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随便往什么东西上敲两下,便是有用的意思。
易儿和萧歌已经单独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发现这个小细节还是在一个淋了雨的夜晚。两人浑身湿透躲藏在树荫底下,按理说雷雨天依靠树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可他们没有太多条件,只能暂时寻到这一处遮蔽。索性这只是一场阵雨,很快雨点便随着乌云一同飘散而去,意外的是,被遮挡在后的太阳也渐渐露了出来。于是温暖的光线笼罩着大地,湿漉漉衣服上的水汽开始蒸发,萧歌抬头看了看天,又把手伸出去确认雨不再下,才开始指示易儿旅途稍有停歇,将外衣脱下来挂在树枝上晾晒。
就在这时,易儿发现了一个自己观察已久的小动作,萧歌将他的衣物率先挂着铺平,而后曲起手指往上点了两下。
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小动作,但因为格外明显,被易儿轻易捕捉到了。
于是他又看着萧歌挂上了自己的衣服,在离开之前,又曲起手指往上点了两下。
“点手指是干嘛的呀?”
被突然提问的萧歌一愣:“嗯?”
易儿学了下萧歌的动作,道:“我看到你这样做了。”
“啊,只是个习惯性动作,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很难改过来了。”
“好厉害啊。”易儿顺从本心地感叹道,“好像小偷间的暗号。”
萧歌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就把它当作只有我们俩才能看懂的手势吧。”他捡起一颗石子,点了两下道,“这就是这颗石子有用的意思。”
他又捡起根树枝,点了两下道:“这就是这根树枝有用的意思,暗指我们可以利用它,或者直接带走它。”
“别人不会知道吗?”
“别人当然不会知道。”萧歌手指放到唇前,摆出了个自以为很潇洒的姿势,“谁都不说,这个手势只有我俩看得懂,是我们的暗号。”
因此即便在哭嚎之中,易儿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约定好的手势。
萧歌曲起手指在符命刀身上点了两下,用尽全力将刀甩向了他。
那刀落入易儿眼中就是发着光的指引,他一个飞身猛扑了过去,将符命刀准确地接在了怀里,他松手的瞬间,明镜也跟着往前挪动了一瞬,成笙急忙扯住他,又将他往后拉回了几寸。
不用再做提醒,易儿自然知道符命刀在他手中应该做些什么。他止住哭泣,如同萧歌以往教他数十次那样,拔了刀鞘将真气渡入其中。符命刀周围出现了一层又一层的气纹,这是一种肯定也是一种催促,易儿在成笙的喊叫声中执起符命刀一刀划破了明镜脚上的黑靴。
他应该砍在更上方一点,或者更深之处,但他现在好像仅仅只能做到这样了。
成笙紧张地拉着明镜,在对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都抓得牢牢没有放手。真气自破开的位置弥漫全身,很快顺着鼻腔被明镜吸入体内,他手上的力道卸了下去,僵硬的身躯变得绵软,重获呼吸的萧歌急促咳嗽着,翻身之时将明镜往旁一推,明镜便如条死鱼一样从他身上滑了下去。
“没……没事了……”成笙往明镜屁股上踹了一脚道,“这把刀居然这么厉害啊……”
厉害的可能不是刀,而是人。萧歌擦着眼泪从地上爬起,他回身看到易儿正小心翼翼将符命刀插回刀鞘。
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易儿只是划破对方衣物的那一刀居然诞生了如此惊人的效果。
“你没事吗?”
易儿将符命刀猛地塞入萧歌怀中,而后倾身上去撞在了萧歌怀里。
萧歌无言抚顺着易儿的背脊。
红色的光线明显比最开始时少了许多,等冷静下来后才发现的三人,抬头才意识到天狗食月正在发生。血色的月亮被黑暗图腾覆盖,那欠缺的一角慢慢放大,最终将吞噬整个圆月。
“等到它消失以后再出来,会是正常的月亮吗?”
没人能解答易儿的提问,这本身就是个无法断言结果的问句。成笙略有担心地打量着萧歌,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你怎么回事?身上怎么这么冷?”
“成笙……我……我有些心慌……”萧歌道,“这个月亮现在为何……变得如此恐怖……”
“别看了,你别看了。”成笙上手想要捂住他的眼睛,可萧歌不知为何,嘴上说着吓人,身体却非常执着,成笙甚至无法完成将手盖在眼睛上的简单动作。
“可是我想看,我想看天狗是怎么把月亮吃掉的。”萧歌说道,“但是我心脏跳得好快,我没事吧?我的心不会掉出来吧?”
成笙本来还想说上几句,却突然停下动作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滴答……
“有血腥味。”萧歌道。
三人缓缓转过头去,在月光照射不到的暗处,正站立着一个人。
“明镜呢?!”
方才还失去意识趴下的明镜居然又重新站了起来!
萧歌立刻拔出红尘剑迎了上去,明镜见他一动,就像启动了身上的发条,僵硬如木板的身体重新动作起来,竟也想同萧歌搏斗。这是他清醒状态下弱于气势而完全不可能做出的举动,萧歌仔细辨认着他的血瞳,很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催动了他?
是浊灵还是血月?
