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波”是一款偏酸的果酒,酒味不重,入喉顺滑,只在回味时稍有一点苦涩。唯一算得上特别的话,大概是这杯酒的果味在口内消散得太快,只是一抿的功夫,但余调的苦味却很长,似有若无的苦在舌尖绕啊绕,直到整杯下肚,这苦味才跟着最后一滴酒一起吞进喉腔,消失不见。
再次见到钱伏的景象对于季丛兮来说就有些像这杯入喉酸涩,余韵悠长的绿波。
猝不及防的重逢与其说像一场潮湿的大雨,倒不如说更像一场车祸,一辆失控的车轰然撞向正在安静等着红绿灯的行人,刺耳的鸣叫之后,只有无辜的人血肉模糊。
季丛兮就是这个血肉模糊的行人。
他短暂地感觉到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有些恍惚地闪过一个念头:“人在见到前任的时候好像也不太能保持平静。”
“兮兮。”
那人又叫了一声,好像往前又走了几步,但季丛兮看得不是很清楚。
铛铛的两声锤击打破了凝滞的氛围,季丛兮循声看去,就看见刚才还在酒馆里坐着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块牌子出来往门上钉,牌子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傻X钱伏不得入内。
字体龙飞凤舞,一看就是临时写的,记号笔没干的墨水反出油亮亮的光。
季丛兮被这块牌子一把拉回现实,他看向被男人逼着后退到几米开外的钱伏,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钉牌子的男人闻言看了季丛兮一眼,钉好了木牌之后默默地站到季丛兮身边,呈保护性的姿态挡住了季丛兮一边的身体。
“有几天了。”
钱伏自然也看到了那块牌子,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眼神定定地落在男人和季丛兮身体交叠的部分,片刻才好像回神一样扯出一个温柔的笑脸,说道:“我去了一梦但你好像不在,想着你可能会来这里。”
“哦。”季丛兮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伸手拍了拍身前的人,“楼森北,再去帮我打杯酒吧。”
楼森北不太赞同地看了季丛兮一眼,但看到季丛兮还算平静的表情,还是妥协接下他手里的酒杯往酒馆里走,经过钱伏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感觉就差把那杯500ml规格的玻璃杯照钱伏的脸上砸下去了。
“坐。”季丛兮一扬下巴,指向门口摆着的石墩。前两天刚下过雨,石墩还处于表面干燥但坐一会儿就能洇一屁股雨水的尴尬状态。
钱伏显然不太想和季丛兮在酒馆门口坐着当门神,他往季丛兮的方向又走了一步,伸手想牵对方的手:“兮兮,我们去别的地方坐坐。”
季丛兮躲开钱伏的接触,顺势向后撤靠在身后的墙壁拉开两人过近的距离,脚下的台阶让他得以平视钱伏的眼睛,他看向钱伏,表情有些冷:“不坐就算了。”
钱伏动作一顿,大跨一步一屁股坐到那块石墩,高大的身形瞬间拘在这块对于他来说过于狭窄的石头上让他看起来像一条束手束脚的大型狗。
季丛兮睨了钱伏一眼,酒精熏的他的眼尾发红,配合多情的眼型让那双眼睛看起来像是飘落的花瓣,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细烟点燃,两指交叠着贴近唇边,在脸前晕开一片氤氲。
“你以前不会抽烟。”
扫兴的声音在季丛兮耳边响起,带着点惋惜似的语气听着让人火大。季丛兮嗤笑一声,并没有看向声音的来源:“打十六岁开始我就会。”
试图用怀念过去开启话题的钱伏开局不利沉默了,鼻尖有季丛兮香烟的味道传过来,女士香烟的味道闻起来不是很呛,带着一点清甜的果香,很符合季丛兮一贯嗜甜的喜好,这又让他升起一点信心,苦笑似的卖可怜:“兮兮,这么久没见,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有啊,”季丛兮点了点头,看到钱伏亮起来的表情冷笑了一声,“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什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钱伏,对你来说国外的屁不都是香的吗?”靠着墙抽烟的季丛兮看起来有一股性感的颓劲儿,即使是在出口嘲讽的时候嘴角挂起来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漂亮。
被骂的对象脸色白了两分,想解释,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最后只干巴巴地说了几个字:“对不起……”
楼森北适时出现,手里端了杯水走到季丛兮跟前:“喝水,晚上酒喝多了不好。”
“管得真宽。”季丛兮小小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地接过他手里的水抿了一口,只是常温的温度让季丛兮的心情又糟糕了几分,“你自己抱着喝吧大爷,我走了。”
炸毛的小猫浑身带刺看谁都不顺眼,楼森北伸手拉住已经转身的季丛兮,还是把水塞到他手里,无奈地笑道:“好了,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嗯?天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说着,楼森北的眼神意有所指地移向身后的钱伏。
钱伏在楼森北出现的第一时间从石头上站起来死死盯着两人的互动,双手攥得死紧,生怕他们两个之间有点什么事儿,但幸好——
“不了,没多远。”季丛兮摆了摆手,水杯颠来倒去还是回到楼森北手里,“你忙吧。”
说完,季丛兮便转身离开了。
想跟上季丛兮的钱伏下一秒被楼森北拦住,楼森北居高临下,眼神阴森:“你想干什么?”
