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江衍睡觉的时候很少乱动，也不会说梦话。
分开太久，林素分不清这个“嗯”字是梦话，还是给他的回复，于是选择了用沉默回应。
他并不怕江衍听到那席话，恰恰相反，那本来就是说给江衍听的，至于为什么要等江衍闭了眼再说，是因为他在纠结，用宋晓的话来说，就是他有病。
林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的心脏放不下江衍，但他的大脑又一直要求他远离江衍，感性与理性在拉扯，肩膀上的小恶魔与小天使正打得难舍难分，他从未如此拧巴过。
昔日不服就干的主美竟也能如此的矛盾，果然恋爱使人降智。
林素眸光微暗，最后再看一眼江衍，转动方向盘上高架桥。
此时差不多十一点，公路还是那么的堵，林素估计到“视觉”得凌晨，而从“视觉”到半山别墅区，肯定不少于三个小时，他在睡眠和回去间选择了前者，同时在心里祈祷，但愿母亲明天早上发现他不见了，不会来“视觉”找他。
黑色的轿车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中龟速爬行，等离开高架桥，来到市区的时候，后座的江衍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你不去买点吃的吗？”江衍脱下来林素的大衣，将其叠起来放在一旁，侧头看着街边的彩灯，转头对后视镜眨眨眼，“我没吃晚饭。”
“这个点，超市早就关门了，我……你想吃什么？”林素想说的是我家有泡面，可随后他又觉得大过年的让人吃泡面不太好，赶紧把话咽了回去，“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吧，你吃盒饭吗？”
江衍耷拉着，嘟嘴，很不高兴：“我不想吃盒饭。”
“那你想吃什么？”林素问，“需要我打个电话让锦溪路五星级酒店的厨师给我们做一顿烛光晚餐吗？我可以试试，不过我不能保证人家一定会来，毕竟我不是霸总，不能收购酒店。”
剧情进展有点怪，虽然林素没有表现出来，但江衍仍然从字缝中扣出了几个大字：我心情不好。
江衍放下二郎腿，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直起腰，如挨训的小学生般小声道：“我错了。”
林素没有否认：“嗯，你错了，所以我不打算给你请厨师。”
江衍举手，献殷勤：“我会做饭，而且做得不错。你知道的，不会做饭的程序员不是好的留学生。”
林素冷漠回答：“你为什么觉得我家里有菜？”
“啊？”江衍歪头，不可思议。
林素：“你为什么觉得一个天天996的社畜，有精力买饭做饭？我恨不得进化掉食欲和睡眠。”
“好吧。”江衍努力克制着失落。
他记得，十年前的林素很挑食，讨厌一切速食，宁愿挨饿也不碰盒饭。
林素把注意力放到马路上，他好不容易才在路边找到一个停车位，把车停好后打开门，又被寒风吹得缩回车里，向江衍伸手：“衣服。”
江衍把衣服递给他：“我想吃鸡排饭。”
“不一定能买到。”林素穿好衣服，将有些乱的头发扎起来，握着手机去往便利店。
江衍坐在车中看着林素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林素或许真的不需要他。
他看得出来，林素很孤独，可世上不缺享受孤独的人。
如果不是他，林素不会离开《伊甸园》组。
而他自己，在北美的发展也远比国内好，或许他回来就是个错误，既扰乱了林素的生活，也牺牲了自己的事业，完全是得不偿失。
不对。江衍捂着头，把那些自私的想法赶出脑海，林素能抛下一切来北美找他，他为了林素牺牲事业又怎么了？他本来就不喜欢在Google的生活，如果不是为了向父母证明自己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他早就回来了。
他的理想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便是做游戏，开发一款不输海外大厂的游戏，为本国游戏正名，中途要是能斩杀一条恶龙就更好了，那样的话他就可以诠释那句“宅男拯救世界”。
“想什么呢？”路灯的光把影子拉得很长，林素提着纸袋站在窗前，呼出白色的雾气，敲了敲窗户。
见江衍收回思绪，他开门回到驾驶位上，把东西袋子交给江衍：“没有鸡排饭，我给你买了份儿烤肉饭，再单独买了鸡排，饮料，和一些小零食。”
江衍抱紧袋子，熟练地假笑：“谢谢。”
寒冷的夜晚，迈巴赫驶过热闹的街市，逐渐消失在黑夜里。
.