还是两者合一的力道,让一个正常人变成了这幅从没见过的鬼样子。
明镜扑过来,萧歌急忙横剑上前阻挡。明镜的力气极大,下手也极其狠烈,萧歌想着手下留情,却害的自己硬是扛下了几次猛击。直击骨头的酸涩让他不得不退后几步,而在交战中逐渐走出阴影的明镜很快就站到了本该让山阴神待着的平台之上。
他像尊佛像那么站着,又因为地面的凸起而就着略显俯视的角度看着底下的三人。他的血色瞳孔叫他看着有一股妖孽的味道,不像山阴神,更不可能与佛像比肩,在隐约透进的血色光芒下更像是从地下偷跑上来的厉鬼。
有人看着可能会失声尖叫着逃跑,而入目这一场景的萧歌只想狠狠给他来上一锤。
“他不是在打我。”萧歌总结道,“他是不想被我的剑杀死。”
“他很抵抗?”
“非常,用了非常大的力气。这已经不是红尘剑或者符命刀能解决的事了,不知道等天狗把月亮吐出来后会不会有转变。”
成笙回头望了一眼,道:“或许快了。”
明镜就那样站立在原地,时间好像在他身上停滞,就连呼吸都不见起伏。萧歌正愁不知如何是好,而一直乖巧跟在自己身边的易儿居然目光呆滞地走上前,在距离几近的地方仰头看着比他高出许多的明镜。
易儿几乎要抬着整个脖子才能看清明镜的脸,明镜同时低垂下脑袋,两人的视线就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交接了。易儿一手抵着下唇似是有话要说,而明镜则慢慢抬起指尖,似是要对身前突然出现的意料之外的“客人”做些什么。
少年祈求厉鬼,暗沉的光线笼罩在他身上。
“易儿!”萧歌立刻叫唤着,同时一步上前拉着易儿的胳膊就要往后拽。可一向懂事听话的易儿却突然有了抵抗的力气,当萧歌将他拉得连退三步之后,他居然又固执地想要往前接近。他在向明镜靠拢,好像明镜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猛烈地吸引着他。
“易儿!危险,快走!”
易儿充耳不闻,他正用着自己小小的力气与身后的阻碍做着斗争。
萧歌拿他没办法,正想着干脆一把将他抱开,结果易儿的双脚方才离地,他突然就看见一柄利刃从自己身侧穿过,干脆利落地刺穿了明镜的胸口。
血液顺着那力道在身后炸开,在地上渲染出一朵血色的花。明镜没有表露出任何之外的表情,好像被剑刺入压根不痛,好像被剑刺入的那个人压根不是他。而那剑的速度确实很快,其出招无声无息,即便近在咫尺也无所觉察,萧歌只感觉到一阵剑风,再一眨眼,它就这样凭空出现了。
萧歌僵硬地转过头,只见甸镇的彭括举着一把铁剑的另一端,正冷眼看着自己。
与此同时,天狗吞噬了整个圆月,血月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于洒落在地上的血之花上,血色陷入了黑暗,连带着周围一切都仿佛被吹灭了仅有的烛火。萧歌难以置信地紧盯着彭括,那个人突然就在眼前消失,紧跟着周围的景象也都散去,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正落入混沌之中。他挣扎地想要发出求救,而后他的后背被人拍了拍,他便咳嗽着清醒了过来。
“我被月亮吸进去了。”
“你做梦了。”成笙道,“大概这会是你最后一个梦了。”
“那明镜死了也是梦里发生的事情?!他不该就这样死掉的,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结束了他?!明明!”
“不……只有这一点是真实的……萧歌,其实……”
“哥哥!”易儿忍不住扑到萧歌怀中,他比方才哭得更厉害了,脸上布满了泪痕,而无法泄出的情绪就如涌泉那般源源不断流出。萧歌急忙顺着他的背,这才意识到小孩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成笙转过话头道:“你刚才真的很吓人,呼吸有一瞬间都停止了,我和易儿还以为你差点就要……”
“大概是我在梦里太紧张了……”
成笙摇了摇头道:“怎么会因为做梦去世呢,兴许还是因为这奇怪天相的关系。还有,关于易儿……”
“嗯?”
“哥哥……这里没有山神像了,是不是我想知道的预言永远也知道不了了?”
萧歌同成笙一对视,突然有些明白了他之前的反常。
“你是想问什么事情吗?”
“我想知道郑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萧歌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擅长处理这种事,落到自己身旁人身上他更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易儿还是个脆弱的小孩子,他原本以为对方已经了解实情,接下来就是从悲痛中慢慢走出,却没想到他竟一直将此事藏在心里,等到最后才外露给亲近的人知晓。萧歌突然看到了他腕间的小雏菊手绳,那处被他保护地很好,即便跟着自己五大三粗地风餐露宿,也没有沾染多少泥土的污垢,仿佛如同一天带上那样干净完整。易儿或许只是有意识地在逃避接受真相,但他也从没忘记过自己曾有过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哥哥,他们彼此在一起度过了一段不长的快乐时光。
“易儿,预言山能预言的事大概……也是有限的。”
“我想看看奇迹。”易儿打着哭腔说道,“预言山,不可以预言所有的事情吗?”
萧歌想,是他自己忘记了。易儿或许比他想象地更坚强,他在此之前早已经经历过同样心如刀割的事情了。身边人的再次离去,他不会不懂。
几滴泪落在了易儿头上。
“易儿,哭出来就好了。”
于是萧歌紧紧搂住易儿,两人随即抱在一起放声大哭。易儿断断续续说着自己完全不了解郑桓,现在能回想起来的也只是对方很爱吃鱼,而萧歌也像交换般地吐露出自己对郑桓的印象。易儿的情绪发泄地快,收起来也很迅速。当突然涌上心头的回忆化作了泪痕留在了萧歌的领子上,易儿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萧歌的衣角,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易儿,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的。”
易儿想了想,默默点了点头,他似乎是又琢磨了一下,同萧歌肩贴着肩挤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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