“看在兮兮的面子上我不追究你的失礼,也请你别来管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钱伏摘掉了在季丛兮面前温柔好说话的面具,语气傲慢又用词讲究,他比楼森北稍低,长得也更文气,两人的对峙颇有几分酸书生撞上西装暴徒的感觉。
楼森北一把揪着钱伏的领子就扔了出去,用力敲了两下门上的牌子:“这是我的地界,我不管狗谁管?什么东西也想往他跟前凑。”
“背叛了主人的狗还敢巴巴回来求收留,真够贱的。”
楼森北像看垃圾似的白了着装考究的钱伏一眼,骂完最后一句就转身回了酒馆,没关门,把那块牌子摔得梆梆响,让许多路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傻×钱伏”几个字上,小声议论着这人是谁从钱伏身边经过,全都不偏不倚地传进了当事人的耳朵里。
西装暴徒显然更胜一筹,他被楼森北扔出去几步远,踉跄着站稳时也错失了最佳的还击机会,黑着脸挨了一通骂,但其实连这哥们儿到底叫什么他都不知道。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钱伏对季丛兮的了解都少得可怜。
一梦。
季丛兮回来的时候民宿门前的夜灯亮着,大概是新来的住客自己打开的。季丛兮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先是抬头看了一眼院子的二楼,灯灭着,好像没人。
他没有多想,只当是住客出去玩还没回来,发了一条消息提醒他出门时要关掉门口的灯之后就不再关注上楼去了。
季丛兮的房间在三楼的拐角,窗前挡着一棵茂盛的榕树,很招蚊虫,所以窗户被糊了一层不透明的窗纸,但季丛兮个人对此很满意,尤其是晒不到太阳这件事。
只是现在这副白皙的身体上星星点点地印了满身的红梅,下午那场情事让他难以招架,腿根因为被人恶狠狠地咬了几口有些刺痛,更不要提仍然红肿的胸口。季丛兮啧了一声,拽掉贴在胸口防衣物摩擦的敷贴,看着落地镜里的自己的样子,脸色比看见钱伏的时候还难看。
于是憋着火没出发的季丛兮瞬间找到了出口,手指点着屏幕的声音哒哒作响输了一大段文字就给下午的男人发了过去,内容“字字泣血”,充满了对这人禽兽行为的控诉!
等到出了气并且如愿以偿换来对方道歉的小作文,季丛兮的脸上才有了点笑模样,手机一扔走进了浴室。
至于对方再次提出想让他跟着回北青的屁话,季丛兮自然是看都不会看,只当是没什么意义的玩笑话。
凌晨三点左右,一梦的大门传来吱嘎的声响,声响透过窗纸传进三楼的房间,床上安睡的青年跨着夏凉被翻了个身,抱在怀里的穿着公主裙的毛绒小熊随着变换了位置,黑黝黝的树脂眼睛正对着房门。
没过多久上楼的声音响起来,木质地板沉重的闷声跨过二楼径直往季丛兮的楼层来,一直到门口才停下。房门被打开,明亮的月色闯进房间,夜袭的人轻手轻脚地靠近床上的季丛兮,在看到他怀里抱着的小熊时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在季丛兮短短的发茬流连了许久。
发出一声惋惜似的叹息。
毛绒小熊还在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但对方显然没有无礼的自觉,他的手停留在季丛兮的脸颊,耳垂,嘴唇,下巴,肩膀——
直到看到他身上没消的吻痕,性感的红痕印在那片被月色映照的反光的皮肤上,刺眼的瞩目。
不速之客于是落荒而逃。
毛绒小熊的表情懵懂可爱,带天真标准的笑脸,在这片夜色下,清醒着高兴的好像突然只剩下它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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