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楠不见了,消息传来的时候,沈明雨正在示教室吃午饭。
整个科室乱作一团。
病人在医院失踪,此前还有情绪波动,若真有个差错,医院是完全责任方。
护士长从床上被薅起来,帽子也没带,正捏着电话满脸凝重地向上级汇报。
“……电话关机了,王玢玢他们在查监控……她一个人住,没人知道啥时候跑不见的……”
沈明雨低着头,跟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吃饭。
小奥凑过来:“你管的病人失踪了,你还吃得下?”
沈明雨没理他,扒拉完最后一口,慢悠悠地擦嘴,然后起身漫不经心地说:“我去找找。”
一出住院部,她便拐向西北角,那里有全员最高的行政大楼。
进了电梯,想也没想按了最高层,慢慢合上的电梯门在她脸上投下一层阴影。
她根本不担心莫楠会寻短见。
她对她的了解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谁自杀她都不可能自杀。
“叮~”
电梯门刚打开,沈明雨便看见蜷缩在角落的病服女人,对方脸埋进膝盖里,手心攥着一包烟。不远处,是上锁的铁门。
沈明雨走到她跟前,温声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午饭吃了吗?”
莫楠不回话。
沈明雨垂下眼睫,视线落在烟上,故作玩笑说:“吸烟有害健康啊莫小楠。”
手指刚接触到包装盒,烟的主人立马攥得更紧。
“你想做什么?”声音闷闷的。
沈明雨慢慢直起腰,将碎发别到耳后,“做什么?带你回病房吃饭啊。”
“你别再装了沈明雨,”女人抬起脸,瘦削苍白的面庞上神情委屈而痛苦,“昨天你在外面吧,听到我过得这么惨你是不是很解气?”
沈明雨诧异了一瞬,“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我要怎么想?”莫楠捂住额头,连带双眼也被遮了去,“当初是我劈的腿,我现在遭报应了,你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你可能觉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我就是忍不住这样想。我现在每天都过得很痛苦,婚姻不幸是我应得的,你也不用装模作样地来安慰我。”说着说着眼泪流了出来,忙用手胡乱地擦。
沈明雨叹了口气,蹲下身摸出兜里纸巾递给她。
“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说话又呛又赌气。”
“我没赌气。”
“行行行,你没赌气。”沈明雨投降,“天大地大,健康最大,你现在是个病人呢,还想像以前一样心情不好就跑楼顶吹冷风?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只会伤害爱你的人。”
莫楠不说话,红着鼻头啜泣。
沈明雨拉她好几次,这人就跟在地上扎根了一样纹丝不动。
良久,她只能无奈叹气,双手插进兜里,“我知道一处地方没锁,去不去?”
还在少年时代,每次遭遇挫折,莫楠就会上学校楼顶吹风,因为站在高处向下俯瞰时,人会变得心胸开阔,连带烦恼也会被风带走。至少沈明雨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莫楠不这样想,她是真的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她又是个怕痛的人,每回站在楼顶望着下方坚硬的水泥地,幻想骨头断裂脑浆迸溅的场景,内心都会在跳与不跳之间来回拉扯,然后她会顶着冷风或是烈阳,逐渐歇了心思。
她总能在折磨中找到一线生机。
夏季的风吹到脸上依旧燥热。
莫楠咂了一口烟,熟练地吐出白雾。
沈明雨双肘支出铁栏,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结婚以后”对方弹了弹烟头。
他对你不好?这句话在舌尖转了又转,沈明雨还是没说出口。
两人又沉默着了一会儿。
等到香烟燃到尽头,莫楠才侧身望过来,“我以为你会恨我的,毕竟是我劈腿在先,还害得你性取向人尽皆知。”
沈明雨闻言笑了一下,眼神有难过流出,“刚开始确实恨你,觉得自己那么多年看走了眼,可是后来轮到自己被催婚了,便逐渐能感同深受。”
她与对方对视,“我后来听人说,当年阿姨以死要挟,你若不结婚,她就要跳楼。”
“是啊,我不结婚,她就要跳楼”莫楠随意接话,脑海里画面重映。
其实不止是要跳楼。
那时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半边屁股挪出窗外,声嘶力竭地威胁,如果她敢再搞同性恋,就会把她送到乡下的房子里,找个男人给她“治病”,如果还不能回归正常,她就会杀了她,然后自杀。
用她妈的话说,自个儿为老莫家操持了一辈子,绝不能容忍家里出现变态。
所以仅仅吹了一个晚上的凉风,莫楠便决定嫁人生子回归正轨。
亲耳得到证实,沈明雨眼神不禁哀动。
七年的时间磨平了她的棱角,为本就偏向温和的外表镀上一层温柔。看着这样的眼神,莫楠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不用同情我。”莫楠别过头。
沈明雨摇了摇头,说:“我是心疼你”怕对方误会,赶紧补了一句,“以你管床大夫的身份。”
莫楠没去戳破,既然双方都有意回避,那最再好不过。
为了给病人时间平复心情,原本定于星期五下午的手术推到了周日的早上。
像切甲状腺这种非紧急的手术,向来周末是不排的,为此沈明雨向麻醉科的医生赔了不少笑,奶茶也请人喝了两次。
莫楠老公最终也还是没来,但莫楠也没再抗拒沈明雨的照顾,既然对方都再三保证没别的心思,再避嫌,倒显得放不下的是自个儿。
由于只切一边,手术大概一个半小时就完成了。
在复苏室醒来的她头脑昏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医生飞速拔了插管,小刀拉嗓子一样痛。
前来接她的实习生是个新面孔,看起来身娇体弱的,推车推得吭哧吭哧。
莫楠不好意思,盯着不断滑走的格子天花板出神。
“26床回来了!”小姑娘大声喊。
“26床回来了!”电脑前的护士冲对讲机喊。
沈明雨才跟新病人谈好手术相关,一听便出了办公室。
看到对方虽然苍白但还算有精神的面孔,她一边推车一边问,“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莫楠躺着,看着对方白皙清晰的下颌线摇了摇头。
过床的护士前后扫视一圈:“家属呢?怎么没见家属?”
“他……”莫楠喉咙又痛又哑。
沈明雨接过:“家属没来,”
护士提高音调:“那怎么行?没来咋过床?”
“怎么不能。”沈明雨反驳,“来,把车推近床踩住。”
莫楠看她指挥实习生一顿操作,然后目光转向自己,“先试试抬屁股抬腿,看看能不能慢慢挪过来。别害怕,你只是脖子有伤口,我们会扶着你的脖子和头。”
莫楠照着做,只能支起腿,但移动腰臀却是艰难无比。
沈明雨安慰:“没事儿,可能麻药还没过”说完双腿跪到病床边缘,俯下身伸手穿过她肩背和腿弯,一把将人抱到了床上。
两人离得太近,莫楠不经意嗅到晃过来的香味,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中学时代。
那时每回上体育课,自由时间几个死党凑到一起搞什么背人大赛,那时的她被沈明雨背着跑得飞快,发丝翻飞间总能闻到这令人怀念的气味。
“怎么样?没弄到你伤口吧?”沈明雨俯身问。
莫楠摇头:“没有。”
“那好,我们先出去,你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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