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秋玉御风落入明州，体内“坐忘无我”自然运转，身形气息似有若无，此次驰援明州，先是救人，后才是围剿作乱鬼仙。
一洲之地，凶神当道，百鬼随行，四处皆是水火飞跃，金石同落，修士道基崩塌陨落之异象。
几位化神修士对视一眼，各自选了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战局正焦灼，出来护城的修士被打的节节后退，可再退也无路可退，后方就是护城大阵，她们退了，光凭护城大阵抵挡不了这么多鬼怪侵袭，而里面的凡人在鬼怪面前又毫无抵抗之力。
璀璨金雨从天而落，又是一位金丹修士陨落，大阵也在鬼仙的破坏下摇摇欲坠。
有鬼仙掠阵，一众鬼物怪啸连连。
霍秋玉掐诀拔剑。
“飒。”
似乎有什么从空中划了过去，天地缓缓一清，笼罩在枫华城上方的鬼气瞬间破了一道口子，且在缓缓扩大。
明亮日光倏然照耀而下，空中落下无数亮白色的冰晶，诸多鬼物纷纷发出悲鸣之音，化为一缕缕清风消散。
这些冰晶清澈透亮，仿佛一张张破碎的镜片，纷纷扬扬的倒映着众人或悲或喜的脸。
“什么……？”
“这是道一门的哪位真人？”
一人轻轻伸出手来，在漫天的七月飞雪之中，捏住了一片雪花，手心缓缓摊开，却是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有指尖微微濡湿告诉她，这原是一场迟来的夏雨，只是太亮太凉，让人以为是飞雪。
霍秋玉虚立在空中，身上的白色道袍猎猎飞舞。
“锵。”
这一剑在日光之下，闪耀着刺目的华光。
鬼仙刷的一下消失不见，可它还没来得及偷袭，又感锋芒在背，刷的一下被劈散了一道鬼气，惊疑不已。
一剑又一剑，天色更明。
鬼仙心中惊寒，看不清来人如何出剑，也看不清来人剑从何来，神识一片空白，随着身上鬼气一大片一大片的被削掉，脑海中什么也不想了，独独剩下一个字。
“逃。”
无数的光乍起，密密麻麻漫天飞舞，尽数往逃窜的鬼仙而去。
鬼仙发出阵阵痛呼惊叫之声，更加飞快的逃离，鬼气笼罩多时的枫华城，终于恢复了干净，只留下满地血腥。
趁机退入城内的众人脸上浮现欣喜，望向天边，各色道基崩塌异象还在升腾，光彩辉煌，这喜意便散了，尽数表情僵硬下来。
霍秋玉不曾停留，又持剑御风而去，鬼仙身上她已留下印记，先去救人要紧。
以往千年也难得一见的化神真人，这次纷纷从各地赶来明州，且一个个宛若杀神在世，对鬼仙穷追不舍，不过短短数日光景，明州又恢复了安定。
风雨欲来，今日鬼仙作乱有化神修士助阵，下次若有更厉害的鬼物出来为祸，又要如何应对？
“你们说，这些化神尊者谁更强？”出声之人一脸横肉，右臂几乎齐根而断，龇牙咧嘴的自顾自包扎着伤口，更添几分凶煞之色，众人一看，长成这幅丑恶模样的女人，居然穿着合欢门弟子的衣服，不由大为吃惊，纷纷对视一眼。
有人提了话头，本来停歇的门派之争，又有隐隐约约冒头的趋势，先前还并肩而战的人又吵的面红耳赤的。
却听一人嘲讽道：“谁最强不知道，但是道一门的镜月真人，眼见是越来越好看了。”
此言一出，顿时鸦雀无声，道一门弟子纷纷看向出声之人，拳头硬了。
一看一身白袍，手里还拿着横笛，敢怒敢言。
“白鹿洞的，怎么这么猖狂！”
不给点颜色瞧瞧，都不知道为什么道一门可以连续这么多届举办六院会武！
道一门弟子看这女子不回话，更是生气。
其中一人脾性暴躁，此番又被镜月真人所救，见这白鹿洞弟子对镜月真人出言不逊，还一副不愿意搭理她们的模样，直接拔剑攻去，却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连数日并肩作战，彼此都已眼熟，见状立马放下方才争论谁更强的成见，纷纷来救。
一道金光亮起，一个两个三个纷纷钉在原地，柳霏霏却没有下杀手，只是揣着酒壶，在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中，飘然而去。
心想明明以前她师父常常说，她于巫术之道的见解近乎妖邪，而她炼制蛊虫也是炼什么成什么，还未失败过，跟她的废物妹妹一点也不一样，她们同胞而生，一人在明修炼蛊术，一人在暗修行巫法，日后不出意外，是要一起执掌白鹿洞的。
比如此蛊，波动微不可察，有定人魂魄心神之用，可以融入日光之中，故曰金光蛊。
是她看了霍秋玉对战鬼仙，有感所创。
她比霍秋玉似乎还虚长几岁，如今她才刚刚突破元婴，对方已经是个化神修士。
化神尊者了。
