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灰头土脸地回到琉璃宫,琉璃宫里聚集的鬼兽们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一路将视线跟着他转动。
这群鬼兽自从他开启了秘密的机关后便一直停留在此地,他赶不跑,也不知怎么才能赶跑,索性就接受了共存的现状,心安理得地同这群怪东西分享同一个屋檐。只是一个人生活惯了,原本宽敞的琉璃宫也因为鬼兽们的存在而变得有些拥挤,林念侧着身子穿行其中——只因鬼兽们似乎都找到了固定的地点,一旦屁股落下就不再移动了。
他双臂抱在一起,双手则牢牢地将自己锁住。鬼兽们意外地不会靠近五指印的地方,因此林念便在最显空旷的平台上坐下了。
他抖了抖手,将藏在衣袖里的碎石片倒了出来。
碎石片稀里哗啦散落一地,林念又不得不俯下身将他们还原成原来的形状。这些碎石片的来源正是一拳被他打碎的忘忧石,是他在于晚舒离开之后,特意一片一片收集起来的。
忘忧石并不简单,这是林念再一次深刻认识到的观点。
在此之前,他只是认为忘忧石会带他看到想看到的过去。那时的他深陷痛苦之中,因此毫无反抗地信任了于晚舒的一面之词,这么长时间都从未怀疑过它的真实性。直到现在……
林念吸了下鼻子,将忘忧石碎石片上有纹路的那一面翻了过来。
这还是在他捡碎石片的时候发现的,大石块是什么颜色,理应组成它们的小碎石也是这个颜色,可当林念挥拳将忘忧石击碎的时候,一颗碎石弹起来从他眼前掠过,那一瞬之间的黄色便被他捕捉到了,他斜眼瞄着地上,立刻就侧身挡住了于晚舒的视线,直到对方离开之后,才“偷偷摸摸”地将它们收集了起来。
碎石片上正是有着黄色的纹路,它们的色泽偏向黄土的颜色,看上去没有规律,却又略显精致,倒是有些像人故意绘制上去的。林念捡起一片用手摸了摸,转过来一看手指,上头没有黏连任何的颜色。他将碎石片往地上一放,方才还眼熟的一片很快就融入了迷糊与混乱的海潮之中,在众多相似的鱼鸟里变得极其难寻了。
但所幸碎石片也不是全无规律可循,林念很快发现不同的碎石片间是可以拼凑出连接的图形的——倒不如说它本就应该形成一个完整的图案,既然是画在忘忧石上的,那必定不会是胡乱涂鸦。林念守着这堆碎片钻研了几日几夜,最终依靠着边缘的纹路将碎石片全部拼凑了起来,黄土色的纹路逐渐在他手下组成了一整幅巨大的阵图,愈加浮出水面的熟悉感在这时反倒让他心安了起来。
就阵图一事,林念不敢打包票完全解读,但面对一幅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他还是有自信能解读出一二的。
比如眼前这个,林念便可首先判定它原本应该是被画在忘忧石内部的。
倘若画在忘忧石的表面,林念第一天看到这石头时便能发现。而画在忘忧石内部可不是件容易事,靠人手自然是无法穿透石头表面完成这项壮举,那其解释便只能依靠术法,利用一些古怪的小手段来达成他们想象中也许可以完成的事情。
其次,这阵图中透露着两个熟悉的图案。林念在林汉霄的笔下看见过,也在同川浴的浴池底下看见过。阵图本身不带有任何好坏的倾向,它们皆由人所创作,其定义自然应该由使用的人来赋予。但林念先前见到它们时几乎都没有留有什么愉快的回忆,因此自然也是有些膈应的……其一是空间,其二是追忆,两者连起来解读就是——回顾过去的幻境。
看来神奇的并不是忘忧石,赋予忘忧石、抑或原本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石头,赋予它能力的来源大约还要归结于上头的阵图。除去最为明显的两道图案,其外圈绘制的弯弯绕绕的线条便显得尤为难解。林念接了点水,又备齐了一些干粮,大有坐在原地解到海枯石烂的架势。
鬼兽们迎来了归家的新主人,安安稳稳地趴下打了个哈欠。有时林念觉得自己并不是被传说中会害人的神奇东西包围了,而是自家养了一群听话的家畜,甚至比起普通的鸡鸭鹅还多上了看家护院这一点。脚边暖洋洋的,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只熊头蝎尾的家伙蜷缩在他脚边,先前林念万般不能想象两个毫不相关的东西如何能够生硬地拼凑成一体,如今看多了倒是觉得愈发正常,向来不舒服的感觉也就慢慢消失了。
饶是林念从小就跟着林汉霄接触术法阵图一类的事物,要解开忘忧石上的繁杂图案于他而言还是有些难度。虽然他毫不怀疑林汉霄在场一定能说得头头是道,但眼下却是陷入了无法求助的尴尬境地。当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有时转换方向或许能够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于是林念站起来晃悠了一圈,最终决定放弃了解密。
他再一次从头至尾认真审视了一遍图案,将它原模原样地拓印在了自己身上。
清晨,当太阳的光芒透过琉璃宫的穹顶在宫内倒映下反常的星光时,琉璃宫内已经空无一人了。林念赶了个早淌过那条叫他吃了不少苦头的河流,他带上了所有用得上的装备,又极其罕见地穿上了当初掉下迢迢谷时身着的那件绿衫。忘忧石已经被他击碎,恐怕于晚舒也不会在什么都没有的地儿逗留修行了,因此林念直奔那间在竹林中潜藏着的小木屋,那里就是除了忘忧石以外,于晚舒唯二会待着的场所了。
林念在心中算了算,这段时间在遥遥岛之间往返的次数,恐怕已经远远超过于往常几月的数量了。
小木屋对面的果林隔着大老远便飘来了诱人的果香,托于晚舒的服,林念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新鲜的苹果——可惜这也因此而变成了甜蜜的负担,“吃得太多而吃腻”,恐怕落他人耳力又免不了要被嚼舌根……每每想到这点林念又有些想要责怪于晚舒,既然这果林长什么怎么长全指望于晚舒的一声指令,为什么就不能常换品种,好让他什么都能尝试一点呢?
