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主策吵完已经七点半了，林素扶着发昏的脑袋，摇摇晃晃地去楼下拿外卖。
这班电梯没什么人，林素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已经合上一半，正前方突然出现一个黑色人影，那人跑得很快，林素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等一下！”
林素伸手挡住电梯门，那人立即奔跑进来，抹去脸上的汗水，大口喘气：“谢了。”
声音很明亮，很耳熟，林素猛地掀起眼皮，还处于混沌状态的大脑瞬间清醒，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人，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抵着墙壁。
江衍仍在喘息，眸中情绪翻涌，让人分不清是欣喜，还是单纯的累。
他面向林素，缓慢地抬起右脚，向前一步：“我们又见面了，这算缘分吗？”
林素却不觉得惊喜，只是感叹自己这什么破运气，怎么以前想见江衍的时候死活见不到，现在不想见了一天能遇到两次。
江衍目光飘忽不定，似乎有些紧张，他垂下眼，压低声音道：“你都不主动安慰我。”
见林素不回答，他又说：“以前，我哭的时候，你都会主动安慰我的。”
“我不是你妈。”林素淡淡道，转头面向电梯墙，右手捏着衣角，“我们分手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了，初次见到江衍时他就做好了面对幼稚鬼质问的准备，就是这质问来得太快，他面对此事态度想好了，台词还没有想好，有点慌张。
毕竟当年戳破那层窗户纸的是他，擅自提分手是他，将这位娇惯小少爷气得连夜去北美的也是他。
令人意外的，江衍没有质问，而是睁着那双干净的眼睛：“对不起。”
林素哑然，刚想好的拒绝话语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只能干巴巴道：“别这样，是我提的分手，该道歉的是我。”
他咽了口唾沫，将侧脸贴在电梯墙上。
“Daily说，我伤害了你。”江衍目光牢牢盯着身前那人，挎开长腿往前，如念检讨般细数着自己的错误却没有丝毫念检讨的生硬，长长的眼睫扬起，认真且严肃地说道：
“我不该在你为难的时候对你发脾气，更不该在你最痛苦的时候一走了之。你明明是在为我们争取未来，我却像个傻子一样不懂，给你添麻烦，拖累你，你在外面和他们扯皮，回来还要安慰我。”
电梯的空间不小，两个人完全可以保持很好的社交距离，可此时，他们之间不过十厘米，江衍看着他，他也看着江衍，互相吸着对方吐出来的二氧化碳。
这距离太危险了，林素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压着情绪，尽量让自己保持平时的说话语气：“你不觉得很热吗？”
江衍没有什么反应，二人就这么僵持了几秒，林素先败下阵来，他伸出手推开江衍。
心脏跳得好快，砰砰砰的仿佛要冲出胸膛，林素觉得自己快要热死在这里，他的后背已经出了汗，整张脸像极了成熟的西红柿，腿也有些发软。
江衍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林素。”
下一刻，江衍抱住了他，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环绕他的腰，两颗同样不平静的心脏紧紧相贴。
林素抬起手，正要再次推开江衍，却在听到江衍声音的时候红了眼眶。
江衍说：“上次是你追求的我，这次换我来追你，好不好？”
好不好？
若是十年前，林素肯定会特别高兴地说好，并以最快的速度去买一束鲜花，向江衍告白。
若是五年前，林素为这段感情痛苦，被感情驱使着去北美找人的时候，他不仅会告白，还会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甚至江衍要结婚，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放下一切，去北美重新开始。
可现在，他已经决定放下这段折磨了他多年的感情，好不容易才走出那段时光，江衍却再次出现，并询问他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开什么玩笑，分手十年，哪儿那么容易重新开始。
况且，就算重新开始了又如何，除非他们能够将这件事瞒一辈子，否则一旦被别人知晓，十年前的那一幕就得再次上演。
几秒的犹豫后，林素推开他：“不行，原因你知道的，我们没可能。”
江衍好像急了，挥舞着手臂：“那是当年，当年我们还小，反抗不了他们，但是我们现在独立了，为什——”
“叮”的一声，电梯开门。
戴着框架眼镜的女画师站在门前，她抱着一捧玫瑰，见此愣了几秒，举起鲜花挡住脸：“我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什么。”林素揉了把江衍的头发，将江衍推开，径直走出电梯。
江衍随后走出电梯，在原地站了片刻，双手垂在身侧，缓缓握拳。
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林素，步伐轻快，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好似求主人抱抱的毛绒小狗：
“没关系，我是在追求你，我相信我能追到，你迟早有一天会重新喜欢上我的。”
这自信得有点过头了，只能说不愧是江衍。
林素听得直皱眉，想到了古早日漫中，男主最爱说的那句：等着吧，我一定会让你再次说出喜欢我！
咦。
