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回家的路上虽骂骂咧咧，但好歹压制着声量。
直到家门"砰"地一声关上，嗓门才彻底炸开：
“这个死丫头！”
“从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小豪有的她都有，哪里亏待她了！”
她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哪家姐姐不帮衬弟弟？她那手术费还是从小豪的彩礼钱里出的！结果倒好，现在要把亲弟弟送进局子！”
骂着骂着，眼一瞥，看见大肚子儿媳在拆零食，气更不打一处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
她冲上前，一把夺过薯片袋，重重拍到桌上，“你男人都要坐牢了，你还有心思吃！”
江甜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那饿死他？”
“饿死拉倒！反正他爹要坐牢去了！”
老太瞪眼，挽起袖子走进厨房，弄得锅碗瓢盆乒乒乓乓，“养了个白眼狼，娶了个赔钱货，一个赛一个的没良心！”
江甜扶着肚子坐下，拖长声音：“就你最有良心～”
“我怎么没有？”老太探出半个身子，胳膊上的水甩了一地，“不是我心软，能让你这种败家媳妇进门？”
“又没败你棺材本”江甜抓起一把薯片，“你倒是想找个倒贴的，你儿子有那本事吗？”
莫豪连高中都没混完，自己好歹是个专科生。这老太婆还有脸嫌东嫌西？
“不是你捣乱，我儿子早加上沈医生微信了！现在说不定都谈婚论嫁了！”
“哟，还做梦呐”江甜最听不得这茬，“可惜了，小豪就是喜欢我，就是不喜欢她！”
说到这儿，她突地揶揄起来，“我说你要真这么稀罕姓沈的，干脆招她做女婿算了，莫楠肯定乐意。”
咔嚓咔嚓，薯片脆响。江甜一口气说完，抄起手机开始追剧。
老太乍一听没反应过来，等琢磨出她话里意思，心头咯噔一下，“你胡说什么？”
江甜斜她一眼：“莫楠搞同性恋，别说你这当妈的不清楚。”
“什么同性恋，你从哪儿听的谣言？”
“这可是你儿子亲口说的”江甜得意地哼了一声，“他说莫楠和姓沈的早勾搭在一起了，所以才死活要和嘉铭哥离婚。”
“你给我闭嘴！”老太脸色骤变。
“我不闭，我就要说！”
好不容易戳到老太婆心窝子，江甜自然不会放过，越说越起劲：
“我不光要说，我还要到处宣传，你老莫家出了个喜欢女人的变态！”
“你，你——”
老太被她气得舌头打结，像猴子似地在厨房转来转去，摸到个锅铲，抬手就扔。
江甜躲闪不及，被锅铲砸中脑袋，立刻尖叫起来：“你敢打我？”
“我跟你拼了！”
……
那方吵得天翻地覆，沈明雨却悠然自得。
告别Lisa时，路灯已经亮起。
七点整，电子锁的声响格外清晰。
客厅浸在黑暗里，唯有卧室门缝漏出一线微光。餐桌上，早上熬的粥已经凝出一层薄膜。
看来莫楠一整天没进食。
这样下去可不行，沈明雨想。
“小楠～怎么不吃饭？”她走进卧室，轻声问道。
莫楠靠在床头，手里攥着本书，见她进来了，面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我吃不下。”
“你昨天就没吃多少，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沈明雨走到床头，拿过书一看，竟然是身心健康类。
“怎么看这个？”沈明雨边说边将书放到一旁。
“书架上有就翻翻。”
莫楠捏着被子，“你说得对，我最近太焦虑了，我想着看了这个应该会好一些。”
“那你好一些了吗？”
莫楠摇了摇头。
沈明雨叹了口气，坐到床边，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书里说的那些心灵鸡汤，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书或许解决不了，可是你能啊，莫楠默不作声地想。
沈明雨：“要不要吃点什么？我重新给你做。”
“我不想吃。”
莫楠侧身缩进被窝里。
沈明雨捏了捏她的后颈，“怎么了？”
“困了。”
“那你先休息，我去洗个澡。”
很快，浴室里传来水声。
莫楠撑起半个身子，眼神不自觉地投向浴室，等了两秒，又重新躺回床上。
她用力踢了几下被子，开始自责。
是沈明雨自己说的要帮忙还钱，她问一下进度理所当然，有什么好顾虑的。
浴室里，花洒哗啦啦地喷着水，沈明雨穿戴整齐地坐在马桶上。
她正在翻看莫楠的手机。
刚刚连着震动了好几下，不用想，肯定是老太。
等她打开屏幕，十几个未接电话里夹着一条短信，内容十分直白：死丫头你疯了？你和沈医生是怎么回事？”
沈明雨挑眉，这么快就知道了？
沉思几许，她编辑短信回道：就是您想的那回事。
