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悦猜到黄晓梅目的是变相给她相亲，却猜不到跟相亲对象聊得起劲时遇到分手五年的前女友。
天冷，不到十点，疗养院都静了下来，葱郁树木映衬下更显幽静和清冷，灯光忽明忽暗，低沉的轰鸣声逐渐清晰，闸门上升，一辆白色小汽车从大门出来，车内音乐响起，驾驶位上的黑发女子偶尔看眼车机，跟着哼唱，不一会儿，音乐变成来电铃声，女子脚踩刹车靠边停车，犹豫几秒，修长的手才缓缓从方向盘移开，接通电话。
焦急洪亮的声音瞬间渗透到车内的每一个角落。
“悦儿，下班了吧，我同学聚会准备结束，快来接我。”
程悦调低音量，身体后仰，枕着头，手随意放在腿上，开口：“妈！你确定是同学聚会？我还要回去帮爸收拾餐馆。”
“哎哟，你别管他！现在就过来，我把地址发你了，你不接我，我可不回去。”
等程悦再想开口，对面已挂断电话，她只能无奈笑着。
黄晓梅满满的套路，已经骗不了她。
她知道，到了饭店她会被要求进包厢，接着会发现聚会远远没有结束，然后就是介绍各种所谓的优质青年给她。
妥妥地变相相亲。
黄晓梅不说她也不戳破，只是静静地陪着演戏。
如此乐此不疲，换了别人，估计都能结好几次婚了。
程悦没有着急开车过去，而是拉开正上方的小镜子。镜中出现了一张端正的脸，不施粉黛，五官依旧精致，只是杏眼下的黑眼圈很是明显，唇色略淡，显得有些憔悴。
虽是如此，程悦脸上却露出笑容，那是庆幸地笑。
这正合她意。近来她极少化妆，就是防这种突发情况。
换了件外套，程悦才往聚会赶去。
黄晓梅聚会的饭店，装饰高雅，空间很大，的确与之前几次有所不同。
到了包厢后，她一眼就认出了正在与一名西装男谈笑风生的黄晓梅。
“来了来了，这就是我女儿。”黄晓梅一见程悦，一把拉到西装男面前，笑容满面介绍道。
程悦开口：“你好，我叫程悦，刚下班，从殡仪——”手臂被掐得疼，她住了口。耳边传来咬牙切齿的低语：“好好介绍！”
于是程悦换了副口吻，轻车熟路地搬出烂熟于心的说辞。
男子听了目光好奇，端详着她的脸：“音乐治疗师.....的确挺小众的，这个工作很忙吗？你……看起来很累。”
第一印象的重要性程悦很清楚，打扮精致的漂亮女人谁不喜欢呢？
她点点头，正打算回答自己工作非常忙，气色不足是因为贫血，也讨厌化妆。
黄晓梅没给她机会。
“她工作不忙！平时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两天刚好生病，所以气色不好，别介意啊。第一次见面嘛，悦儿有些拘谨，熟悉之后话就多了，还能开些玩笑。”
“理解。其实我觉得，程小姐不打扮也很好看。”男子说。
程悦面不改色笑了笑，她这妈真是老狐狸，不过从男子脸上的表情看出，效果还是有的。
接下来，男子开始滔滔不绝，黄晓梅则笑呵呵地走开了。
程悦全程都冷着张脸，实在听不下去，刚准备打断，男子却自己停下，对着她身后恭敬地喊了一声：“黄总。”
扭头一看，是黄晓梅和另一个富态的女人。
“悦儿，这位是黄总，老同学，还都一个姓，你说是不是缘分？！”黄晓梅满脸堆笑介绍道。
程悦心想：姓黄的多了去了。她此刻只感谢黄总来得及时，微笑礼貌地喊了声黄总。
男子与黄总聊了几句就结束了，目标仍是程锐。
她听到男子喊她名字，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去。转头的一刹那，她余光感受到了注视，定眼一看，整个人怔住了。
更窒息的是，注视她的女子正向她所在方向走来。
“程小姐，你怎么了？”
她得走了。
没有理会男子，她侧过去拉住黄晓梅，着急低声道：“妈，我们走吧，我不太舒服，马上就走！”