林素打了个寒战，加快脚步，试图与江衍保持距离。
江衍却紧紧贴着他，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你下班了吗？唔，我还没有，待会儿得回去加班。”
“晚上有时间吗？想去商场逛逛吗？我给你打电话？”
“我是下来吃饭的，要不要一起？”
别了吧，食堂的饭菜要么齁咸，要么齁甜，正常人可吃不下。
林素从货柜里取出自己的外卖，将吸管插进奶茶杯，吸了一口奶茶，才拎起黄焖鸡米饭：
“今天的事情下不为例，这里不是你家，没人有义务依着你，宋晓和Daily不跟你计较，不代表别人没有意见，你明天买点东西，认真去道歉。”
“以及，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你不想被辞就收着点。”
“Daily会给我打掩护，他们不会发现我在追求你。他亲口说的。”眼中的青涩褪去，江衍眯起眼睛，嘴角勾起，右脸有个小酒窝，颧骨突出，笑容很温暖。
江衍比林素高了几分，每次对视都需要林素抬头，或者江衍低头，做不到平视。
但江衍膝盖弯下，他半蹲着与林素对视，看着林素的眼睛：“宋晓也没有意见。他说这段时间组里压力挺大的，我捣乱正好缓解组里的气氛。”
江衍停顿了一会儿，眸中感情充沛得快要溢出来，灼热的目光仿佛能把人烫伤。
几秒的对视后，江衍蜕下清澈愚蠢的外壳，恢复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稳重，笑了笑道：
“流水与日活量日益下滑，高层又逼得紧，如果下个季度的流水还是不行，《伊甸园》就得面临关服了，《伊甸园》是你们的心血，你们一直努力挽救它，我回来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伊甸园，我想拯救二次元先帝。”
《伊甸园》是HE4工作室开发的一款二次元回合制RPG手游，于七年前六月开放安卓首测，同年九月开启国服全平台公测，次年三月全网爆火，月流水高达六亿，凭一己之力打通国内二次元RPG手游赛道，被尊称为二次元回合制手游的先帝。
而时过境迁，优秀的回合制手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一步一步蚕食《伊甸园》的基本盘，去年出现的开放世界手游更是进一步打压《伊甸园》的生存空间，资本家都是逐利的，一旦《伊甸园》的流水不尽如人意，马上就会贝里斯的高层砍掉，策划们为了给《伊甸园》续命，才提出采用与老角色截然不同的战斗机制，开创一套全新的玩法。
这很难，稍有不慎就会出现严重的BUG或运营事故，已到了迟暮之年的老游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但《伊甸园》的开发者们还是想试一试，赌一把。
可，江衍怎么会知道？
林素抿了抿唇，他被江衍看得有点心慌，却也坚定与江衍对视：“这和你发病有什么关系？”
“《伊甸园》对你来说很重要。”江衍握住他的手，态度诚恳，“《伊甸园》是你做的第一款游戏，也是A大视觉艺术学院444寝室的第一款游戏。”
“我一直都很后悔，当初怎么能那么任性，跑路跑得那么彻底，没有参与《伊甸园》的开发。”
东大门半掩着，冬季的风钻进屋内，拉扯着人的衣服。
林素一头银白色的齐肩长发被吹乱，绑住头发的橡皮筋不翼而飞，他却全然不在意地面向风口，接着问：“然后呢？”
“我在海外做了六年的后端，优化过几座屎山代码，有点经验，所以我自荐来拯救《伊甸园》。”江衍的状态也不比林素好多少，他的刘海被吹翻，宽大的额头暴露在人前，显得有点稚气。
江衍又一次抬手要拥抱，林素看了眼空荡荡的后方，他只需要后退一步，江衍就能抱个空。但林素没有动，任凭江衍贴在自己身上，问：“为什么？”
“因为宅男拯救世界真的很酷。”江衍在他耳畔吹了一口气，“我想拯救二次元先帝，再追求你。”
这个“再追求”，改成顺便追求更为恰当。
林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推开江衍，拂去衣袖上的尘埃：“《伊甸园》已经活七年，眼看着要活到第八个年头，每月的流水还能看，对于一款回合制手游来说已经是奇迹了。”
“所以，拯救《伊甸园》就是反抗命运！逆天改命！”好像有两只看不见的兔子耳朵竖了起来，江衍瞬间返老还童，“我要改写既定的命运，还要为爱情反抗世界！”
神经。
江衍沉浸在自我世界里，不知道在手舞足蹈些什么，林素不想理他，看着手中的外卖，回顾那句“拯救二次元先帝”。
哪怕很不愿意接受，《伊甸园》的关服也是无可避免的，开创新玩法最多给《伊甸园》延续一年半载的命，且有这个精力，又何必执着于一个快要关服的游戏，开发一个新的游戏不好吗？
林素早就看淡了《伊甸园》的生死，是444宿舍的另外两个人，主程Daily和主策宋晓执着地要给《伊甸园》续命。
为此，他们离开原来的项目组，冒着得罪高层的风险回到HE4工作室。
《伊甸园》身为二次元先帝，崛起之路又颇为传奇，讨论度本就不低，加上《伊甸园》即将被贝里斯砍掉的传言，可是说距离上热搜只有一步之遥。
宋晓的一句“宅男拯救世界”，坐实了关服谣言，随后他又携Daily喊出“拯救先帝”，将《伊甸园》推到风口浪尖。原开发组的两位老大回归，林素这个规定了《伊甸园》美术风格的主美，也迫于舆论不得不回来。
因此，与宋晓和Daily相比，林素对给《伊甸园》续命的执念不是很重，对于江衍这番话，感触其实不是很深。
他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拿着外卖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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