对面秒回：你是想逼死你妈吗？你这段时间死到哪里去了？你赶紧给我回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沈明雨笑笑，关机扣卡一气呵成。
洗完澡，沈明雨才躺上床，腰部便被紧紧搂住，颈窝里窝进一颗脑袋。
“还没睡？”
“睡不着。”莫楠软着声调，“只要一想起来高利贷，我就睡意全无。”
沈明雨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背，“你要调整心态，一切有我呢。”
又是这句话。
莫楠不满，往颈窝又钻了几分，问：“那最近催贷的还有没有打电话？”
“打了，昨天还威胁我呢。”
“那怎么办？”莫楠急了，连忙抬起头，恰见沈明雨看过来，又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
“所以我答应他们春节前还完。”
“？”
莫楠立马坐起来，“春节前？那不是只有两个月了？”
钱能凑得齐吗？
“有点困难，但是我有别的办法。”沈明雨淡定道。
“什么办法？”
“这你就不用管了”沈明雨把她拉回怀里，“反正不犯法，是正规途径，只是需要点时间而已。”
莫楠没说什么，眼眶渐红。
“好了好了，先睡觉。”沈明雨用被子将两人牢牢裹起，“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你的当务之急是停止瞎想，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用说谢。”
“……嗯。”
怀里的人终于老实了，沈明雨弯起嘴角。
还真是好骗啊。
……
转眼到了年底。
南方的冬天不下雪，只有湿冷的空气和呵出的白雾提示着冬意降临。
冬至这天，沈明雨特地请了一天假。
她和莫楠起了个大早，围着厨房岛台准备做汤圆。汤圆的馅儿是豆沙糖，拌着芝麻和花生碎，香气扑鼻。
沈明雨一边搅拌馅料，一边望向正在和面的莫楠。
女人头发半挽在脑后，袖口卷起，围裙妥帖系得，动作干脆利落，看得出这些年家务没少干。
她心里忍不住感慨：真是……
“怎么了？”莫楠忽然抬起头。
沈明雨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啧了一声，便笑道：“看你好看。”
莫楠心情好了，轻睨她一眼，“你要是闲得慌，就来帮我和面。”
“好啊”
沈明雨放下勺子走过去，却是从背后抱住她。
“小楠～”
“嗯。”
“等高利贷的事情解决了，你跟我出国好不好？”
莫楠想起之前沈明雨要带她旅游的事，遂说：“我不是答应你了吗。”
沈明雨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语气认真了几分：“不是旅游，是定居。”
定居多好啊，彻底脱离国内，天高皇帝远。
她恶劣地想着，在莫楠耳后吧唧落下一吻。
莫楠缩了缩脖子，“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就是觉得国内当医生太累了，想换个环境生活。”
莫楠听着，没有说话。
“我们可以去M国的小镇，买个小别墅，再种点菜，开个诊所，到时候我看病，你画画。”
沈明雨的声音很轻，语气像钩子，莫楠顺着她描绘的画面想了一段，仿佛也看见了阳光洒进室内，窗外有风，有绿野。
然而，这画面还没来得及发芽，就被轻轻捏碎了。
“那大丫二丫怎么办？”
沈明雨抱得更紧了些，“等我们安顿下来，可以把她们接过去。”
“可是……”
可是她不想去啊。
出国定居这种事，莫楠压根没想过。背井离乡的，语言还不通，万一出了什么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失败的婚姻已经给她上了一课，她不想拿孩子冒险，更不想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莫楠埋头和面，低声道：“我考虑考虑。”
话音才落，腰间的手松开了，连同背上的温热一同撤离。
莫楠以为沈明雨生气了，连忙回头，却见她拿着手机在接电话，眼睛亮得像夜空的星。
“喂，到了？”
“在哪儿呢？”
“嗯，好。”
莫楠问：“谁啊？”
沈明雨挂断手机，笑得意味深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是要到家里来么。
“到底是谁啊？”莫楠又问。
沈明雨没有回答，只拿了外套说“我下去一趟”，便消失在玄关。
莫楠撇嘴，在面团上戳了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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