“聊得多好！走什么走？”黄晓梅突然提高音量，语气夸张，“真要走了？这多投缘呐！”
要不是黄晓梅拽住她，她真想拔腿就跑，一个人回家。
“程小姐，我们加个微信可以吗？”男子领悟过来，跑到程悦面前。
只想赶紧离开的她，利索地掏出手机找到二维码加了好友。反正也留不到第二天，甚至还可以拒绝加好友。
然而手机还没来得及退出微信界面，女子已经来到她们面前。
完了，走不掉了。
虽然侧着脸，她能感受到对方仍然凝视着她。
她内心突然涌现一种羞愧感。对方一定比她还早到，说不定就在某个角落里默默地观摩了她整场相亲的戏码。
头不自觉地低了低，装作无事发生。
可是！做错事的又不是自己，该说道歉的是对方，该愧疚的也是对方，为什么要躲？
突然地，程悦似乎是一瞬间觉醒，立马大方地对上女子的视线。
潘晨希一袭浅色长风衣衬得身材极其高挑，一头棕色卷发，搭上流苏耳饰，光彩夺目，妆容精美的脸蛋，既熟悉又陌生......
她后悔了，为什么不化了妆再来，还换了件不好看的衣服，全身上下都透露着“我过得很不好”的信息，就差把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你们......认识？”似乎是看两人都不说话，而是盯着对方，黄晓梅问道。
有仇的前女友该不该认识？
程悦：“不认识！”
潘晨希：“认识。”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黄晓梅和黄总都露出诧异的神情。
率先做出回应的是潘晨希，她笑得明艳：“是我认错人了。”
黄总和黄晓梅又相视一笑。
黄总站出来缓和气氛，“都是同龄人，不会介意的。噢忘了介绍，这是我女儿潘晨希，她是你黄阿姨的女儿——程悦。”
潘晨希这名字，刻在程悦心底时的疼痛感，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等等！女儿？
程悦瞪大双眼，前女友的妈和她的妈是同学？！
是不是听错了？还是，这是个玩笑？
突然，黄晓梅和黄总把话题转移到了她和潘晨希身上。
说着说着难免会暴露一些巧合的事情，这可不行。
程悦不安地催促黄晓梅离开，她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要来！
正当她以为可以解脱时，潘晨希偏偏不让她如意。
“既然黄阿姨都说是缘分，程悦，不如，我们加回微信吧。”
程悦早就把潘晨希的联系方式删得干干净净，她这时候加微信什么意思？还特意用了“回”字！好在其他人没注意到这一点。
程悦没有作答，也没有亮出手机，
潘晨希意味深长地望了望一旁的男子，又望了望她，“不方便？还是说我们以前——”
“来！加！”程悦知道自己草率了，忙抢话道，咬咬牙亮出手机。
“这就对了嘛！以后有事可以互相帮忙，还可以约出来玩。”黄晓梅在一旁附和。
净想着玩，可真是亲妈！
她收起手机就走。
“还没同意！”潘晨希立马追问道。
不达目的不罢休是潘晨希的作风，她差点就被那张靓丽温柔的脸蛋给骗过去了。
回去路上，由于程悦问了个跟黄总有关的八卦问题，黄晓梅的嘴一路上没停过。
原来黄总全名叫黄洁，是最近突然火起来的国货品牌“印记服饰”的总裁，从省城来到这个小城市，一是开分公司和新工厂选址，二是回家乡休养，算是为家乡作贡献。
但是黄洁现在基本不管事，而是她女儿在管理公司。
“印记”凭借新颖的设计和时尚的风格，在众多国货品牌中脱颖而出，为此还掀起了一波国潮热。而且，不久前为灾区又是捐赠保暖衣物又是捐钱，印记服饰的形象立马高大起来，收获大片好评，热度一路飙升。