人心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当霍秋玉和她同为金丹修士的时候，她对霍秋玉恨的不行，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心心念念想着怎么杀了霍秋玉，以报当时霍秋玉毁她容貌之仇。
明州这一战，她看着霍秋玉从天而降，对方淡淡扫了她的脸一眼，又像是没看到她一般冷漠转开视线。
她顿感不甘。
“霍秋玉。”柳霏霏嚼了嚼这个名字，咽下一口苦酒。
她那时候不明白，她对霍秋玉莫名的敌意，其实也是她自己也还未明确认识到的，一种奇特热情。
她想把霍秋玉做成人蛊，以及那种想要杀了霍秋玉的愤怒和偏执，实际上是与她对霍秋玉的向往和倾心是同时存在的。
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她非常悲哀的发现了这一事实，而她也永远也不会再有靠近接近霍秋玉的可能，或许她和霍秋玉离得最近的时候，就是她咒杀霍秋玉，让霍秋玉双目失明骨碎血融的时候。
那时候。
她做了什么？她拿起剑狠狠的划破了霍秋玉的脸，并在一旁笑看霍秋玉濒死挣扎。
如果今日突破化神的人是她，她会让曾经逼迫自己到这样绝境的人，生不如死。
霍秋玉呢，她就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甚至柳霏霏不确定，到底有没有看她一眼，那一眼是在看她？还是看别人？
要是能回到初见的时候就好了，她一定不逞凶斗狠，放过赶尸人，潇洒把人送下擂台，然后再整整白袍，走到霍秋玉面前，对霍秋玉说：“认识一下，我是柳霏霏。”
可惜，人生哪能重来。
有些人啊，她只会跟你有这么一小段的交集，之后就会越走越远，越飞越高，你再也够不着了。
霍秋玉其实看到了柳霏霏，她脑子里有个赖着不走的“巫神”在，她对修行巫蛊之道的人有特殊感应。
她一眼就看到柳霏霏一人击穿百鬼，保护凡人。
人有时候不是能用简单“好”或者“坏”来定义的。
就像她今日斩杀无数鬼怪保护凡人，对于枫华城来说，她可能是从天而降的援手，可对于那些鬼物来说，她又是什么？
收割他们生命的刽子手。
霍秋玉并不认为自己在惩恶扬善，这个世界没有她的亲人，她只是刚好和这些鬼物立场不同，假设她今日是“鬼仙”，她同样也会不遗余力对护城大阵出手。
“你倒是想的明白，不惺惺作态，也不悲天悯人。”
“不过如果让别人知道你这般想的话，你肯定很快就会被驱逐出来，于山野之间同我作伴了。”
今日巫神，似乎有些自嘲？
“你都已经知道‘善’和‘恶’是事物的一体两面，没有‘善’就没有‘恶’，却为何还固执的认为我是一个邪神。”
霍秋玉：“我已经很久没有喊你‘邪神’，也没有阻止你在我脑子里长住，如果我想拒绝和你交流，我们彼此都明白，我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你意识到自己能做到的时候，那就代表你确实已经可以做到，人无法理解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而且常会弄反顺序。”
“认识打开了经验的门，而不是经验让你认识，你在这一点上，确实已经近乎神明。”巫神并不吝啬夸奖。
或许称赞和夸奖，也是神明能体验到的情绪，不然为何人会有喜怒哀乐？你认为你的喜怒哀乐从何而来？假设你认为神明没有情绪，那你凭什么会有喜怒哀乐爱恨？人不过是神明的延伸罢了。
霍秋玉思索着。
并仔细想了想，巫神所说的“认知打开了经验的大门这句话。”
掐诀御风而行，掉转方向往回赶。
她先前留在鬼仙身上的印记不知为何无故消散了。
而她总有一种感觉，鬼仙并未远离。
故这两日她一直在明州周围打转，却始终没有感知到一点鬼气。
“或许比起神识，我更应该我相信自己的感觉。”霍秋玉直直往燕荡山而去，这是她感觉最不对劲的山脉。
霍秋玉运转坐忘无我，与天地交感，平复心绪后掐诀落入山脉之中，一道鬼气却迎面攻来。
赫然还是先前争斗过的那只鬼仙，但此刻鬼仙那张苍白虚幻的脸上，却露出一个非常具有人性的阴冷笑意，仿佛在说，不自量力。
缠斗了一阵，霍秋玉发现这只鬼仙，实力要比先前强劲一倍不止，而且不论她如何出剑，对方好似能够未卜先知一般的避开。
那鬼仙也是越打越心惊，这个人族修士，明明处于鸣煞鬼王的鬼域之中，怎么灵力运转流畅，且丝毫没有后继无力之意？
“再打下去，等其他鬼仙都围攻过来，你也很难脱身，不如先出去，从长计议。”
霍秋玉看向身后的门，“走进去之后，会不会直接和你的那些眼睛，眼对眼？”
“说不准。”
“那我倒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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