盯着喜欢的东西极端到底,也确实像是他们的作风。
以往林念都会好脾气地等到自家师父主动醒来,可这日却是一改往常谨慎的作风,竟是直接抬腿就朝小木屋紧闭的大门踹去!
“师父!我来了!”
“砰”的一声,木门砸到里头的墙壁又狠狠地弹了一半回来,林念伸手将它直推到底,又补了一句道:“别睡了快起来!哪有师父比徒弟还晚起的道理?!”
里头传来微弱的声音含糊不清,似乎隔着被褥正哀哀怨怨。“外头是没有。”林念侧耳倾听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迢迢谷里就有,在这里谁敢管我?”
“那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没其他人,除我之外压根也不会出现第三人了!”林念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师父,你怎么好的不学学坏的?我老家的小孩子都知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道理。”
他在门口等了会儿,于晚舒很快就跑了出来,她将木地板踩得嘎吱嘎吱响,立在林念跟前说道:“你最近来我这儿是不是太频繁了些?”
“业精于勤,荒于嬉。徒弟好学,师父还不乐意教了?”
“遥遥岛上就有你现在需要的东西。”于晚舒似是回忆了一下道,“我虽然是说你够格了,但不代表你就到达了你的上限。眼下可不能心比天高眼高手低,一步步脚踏实地才能勤能补拙。”
林念双手交叉着说道:“找师父切磋……就是心比天高眼高手低了?”
于晚舒闻言,稍稍抬了下下巴,道:“你又要和我切磋?”
这话听在林念耳中似是有些揶揄的成分在,他不能忽视既定的事实,因此还嘴道:“师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久,但你也算带过我很长时间了。你徒弟的潜力,你还不清楚吗?”
“我只知道前不久你刚刚输给过我。”
“可那都是好几天前的事了。”
“这才只是几天而已。”于晚舒收起笑容道,“没想到就几天的时间,居然让你产生了能够打败我的错觉。”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阿念,你如果执着于此可就没意思了。”于晚舒道,“你追求任何东西,现在我都不会再管你了,可在这之中,你不能执着于心魔……”
林念做了个停手的动作,嘴边溢出一丝冷淡的笑,道:“你觉得我向你挑战只是执着于心魔?”
于晚舒闭口不答。
“或许是有那么点成分吧……”林念败下阵来道,“可我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起码现在好很多了。但我是想来报告一个喜讯的,我等不及来告诉你了……”
“什么喜讯?”
“在你我都没能再找到闯入者的第很多天……”林念抬眼道,“我似乎‘取代’了他的位置。”
顶着于晚舒迷茫的视线,林念曲起手指在剑柄上点了两下,在对方将视线转变过来之后,他在拔剑出鞘的一瞬间往弥望剑身里渡入了真气。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弥望剑,我爹的苍茫剑折断之后,‘凌空大师’就是以那把剑为基础,重铸了现在的弥望剑。”
“这点我知道,你已经同我说过许多次了。”
“最近我发现这剑还能干上许多其他的事。”林念说着就上下左右摇晃着剑身,而那源自他体内的真气居然真的如同普通烟雾那般慢慢消散而去了。“听说这世间有小鬼,是替那黑白无常办事的。那我也好像‘养’了一群不得了的东西,从今往后的除祟,好像也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了。”
自弥望剑剑格之处忽然涌现出一团灰气,那是白色与黑色混杂而出的双色,是一看便叫人有些透不过气的色泽,在相互缠绕与无法融合之中迅速往剑尖方向蔓延开来,继而脱离了本体,在地面之上塑造了一只外表骇人的鬼兽。
那是一只拥有着虎首蛇身的鬼兽,林念对它最为熟悉,在见到那位少年之时,这只鬼兽就曾趴伏在他脚边,极其乖巧地任他抚摸。
如今林念与鬼兽们的“和平共处”,在他眼里只不过是把琉璃宫搬到了能让世人见识到地方的感觉。
可林念没想到,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于晚舒居然一下变了脸色。他猜到过于晚舒或许很难接受,可如今审视表情,那脸上却分明写着“不可能接受”。于晚舒紧锁着眉头,那一瞬间的眼神里似乎包含着嫌弃、厌恶、不理解还有不甘等等的情绪……那甚至是一种抵抗他人解读的防备表情。而后她拉下了脸,更没有看向林念,几乎是咬着牙忍着怒意说道:“你……弄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是鬼兽。”林念大方地承认道,“是鬼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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