回到位于“视觉”的家，林素把外套仍在沙发上，打开空调，等待房间热起来了，才坐在地毯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因为怕母亲的突击检查，林素特地雇用了钟点工每天早上来打扫一遍，他家的沙发难得能坐人，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连客厅里挂了好几年的窗帘都送去干洗店洗了。
江衍也学林素坐在地板上，把盒饭和零食放在桌上，用筷子夹了一块烤肉，放到林素嘴前。林素一口咬下，才咀嚼一口，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他赶忙抽了三张纸，把肉吐到纸上，再包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喝了几口饮料洗嘴巴。
他一脸嫌弃：“齁咸。”
江衍尝了一口：“还好。”
林素不想回答，打了个哈欠，起身进入卧室，扔出几床棉被：“你睡沙发。”
不等江衍反应，他“砰”的一声关了门。
江衍筷子上的肉落下，不明白自己以前可以睡床，现在却只能睡沙发。他不想睡沙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也想睡大床！”
卧室门打开一道缝，林素探出手，两根手指夹着身份证：“我去给你开间房？”
“我不！”江衍摇头，哭得更大声，“我好可怜，年夜饭吃到一半回公司解决服务器问题，辛辛苦苦大半夜，连张床都睡不着，嘤嘤嘤～”
这声“嘤”如雷贯耳，林素一向拿嘤嘤怪没有办法，虽万般不情愿，却还是拿了一套干净的睡衣，从门缝中扔出去：“吃完饭记得去洗澡。”
“你同意我上床了？”江衍翻脸比翻书还快，笑得像个八百斤的傻子，“我肯定洗得干干净净，绝不弄脏你的床。”
这个弄脏，怎么奇奇怪怪的。
林素脑海中浮现那颗红痣，躺床上刷朋友圈，打发时间。
Daily在朋友圈里骂骂咧咧，宋晓没有吱声，估计在回A市的路上，安酌和赵叙发了几张烟花照片，看背景，他们应当在同一个小镇，二人间的距离不超过一公里。
往年吵闹的姜琦也没有吱声，林素见他微信名旁边亮着裂开的状态，猜测姜琦还在加班，他是F市人，在F市的Cun工作室群上班，Cun工作室的游戏出问题，他被抓去当苦力了。
至于姜裸，他在Daily的朋友圈下一起问候Q傻逼，林素不知道Q傻逼是谁，盲猜他们把捏造了个人来背锅，把怨气全部发在这个虚拟人身上，当年在《伊甸园》组，他们也是这样一出现大问题就捏一个人来背锅，撒气。
过了会儿，有新人在Daily的朋友圈下留言，问Q是谁，老人们则是加入了吐槽团队，将这位并不存在的Q骂得体无完肤，不知道的还以为Q欠了他们的工资，他们要把Q挂路灯呢。
除去《伊甸园》组，林素还看到了些别的工作室的ID，今晚，国内游戏圈的半壁江山，贝里斯五大工作室的程序在此处聚集。
不过，他们能抽出空在这里团建，肯定是已经解决了问题。
看着他们骂得那么真情实感，林素也在下面骂了几句，回头见聊天框出现一个红点，姜琦发来了信息：[Salt，我受不了了，那帮策划程序大半夜地喊我去给他们送咖啡，我送完还被抓去看监控，折腾了半夜，还没下班。我堂堂一个原画师，被他们当咖啡小妹使唤。]
[这破地方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老大，我好想你。]
[流泪.JPG]
林素发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我要去天姿的《永恒》组。]
姜琦：[啊，《永恒》不缺画师，我还跑了，他们估计不会要我，我还是去HE4工作室找宋哥吧。]
林素：[随你。]
放下手机，林素平躺在床上，等待江衍进来。
或许只过了几分钟，又或许过了很久，房间门发出“嘎吱”声，江衍穿着他的蓝色龙猫睡衣坐在床边，林素往右侧滚了点。
江衍熟练地拖鞋上床，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好冷啊。”
“空调遥控板在床头柜上，自己调温度。”林素回答。
被子下的手如蛇般往右滑动，林素感到腰间贴到一个冰冷的手掌，身体僵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抱着你睡，或者你抱着我也行。”江衍翻身，用一只手垫着脑袋，额上的刘海往一方倾斜，“我刚才在网上看到了一句情话，认为很适合这个情景。”
“关灯。”林素抓着被子，别过头，呼吸困难。
“好。”
啪的一声，灯关了，耳畔传来温热的吐息，江衍的嘴唇贴在他的耳坠上，再缓缓分离：“天气好冷啊，被子很柔软，我也很温暖吧。”
有一只比铁还要冷的手贴在腰上，两只手臂环住他的腰，后背贴到胸膛，一个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林素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衍说：“林素。”
腰间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肚脐眼的位置画了一个圈，林素呼吸一窒：“你……”
“别说话。”江衍抱紧了他，“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拥抱。”
柠檬味儿的清香钻入鼻腔，林素记得那是自家沐浴露的气味。
“听我说好吗？”江衍的声音很轻，仿佛落在窗台的枯叶，林素若不快点开窗，把叶子抓到手里，那叶子便会被风带走。
林素打开了窗户：“说吧。”
“其实你可以在我身上说，就像十年前那样，压在我身上，轻吻，啃咬，再把我的腿抬起来，在我身上留下你的气味。”
顿了顿，他说：“我年后就走，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耳边的呼吸停止了，几秒后，江衍收回手，翻身平躺在床上。
黑暗中，林素看不清江衍的神情，他莫名有了勇气，将在车上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给出选择：“你拒绝的话，我可以穿上衣服，拿上身份证，去附近的酒店开一间房。”
江衍听完，身体热得能煎牛排，抬起手臂挡住眼睛，明明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却还是压抑着感情，逼迫自己平静下来，一如昔日的林素。
他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林素饶有兴趣。
“五年前，在圣克拉拉县，那个和我走在一起的人，是我的同事，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他有女朋友，明年结婚，他还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婚礼。”
“我这些年在北美，没有找男朋友，女朋友也没有，然后是，那种比较……的派对和聚会也没参加过。我的生活很简单，学校家里两点一线，朋友很少，也没前任——”
“不对。”江衍转头，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微笑着，很开心。
于是他也很开心：“你是我唯一的前任，也是我的……”
林素打断他：“你应该在我身上说。”
喉结动了动，江衍翻身，很听话地照做，与眼睛的主人对视：“你是我的初恋，也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林素笑：“看出来了，你的文学课很糟糕，情话都说不明白。”
“但是我会笛卡尔的心形函数。”江衍说，“我认为，这个氛围很适合接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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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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