这个品牌程悦也知道，只是不知道总公司在省城，创始人还是她妈妈的老同学。
而之所以是休养，黄晓梅说可能跟黄洁的腿有关。
“不是老同学？！你也不知道？”程悦吐槽道。
“很久很久之前的同学不是老同学是什么？”黄晓梅表情认真。“哎哟，我们就当了两年的同学，她后来跟家里人搬去省城，就断联了。前不久她去我们家餐馆吃饭，聊着聊着就认出来了，要不是黄洁邀请，这聚会我还来不了呢。”
怪不得没见过呢，黄晓梅要好的几个朋友她都认识。
“那天我就发现她的腿不利索，还靠人扶着，好像是出车祸落下的病根，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啊，这种事也不好直接问人家。”
听到这，程悦眼底露出一丝诧异。
“那你还跟人家聊得那么熟络。”
“多认识一个有钱人怎么了？对了，那男的怎么样，微信加上了吧？加上了就好，我觉得这个比以前的好多了，聚会规格高就是不一样，年纪是大了些，不过长相很端正，不显年龄，身材保持得也好，还有自己的公司——”
又来了。
程悦左耳进右耳出，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没再说话。
疗养院一楼治疗室里，坐着十来个白发老人，程悦走在其间，音乐响起，“水之游戏”之后是“萨拉班德”，紧接着，她一个一个引导老人说出感受，配合音乐。
到最后一位穿碎花的老奶奶，还没结束，突然抓住程悦双手，说：“你有没有见我女儿？多好一个人啊，姑娘你没结婚吧，多好看，简直跟我孙女一样漂亮——”
对于这些话语，她已经听了不下十次，穿碎花的老奶奶因为阿尔茨海默病进的疗养院，见老奶奶短暂出现症状，便先结束治疗，计划单独治疗再和院长报告。
这时，两三个老人围过来，“小程老师，我跟你说，昨晚我睡得很香，你这歌是什么，有用。”
“是啊是啊，我跟家里人说，他们都不相信，还说老人哪会失眠。”
“我们什么时候再唱歌？就是上次那首歌，唱完心情可舒畅了。”
“对了，小程老师，是不是化妆了？好看，以后多打扮，你要是我孙女多好。”
“你想得美，我家倒是有个好孙子——”
“一起打牌去啊小程老师。”
程悦一一回复后，赶忙表示有事要忙，不然，这帮老奶奶能一直说个不停，自从一次她答应打牌后，每次都要拉上她。可现在穿碎花的老奶奶还要单独治疗，只能拒绝了。
对于老师这称呼，她工作的第一天他们就已经喊上了，尽管后来她还兼做护理的工作，仍然改不了，她只能无奈接受，因为对他们来说，自己就是来教她们唱歌的，而非是治疗师。
穿碎花的老奶奶短暂恢复正常后，她本打算去找院长聊一聊，老奶奶出现症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没想到院长却先找到了她，说也有事情。
坐下来后，院长一言不发递过来一份文件。
她打开，解约合同几个大字映入眼帘，有些不可置信，“院长......是哪位老人出现问题了？还是在工作上有什么问题？”
“小程，你来了之后，老人们情绪上的确有很大改善，参加活动的积极性增强了，但我也是没办法，疗养院新收老人少了，经营状况，不好。”
“一个人顶三个人用我都接受了。”
“我知道你很辛苦，解约后，你依然可以一周来一次给老人们做治疗，工资按治疗次数算，不会亏待你的。”
“可是合约还没到期，就不怕我告你？”
院长脸沉了沉，神情诧异，“告？小程你很聪明，是个识大体的人，疗养院也有莫嘉嘉父亲的份，我相信你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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