形式拒绝课业的吴遇,如今一定没有想到会跑到千里迢迢之外,找到父亲昔日的好友来学习不一定需要传承的技艺。
况且李余礼底下四位学徒,拒绝他的可能实在是太高了。
“我所做一切并非是冲动。”
吴遇将这句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滚上几遍,仿佛这样做就能坚定自己的决心。而他恍然提出这要求当然是有着自己的目的的,只是这一点此刻并非能直接向木雕铺的其他人一一坦白……
李余礼似乎早就知道被盗走木雕旁留下的血色印记并不简单。
先不说他是否知道赤砂这回事,吴遇自认看人还是挺准的,因此即便是并不相熟的人,在说谎时的神情多少他也能辨别一点。每当提到血色印记时李余礼刻意躲避的眼神、强硬移开的话题,那说着“为你好”教育话时的动作模样,甚至给了吴遇一种对方正运筹帷幄着的感觉。
他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独占……无论选择哪一项都指向了“隐藏”。
“为何突然对木雕有兴趣了?”
“为了把即将消散的回忆能有型地留在人世间。”
李余礼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只是并非由红转白,而是闻言眼神中变得神采奕奕。吴遇听他没动静又不好贸然抬头,只得一直垂着脑等待回复。李余礼没有让他等上太长时间,他伸手摸了摸吴遇的后脑勺,说道:“吴笙何他儿子,站起来吧。”
吴遇仍道:“您收我为徒,我才会起来。”
“你应该从青阳他们那里听说过吧?我不收徒弟,只收学徒。”
“当学徒也可以,只要您肯,我就站起来。”
“不收徒弟是因为这俩字不吉利,我……没有徒弟缘分。”李余礼伸手抹了把眼角道,“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吴笙何他儿子,只要你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不嫌弃我能教给你的东西,我就收你作为学徒。”
吴遇急忙磕了个头,他在李余礼的搀扶下站起身,正激动道:“师……”
“别!别这么叫我!跟着他们,和原来那样叫我大师就好。”李余礼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巴,似乎还松下了一口气,“千万,千万别称呼我为师父。”
吴遇认真地点了点头。
被李余礼视作为自家第五位学徒的第二日,吴遇接到了新身份的第一个课题——雕刻一件能让人欢笑的东西。
毫无木雕基础的吴遇是在跟着李余礼学练了两周基本功之后开始琢磨这个课题的,李余礼怕他一时无法适应,甚至找来了四兄弟替他出谋划策。如今和四兄弟关系大为靠近的吴遇,在不知不觉中也被各位接纳,其中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最难搞的朱明和白藏居然愿意主动拉他去池塘里玩儿了。
“最最小的,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思路啊?”
“叫我吴遇。”吴遇摸着下巴思考道,“大师说的能让人欢笑的东西……这个人指的是谁?”
朱明道:“啊,你说这个啊,那一定就是指那里了吧?”
白藏也道:“对啊,非那里莫属了。”
“你俩可别打哑谜了。大师就留给我三周时间,你们知道这有多难吗?”吴遇伸出手凑到他们眼珠跟前,“看见我手心的水泡了吗?那可都是之前被大师盯着磨出来的!”
“这都是必经之路。”路过的玄英看他一眼道,“大师也答应了和你比试,他这么喜欢你,一定会给你放水的。”
“玄英!玄英!你别走,他们说的地方你一定知道吧?”
玄英点头道:“知道,是……”
“诶诶,现在是我们三个的时间,爱读书的可以回屋了哦。”朱明同白藏一起在身后捂住了玄英的嘴巴和眼睛,仿佛要和玄英争抢着表现的机会。“现在是朱明讲话。”朱明笑咧咧道,“带教新学徒应该由这里最大的朱明来负责。”
“所以,那里到底是哪里?”
“我们帜福小镇老人很多的你知道吧?”
吴遇确信道:“倒不如说除了你们之外,这里剩下的全是老人。”
“老人也分很多种的,我不是说性格上的不同,反之应该是身体上的不同。”白藏跟着解释道,“大约两年前的时候,大师发现这里有许多眼神不好的老人,而他们好像因为自己身体上的缺陷,全都自觉地团聚住在一起。”
“是说镇上有那么一块地方,那里的老人眼神都不好?”
“应该是看不清东西!”玄英从白藏的钳制下艰难脱出了一些,“他们不聋也不哑,只有眼睛出了问题,看出去的东西有白点,后来又发展成了白光!”
吴遇讶异道:“白光?那就不是普通的瞎了……”
“你别听玄英瞎说。”朱明打断他道,“白光只是一开始的症状,现在他们只是单纯地看不见而已,看出去都是黑色的。”
吴遇稍有不解道:“可我原以为眼睛不能视物应当是天生的。”
“也许是后天受了撞击啊什么的,才会变得看不见。”朱明道,“总之,帜福小镇的确有这么一块地方,大家都知道的,还把那里称之为‘暗室’。”
“‘暗室’……”
“名字是别人取的,大师原本想叫‘明室’来着的。”白藏道,“你觉得哪个好听?”
“哪个都不太行……大师常去那里吗?”
“经常去,他们那里也有不少咱家的木雕,大师都没管。”
“那这样的人……”吴遇小声嘟囔道,“会喜欢什么样的木雕呢?”
“虽然很想建议你化繁为简,毕竟他们现在拥有的那些木雕,可全是出自于大师的手艺。”白藏道,“但是应该不用我们说……你目前的水平也只能到那种程度了吧。”
“那就简单些,雕个小动物怎么样?我上次正好瞧见有块方形的木板,不用怎么切割就能直接用了。”
这是朱明的建议。
“你让他起手就做大师擅长的?那肯定不行了。我觉得找个粗树干,把它雕刻成树的样子就很好,既简单又有新意。”
这是玄英的建议。
“有这么做木雕的吗?大师可从来没教过你们这些吧?别给人教坏了。”
这是白藏的建议。
原本朱明和白藏两人待在一起就十分吵闹,没想到混熟之后,就连玄英也话多了起来。吴遇有些无奈地退出他们的争吵区,寻了个机会回到了二层的小屋子里。
耳边的嘈杂声全部消失原来是件如此幸福的事情,吴遇仰着头深呼吸,刚进屋就迅速将门合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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